是夜。

    沉闷的雷声越来越大。伴随而至的是豆大般的雨水倾盆而至,像珠帘一般将相对而站的两个人隔开。

    这是一种近在咫尺的近,云树遥阁般的远。近的是身体,远的却是眼神。

    蓦地,一道巨光撕裂了黑暗,将天地间照的异常明亮,只一瞬,却见两个人脚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知是雷雨声,还是那女人的无声;亦不知那女人流的血泪,还是沾着血的泪。

    总之,她的衣服上绽放着一朵朵鲜红的花朵,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匕首,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身子却是一抖再抖。

    她依旧执拗的握着那把匕首,眼底满是委屈和恨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对面男子的心脏。

    男子一袭黑袍融于暗夜,苍白的脸庞上透着一丝冷漠,一缕凉薄。

    “是我太傻,听信了你的话,而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是我罪有应得,我希望你司徒陌尘明日就去死!”说罢,女子决绝的抬起匕首自刎而亡。

    男子无一丝挪动,任由雨水击打着他的脸,阵阵雷声下,不闻声息,却又一种声嘶力竭之感。

    ……

    沈南津从踏上惊坐而起,额头挂着薄汗,嘴里大喘着一口气。忽地,一道阳光透过窗隙,她下意识用手捂住眼睛。像是沉睡许久,方才醒来。

    她茫然的环顾四周,门扉腐朽,泥墙斑驳。但屋内装饰却是整齐有序,儒雅备至。明明如此破败却被人装点的俏皮温馨。

    我不是死了吗?难道是没死透?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沈南津蹙起了眉头,任他嘭嘭嘭的响了许久。

    “快开门!还当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呢?这十几年来,有人寻过你没有?”

    门外传来一道男声喝道。

    大小姐?沈南津又惊又喜又怕。

    难道她……重生了?

    她朝着梳妆台的方向小跑着前去,顾不及坐下,脸直对着铜镜照去。

    铜镜里女子玉质凝脂,姿态秀美。一身白衫,无施粉黛,清眸流盼,有一番清雅恬静,与世无争之感。

    面对这吹弹可破,嫩的能掐出水来的脸蛋,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又哭又笑。

    这还是我那威风凛凛,飒爽英姿的大将军?这不妥妥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嘛。

    她快步流星走向门口,利落的打开门。

    “起的这么晚,你是故意躲懒的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端正干净的少年摸样,棱角分明的冷峻里透着些许稚嫩。一身布衣,身形欣长。眼底干净而透明,皮肤白皙却粗糙。

    她无视他方才说的话,问道:“你哪位啊?”

    少年登时瞪大双眼,道:“这又是闹得哪出?不会是你为了逃避干活才上演这出六亲不认的戏码吧?我告诉你,没用!该你洗碗就是你洗!”

    六亲不认?这少年莫不是她的弟弟?

    她倏忽挂起笑脸,轻轻将少年拉到圆凳那,十分有风范的轻声细语的道:“来,快坐下。”

    少年方才坐下,却见自己面前已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青瓷白茶。少年不明所以,但她那诡异的笑容好像在拐卖孩童的恶人那里见过。

    沈南津道:“这茶喝的可还行?”

    少年手中的茶杯顿在嘴边,道:“还……还行吧。”

    “我且问你,而今何年?”

    “天宁九年啊。”突地,鼻尖处涌来一股茶香,又道:“你不要以为我喝了你几口茶,就可以偷懒,休想!”

    天宁九年?她怎么回到九年前了?

    但为何会重生到一位素未谋面的人身上,可是素未谋面就算了,还如此病怏怏,今后别说上阵杀敌了,拿不拿的起枪还是一回事。

    可如今年代没变,而前世的她却莫名的重生到别人的身体里了,那现在的她呢?

    “你可曾听过一位姓楚的将军?”

    “整个青芜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位楚瑜将军,听闻她头戴金盔,手握长枪,银光飒飒。十步以内,不留活口;百步之内,气度磅礴;千步之外,望而生畏。”说着说着,少年不禁沉醉其中。

    是啊,这时的楚清绾收复南靖,一战成名。可谓风光无限,万人空巷。她还依稀记得,媒婆鼻青脸肿的样子。

    又问道:“那司徒陌尘呢?”说时,她不禁眉头颤抖,一丝丝恨意正在无人处悄悄涌起。

    少年方才回过神来,道:“你怎地好端端提这位中看不中用的皇子?你莫不是……”

    “你想多了,我就问问。”

    “好了,你该去洗碗了,爹娘要回来了。”

    “为何是洗碗?我都没吃饭,哪来的碗?”

