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慈悲面（四）
白清微看着掌间不断散去的灵气，没想到她的力量竟完全无法压制这场异动。
她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皮肤下的心跳起伏。透过灵识，她的视野穿透皮层，定焦于筋脉血肉之间。
在心房处，隐约可探见一道模糊的阴影位于心脏里端。
这团黑影难以见其真容，似有一道玄妙之力将灵识阻挡在外。
其中的诡力与她并不排斥，甚至已经很好的融为了一体，更甚者，此诡力能消融她的灵力，影响于她，甚至是操控她！
“孩子，你已经拥有了我的无上神力，现在，你可以做到一切你过去所难以做到的事。”
一道古老的声音自她脑海悠悠传来。
白清微惊讶地看向四方，发现并无人的行踪，疑惑道：“你是谁？”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我共生一体，不死不休，是无敌，亦是无穷。”
那道声音低沉，仿若天外来音般浩大、肃穆，令人毋庸置疑。
“你是我，我亦是你。”
白清微怔怔地跟着他重复起来，仿若念经般郑重，双眸渐渐变得猩红，浑厚的煞气渐渐将她包裹，犹如深渊爬出的恶鬼般气息可怖。
“你自小被父母抛弃，他们无情冷漠，为了那四斤粮食便将你卖入迦南宗，不顾你的生死。迦南宗人利用你，在你体内种下异蛊以图复活邪神，你明明是最虔诚的信徒，却反被这般利用，孩子，你甘心吗？”
声音再次传来。
白清微攥紧双手，极为痛苦道：“不甘心，我不甘心！”
“天道无情，唯有掌握无上力量，才不会任人宰割。去吧，孩子，我将赐予你力量，杀光这里的每一个人，让他们城府于你。他们是罪人，应当接受正义的审判。”
“杀光他们，成为这里的主宰！”
浓烈的恨绪占据了她所有意识，白清微缓缓抬手，口中吟起那道自脑海传来的古老法诀。
在那邪异力量运转，极速扩张的那刻，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无尽的悲伤与痛苦，仿佛历经桑田碧海，只为等待这一日的到来般。
只要再过一息，邪异的力量便将飞跃天幕，开启诛杀阵，所有利用她，抛弃她的人都会化作尘土！
白清微兴奋又隐隐不安，她想要停下，却发现为时已晚。
葱翠秀丽的山脉各地渐渐被笼罩在黑暗之下，一道道浓厚的煞气自赤地而生，四处飞窜。广袤无垠的赤地底下，不断传来激烈的嘶吼声、怪笑声。
她的身体不受控了。
或者说，现在的她，仅仅是自己体内的一团意识，彻底失去了操控权。而她的身体，正为另一个意识所控制。
即便在识海中，她的身躯也在不断缩小。而另一边，那团黑影却在持续扩大！
白清微无力抗击，只能不断催动化作气团的自己在识海中逃窜，躲避来自那道意识的吞噬。
要想彻底阻止这场杀戮，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白清微略顿一瞬，不再躲避那道团黑影，反向其直冲而去。
乌云四聚，罡风汹涌。
诛杀阵中，一柄赤色的铜钱小剑自虚空凝成，震荡一瞬，便极速冲向白清微的心口。
未几，她便听到心口处传来一道仿若碎裂的声音。
白清微惨叫一声，半个身躯蜷缩着跪倒在地，而原本完好无损的剑身也因这场彻底角力而彻底折断，形如废铁。
铜钱小剑中附着她的一道灵识，此剑虽受她调控伤了那体内异蛊，亦会伤及她自身。
而现在，她的心脉已被震碎，岌岌可危。
可即便如此，白清微也不愿让整座山脉中的生灵沦为邪神的踏板，哪怕从此成为废人，再无法修炼。
在这力竭之刹，她却被一股外力卷走。
四野无音，唯风声如涛。
她听见他紧张的声音，带着略微的轻喘，似在自责。
“你的眼睛……”
白清微哑然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丫头，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那人却轻笑一声，清朗的音色似曾相识。
