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盖在脸上的丝帕被微小的气流掀开一条缝,露出下面姣好的脸庞。

    “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听见声音,一旁的克莱曼汀面窗而立,发出一声嘲笑。在她身旁,艾莉诺将头塞进雕花铁窗的缝隙里,微微仰起的脸上覆盖着一条手帕。

    “你说,要是我把标准降低一点——”艾莉诺的语气有些懒洋洋的,上当受骗之后还要跟“诈骗犯”进行社交活动并不好受,她感觉自己体内所有的精气都被吸走了,“就不说什么平等之类的,单只要求他们将黔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那样的人,不说放眼英国,就是全欧洲也未必会有。”克莱曼汀冷笑。

    “总会找到的。”艾莉诺小声嘟囔。

    “那我就等着你成为佩尼埃尔夫人第二的那天。”甚至可能更糟糕。毕竟那位以慈善出名的公爵夫人只要个面儿就足够,她的这位姐姐可是要求对方表里如一。品行高洁的凤凰只会存在于神话里,要是跟麻雀一样随处可见,也就不会受到那么多人的憧憬向往了。

    艾莉诺刚要回嘴,听到拐角处传来脚步声的克莱曼汀眼神倏然变得凌厉起来。“有人!”她压低了声音道。

    艾莉诺扯下脸上覆盖的丝帕,转了个身和克莱曼汀一样面窗而立,话题的转换随之而来的也是另一种语言:“今年的主题想好没?”

    每年深秋将将入冬的时候,她们都会选取一个主题绘制消寒图。去年的主题是“水生生物”,前年的主题是“火”——今年的,倒是一直都没有定下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头的那个人已经来到她们身后:那是莫里亚蒂府的长子,是她们应该唤表兄的阿尔伯特。虽然一直有听说他闲时会去贫民学校,但联想起这家人在她们这几日的观察中,那些并非空穴来风的传闻——

    龙生龙,凤生凤,歹竹又哪能出好笋呢。

    而在阿尔伯特眼里,他这两个表妹不来纠缠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在家里应付双亲和那个血缘上的弟弟就已经花费了他不少心力,更不用说隔三差五的宴会上那些令他身心俱疲的社交了——虽说这时的阿尔伯特仍未长成未来那副倾倒伦敦所有贵妇小姐的模样,身份也仍旧是除了爵位外无其他优点的莫里亚蒂伯爵家的长子,所面对的当然也不会是日后能把他淹没的人山人海,但总归那些都是他最厌恶的贵族少爷小姐,跟他们谈论那些无趣的话题只会增加他精神上的负荷。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从属于他最厌恶的贵族阶层。那些高高在上以鄙夷的眼光俯视平民的人里,也有他的存在。

    犹豫间,克莱曼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红眸,它们倒映在玻璃窗上,只留下模模糊糊的投影。原本妖冶得令人联想起被冰封住的鲜血的眼眸,此时仿佛被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朦胧遥远得像是只出现在她梦里过的残存影像。

    要是这个舅舅没有在艾维沃家只剩下两个遗孤的时候便急急忙忙上门——

    可叹梦永远都只能是虚假幻象,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在她动心的那一瞬间。

    而现在,那如同被停滞住的时间又重新流动起来。那些原本她冰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开始变得鲜活,冰冷森严如同史前巨兽一样的府邸在她眼中变成了只存在于童话森林里面的城堡,被鲜艳的花朵环绕覆盖。

    ——在仅仅是一瞥的重逢里,她的世界由黑白变回了彩色。

    “眼睛……”克莱曼汀低喃着。

    只是过了拐角,■■便看到伫立在窗边那个身影。此时的克莱曼汀穿着带有厚重裙撑的巴斯尔长裙,脸被隐藏在宽大的帽檐下面。

    在阿尔伯特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便有所怀疑——相同的名字姑且不论,这两位艾维沃小姐进入莫里亚蒂府的时间,刚好和那两个人失去联系的时间重合。他看着被重重衣物掩盖着的克莱曼汀,恍惚间这些衣物竟然变成了金子筑造的鸟笼,穿着跟在贫民学校的一模一样衣服的克莱曼汀跪坐在其中,宛如一个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他的小鸟被别人关了起来,从此只能收敛翅膀,看着外面的碧空却什么都做不了。

    “眼睛?”艾莉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

    还说她呢,艾莉诺这样想。仅仅只是路过的一眼,就被勾得魂都没了。

    ***

    在阿尔伯特领回两个孤儿的当晚,现任莫里亚蒂伯爵便大摆宴席,几乎把伦敦所有的贵族都邀请了个遍。重中之重当然是那位佩尼埃尔夫人,他要好好炫耀一番自己的“仁慈之心”——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可是收养了两个孤儿呢,这件事一定能在那位夫人心里给自己好好增光。

    艾莉诺和克莱曼汀只是到宴席上点了个卯便找个机会溜走。看着自己妹妹从下午开始便心不在焉的样子,艾莉诺便提出去找今天新来莫里亚蒂府的那两个人。克莱曼汀期待但又有些犹豫——

    他们下午才见过呢,这会儿巴巴地跑过去,会不会让他看出什么来。而且自己从来没提到过“贵族”的身份,万一他因为这事生气呢……

    她渴望着见他,却又害怕被他用厌恶的眼神注视。

    跟艾莉诺拉扯着来到佣人楼下,望着眼前这座低矮没有一丝光线、与旁边那栋灯火通明一整晚的华丽住宅形成鲜明对比的建筑,克莱曼汀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胸腔内都被勇气填满,才跟在艾莉诺身后走上摇摇晃晃的楼梯。

    而在■■和路易斯的房间里,这时候这两个新到莫里亚蒂府的孤儿仍未入睡。路易斯看了一眼躺在另一张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似乎是在发呆的兄长:“哥哥是在等她吗?”