    少年道:“你莫不是睡傻了?你每日睡到晌午才醒,爹娘早就免去了你的早饭,谁知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随便叫叫你,你就醒了。何况爹娘出门早,也没空做早饭,这碗……自然是昨日的。”

    沈南津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苦涩,道:“竟是如此啊……”那她岂非每日都要洗碗,也没有早饭吃咯。

    “别磨蹭了,爹娘快回来了。”

    “行……吧。”一家四口应该没有很多碗吧……

    半刻钟后。

    对于从未洗过碗的沈南津来说,这碗洗的委实艰难,比打仗还艰难。旁边还专门站着一个人监视,生怕她会把这碗丢掉或摔烂一样。不过确有该种可能。可她现下倒不是想着这个,倒是在想,他不用上学堂吗?

    忽然,门外有动静传来。

    沈南津停下收碗的动作,两眼放光,她已经的饿的‘回肠荡气’了。

    少年抖了抖眉头,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道:“你且把碗放好了,我去看看。”

    少年一出门,便见自家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车身简约大方,车门上雕刻着精美的云纹,搭着丝绸编织的车帘,无一不散发着高贵典雅。

    马车旁规规矩矩站着一男一女,微低着头,看不出什么神情。

    只有马车前面站着的老妇人,头上黑白相间,嘴上涂着时下最流行的口脂色号,又红又艳,一张粉刷着铅华的脸,又白又灰。便是如此打扮,那铅华还是在她脸上形成了一缕一缕细线。她同那一男一女不一样,倒是昂首挺胸,一根粗大的金簪在艳阳天里晃来晃去,极其抢眼。

    少年瞥了一眼他们,冷淡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老妇人上前一步,朝少年微微行了个礼,笑道:“这位小公子这么严肃做什么,妾身啊……是来接我们大小姐回去的。”说罢,余光朝着那半遮掩的门投射过去。

    少年轻笑了声,嘲道:“她这十几年来无人问津,如今却又为何要接回去?”

    老妇人挥了挥她手上五颜六色的帕子,那帕子搅动气流的时候,一股刺鼻浓重的香味冲进少年的鼻腔,也冲掉了方才的清新悠韵。少年拧着眉,自然的摆了摆手。

    “小公子真是开得玩笑,沈小姐是我们沈府的大小姐,自然是要回去的。”

    “自然是要回去的。”少年轻声的话语在刺鼻的空气里显得尖锐无比。随后大声笑了出来,是讥笑,也是嘲笑,道:“你们沈府还真是比阴沟里的老鼠还阴还臭!既生不养,放逐十余年,凭什么认为她会同你们回去?又凭什么认为她会成为你们沈家争权夺位的棋子?一句‘自然要回去的’倒是说的自然的很!”

    老妇人像是被戳中了内心的想法,眼神闪躲不已,试图挽回道:“小公子怎得如此想,我们这次来接沈小姐回去,就是为了弥补她的呀,沈家家大业大,又何须利用她一个小娘子呢?你说,是与不是?”

    少年仍是板着脸站在原地,任由她徒劳口舌。

    老妇人见状,于是转过头去,看了眼那一男一女,只见,这一男一女快步上前,抓住少年的胳膊,擒在他身后,而后将他瘦高的身板挪开。少年奋力挣扎,面部因用力而扭曲着,也没能挣脱开。

    突地,一道冰凉漠然的声音响起。

    “我跟你走。”

    原先那半遮半掩的门口,却见沈南津一身云纹白衫身姿挺拔。

    老妇人眼眶里渗出了惊讶,而后又是挥了挥手帕,面上堆着假笑,走到沈南津旁边,道:“哎呦,大姑娘如今竟出落得亭亭玉立,风采动人了。”

    沈南津没有理会她,倒是在少年眼中看到了失望与愤怒,道:“你先将他松开。”

    老妇人侧过头,吩咐道:“松开吧。”

    少年两手轻松,却是厉声问沈南津道:“你果真要走?”

    沈南津坚定道:“是,要走。”

    “呵……你扪心自问,爹娘这十几年来对你如何?即使他们自己举步维艰,囊中羞涩之时,可曾苦了你?”随后自嘲道:“竟是比不上你沈府大小姐的身份……”

    沈南津眉心抽动了下,道:“那才是我家,我为何不能回去?”

    “你可知他们接你回去……”

    “够了。”沈南津打断他。

    又对着那老妇人说道:“我们走吧。”说完,便随着老妇人一道上了马车。

    她知自己不是真正的沈南津,沈南津的过去对她来说不过是白纸一张。

    而她,如今只想报仇!

    何况,与他们而言远离才是真正的平安。

    少年落魄的不甘的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远驶去,直至没了踪影。随后低了下头,喃喃道:“可是爹娘还没回来……”

    四周草木茂密,炽热的阳光使欣欣向荣的叶子顿时瘪了下去,却也是它迅速生长的动力。车在干燥的黄土路上压出一道一道车轴印子,这印子在快马的加持下越来越长,越来越远。

    “今日赚了不少,又可以给闺女做一套漂亮衣裳了。”

    “是啊,剩下的还可以给晟儿买几本书。”

    ……

    沉默的马车内突地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不知是否是马车的隔板减弱了他们的声音,沈南津听的有些断断续续。

    柔荑将车帘拉开一个角,她探头看去,只见远处两个躬着身子的人,相互拥着,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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