白清微突然很想睁眼看看他，可她已气力殆尽，哪里使得。
正沮丧间，那人却轻笑一声。
紧接着，她的脸颊触及到一块坚硬瘦削的背脊。
他将她背起，步履匆匆，不知去向何处。
迷迷糊糊趴在他肩头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她看到了一条浪静波平的细长河流。
与他所见任何江海都不一样。
这条河是死寂的，没有丝毫生机与活气。
白蒙蒙的浓雾笼罩着河面，看去时，只觉一股惨淡森寒之意从脚底直涌心头，令人毛骨悚然，冷汗连连。
天际，一群身着墨色制服的修士踩着剑在林间飞行，其中一位少年似嗅到什么，朝着身侧的同修道：“林元师兄，这边似乎有血腥气，莫不是……”
那男子略思片刻，冲他点了点头，随后两人悄悄挪动至搜查队伍尾端，趁着众人不察之时，身影如风，闪入这片气息来源之地。
“你的鼻子最灵，若你我这次能联手捉回圣女，将她的尸首待会去献祭给山神，必定可瓜分所有赏赐。”
林元跳下灵剑，一面朝林子里走去，一面四处扫寻人影。王羽眯起双眸，唇角挂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跟在他身后。
“放心吧师兄，此处有血腥气，说明那圣女必定身负重伤，捉住她轻而易举。”
察觉到后方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商洙惊愕一瞬，立刻蹲下身，躲在高大的芦苇丛下，屏息凝神。
他们口中所说的圣女，难道就是这个女孩？
一路东躲西绕，他才终于将身后紧跟不舍的那群追兵暂时甩开。然而可惜的是，前方已没了去路。若是被他们发现，只怕这小丫头将被活活烧死。
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们寻过来。
他将看不见的白清微小心翼翼扶到地上，迅速抓起她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字。
【待会下河后，趴坐在我背上，我渡你出去。】
白清微怔愣片刻，却摇了摇头，同样在他的手心处比划。
【你已获得机会离开，为何还要冒险折返此地？……此河乃是百毒汇聚处，穿游者必会肠穿肚烂，皮血难复，进入此河，你会死的。】
白清微执意不肯答应。
“快出来吧，我已经找到你了。”
空中骤然响起一道声音，这声音既不属于白清微，也不属于怪人，听上去音色淳厚，像是一年轻男子所发。
他们被发现了！
商洙警惕地看向眼前朝他们徐徐走来的年轻男子，将白清微安置在隐蔽处后，迅速站起身走了出去。
“兄台说笑了，这里分明只有在下一人，哪来的两人？”
出来前，商洙刻意从白清微的衣袖上沾了些血迹，他捂住胳膊，朝那年轻男子状似无奈地笑了笑。
林元轻蔑地看了眼眼前衣着破烂寒酸、身形瘦若柴骨的男子，见他朝自己走来，嫌弃地后退几步，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受伤，可有见到过一位约莫十四岁左右的女孩？”
“见过，方才便是她伤了我，往那边去了，大人可一定要捉住她，千万别让她跑了。”
商洙抬手指向另一边，状似极为愤怒，咬牙切齿道。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在撒谎，被打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白骨□□样，真是可怜。
林元微微颔首，跳上灵剑便朝另一方追去。
“他走了吗？”
白清微方才离他们并不远，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嗯。”
商洙看了眼那虚弱倒在地上的少女，再次将她背在背上，朝着烟河一步步而下。
平静的死水因为两人的踏入入掀起道道波纹，感受到衣袍渐渐变得湿润起来，少女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角，紧张道：“你下河了？”