    “她会来的。”■■信誓旦旦。

    在莫里亚蒂府看到克莱曼汀的一瞬,■■就想明白了她隐瞒贵族身份的原因——不,不能叫隐瞒,或许在她看来,所谓的“贵族”身份,还不如被她称作“娘亲”的华人妇人精心准备的一顿饭重要。

    “所谓‘平等’,就是让贵族将手里的利益转让出去。”偶尔的闲谈,对于他理想中的那个世界,克莱曼汀这样说道,“哪个傻子会把到嘴边的肉让出去?”

    对于令人羡慕的贵族阶层,他曾听到对方毫不留情地将其斥为“污秽”,并唯恐他们沾上自己——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没有将对方的失联往“贵族”阶层的方面想。

    他原本以为,克莱曼汀这种冷眼旁观的态度是因为她被一对华人夫妇抚养长大,虽然血统上是英国白人,但或许早就把自己当作那个远东国家的子民,也就忽略了克莱曼汀身上种种不对劲的地方。而现在,克莱曼汀的身份猝不及防地“暴露”,原本被硬压在潜意识里的那些疑问浮出水面——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朝路易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床上跳到地板上,明明是幅度大的动作,落地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像捕猎的狐狸一样缓步走到门后躲起来,透过跟门框并不相称的木门导致的门缝往外看去——

    完全不知道前方发生什么的小猫跟在姐姐身后,一边往前走一边好奇地张望着这陌生的地方。然后等艾莉诺越过他这间房,■■猛地伸出身体,一手捂着克莱曼汀的嘴一手将她拖进了房间。眼睛的余光里,艾莉诺似乎被吓了一跳,等她警惕地看过来,看到“绑架犯”的真身时,警惕的表情就消失了。

    “你什么毛病”,他仿佛从那张脸上看出了这句话。

    等自己的掌心感受到略微湿润又柔软的某样东西时,■■才意识到什么。“是我。”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他刻意凑到对方耳边,几乎是紧贴着她的耳朵说道。

    要是真的猫咪的话,这时候恐怕已经炸毛了吧。他有些遗憾地想道。

    随着克莱曼汀的轻微挣扎,■■放开了束缚住对方行动的手。克莱曼汀回过身,脸上仍旧带着未散去的惊吓,她眉毛往下耷拉,黑暗中显得更加红润的嘴唇微微抿起。

    “你吓到我了。”克莱曼汀委屈地控诉。

    “我只想着万一要是发出声响的话,被其他人听见就不好了。”■■无辜地说道,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担忧,“没想到居然吓到你了,你还好吗?”

    “知道是你就没怕了。”似乎是觉得这句话太亲密,话音刚落,■■便看到克莱曼汀露在外面的耳朵泛着红色。

    要是咬一口的话,这红色会不会蔓延到脸上呢。■■这样想着,开始觉得喉咙发痒,迫切地想要将什么东西撕咬下肚。

    “之前一直向你隐瞒我是贵族的事情,抱歉。”克莱曼汀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觑他。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原因,■■比起白天来说多了几分魅惑,令人怀疑他是不是从山林里跑出来的修炼千年的精怪,来到人世为祸众生。

    对于■■而言,就仿佛是看到不小心将主人杯子推到地上的猫咪,用软乎乎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他的衣角。

    “我没在意这个。”■■看着她,皎洁的月光在他身后照下来,给那头金色的头发踱上一层浅浅的光晕,端庄圣洁得仿佛是庙宇里的神像,面容慈悲地看着熔炉中的芸芸众生,“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到这话,克莱曼汀却并不开心,她的手攥紧裙摆。

    只是朋友吗。她不甘心地想着,内心原本只是一点点的情愫慢慢蔓延开来。明知不可为,但她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要是这家人就此消失,是不是他们之间所有的阻碍都会失去踪影?

    这个想法出现在克莱曼汀的脑子里。

    “你是从宴会上溜出来的吧?”■■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还是快回去吧,不然一会让人发现就不好了。”他看着克莱曼汀,仿佛是哄着闹脾气妹妹的温柔哥哥,牵起她抓着裙摆的手,然后细心抚平了裙摆上的皱褶,“我还会在这里住很久,以后我们会有很长的相处时间。”

    是的,他们之间的时间还长,他并不着急。进入莫里亚蒂府之前的痛苦割舍现在想起来仿佛只剩下已经结疤的伤口,疼痛遥远得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会一点点切割掉围困住他的小鸟的笼子,重新将她解救出来。

    ——然后如同救世主一样,将她往后的人生尽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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