“你若被他们抓走，我的下场也不会好，还不如让我们二人中活下来一个，至少有人可以去报仇。”
“……所以，请成全我。”
青年的声音洒脱而平淡，却字字如山，令人震撼。
白清微哑然失声，不自主苦笑了一下。
她已经彻底沦为废人，筋脉皆破，又怎能向那群人复仇？
正伤神时，白清微突然听到怪人激动道：“求仙君送我们过河，只要仙君答应，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怪人话音庄重，如同真的在与仙人共谈。
一位面容俊逸的年轻郎君将船停在他们前方，似乎兴致颇高，连声道：“好说、好说，你二人先上船罢。”
这小舟无桨自动，灵气奇异的充沛，不过片刻，白清微便已感到体内灵力逐渐恢复之势。
她睁开眼，果真看到了一个站立于小舟端头，丰神如玉、倜傥出尘的男子。他的背影宁和翩然，衣袂间无风自动，令人心生敬畏。
“此地乌烟瘴气，形如阴府鬼蜮，真是白瞎了本尊千里奔来，你们说是不是？”
仙人转过身，呼吸之瞬便换了身凡服，没了之前那股仙风道骨之气，此刻装扮看上去与寻常书生不差多少。
他的衣襟松垮垮垂下，看上去很是随意，眉眼间舒和清明，仙质如芝。
怪人连连点头，附和说道：“仙君此言在理，我来此地多时，也觉不甚有趣，若仙人有意，可去我母国金鹜，那里华灯明熠，是人间热闹万般的繁华之地。”
仙人闻言，又是一阵朗笑，然而笑着笑着，他突然死死抓住怪人的手，凝眉思索。
未几，他松开手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真奇怪，这世上居然有不死不活的存在。”
掐指算了片刻，他的表情渐渐凝重，待抬首时，他的眼中却带着一丝浅浅笑意。
“你二人与我有缘，若能回答我的问题，本君不仅送你们渡过此河，还赐你们一人一件绝妙法宝。”
“仙君请讲，我等定认真回答，绝不怠慢。”
怪人恭敬道。
“好，我且问你，你从何而来，又为何来此？”
书生沉吟片刻，启唇道。
怪人微微蹙起眉头，似回想起极痛苦之事，过了许久，终是说了出来。
“小人来自金鹜国，本外出狩猎，却意外坠崖，再一醒来便身处此地，至于为何来此，小人不知。”
“你来至此地，并非是个意外。”
书生摇了摇扇子，却不再多言。
他抬手，轻轻点落在怪人的额间。
随着一道华光笼罩，怪人的身躯渐渐膨胀扩大，原本瘦弱单薄的身形恢复了正常。
感受到这场奇异变化，怪人取下斗篷，惊喜的对着小溪照了起来。
他恢复了容貌！
怪人摘下头蓬，露出一张格外清隽的面容来，他轻轻勾起唇角，语调带着一番风雅端方之气，却不叫人心生反感，如沐春风。
“多谢仙君！”
怪人感激地冲仙君抱拳道谢。
“无需谢我，你中咒而亡，阳寿未尽，地府不肯收你，吾以仙力为你续命二十年，不违天道，望你把握时机，完成心中所愿，莫让他们得逞，守护好人族。”
怪人闻言，复跪在地上向仙人郑重叩首三拜，承诺道：“小人必不负仙君所托。”
他的目光转而挪向白清微。
“小女娃，该你了。”
书生轻轻挥动扇子，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当白清微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距地面数千丈的虚空之上。书生也同样站在半空，只不过与她的慌乱不同，他淡然自若，仿佛在此间行走对他而言极为寻常。
“仙君何为带我来此？”
从脚下的高地望去，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两边峡谷高耸错落，地势十分险峻。
通过仙人的讲述，白清微才彻底明晓心口处那团黑影究竟是何物。
那是蕴含着上古妖气的蛊卵，来历神秘。便是达到仙境巅峰的折玉仙君，也难以推算出它的过去，仅能识出一丝荒古之意。
传说在遥远的荒古时代，天地清浞未定，生存极其艰难，强者大能多得遍地走，万族争霸，分定四方八域。
沧海桑田，浮世变迁，荒古消末于时空，唯余一段残缺记载被后世收录，依稀可见此方世界曾经的波澜一角。
折玉尝试从她体内将它取出，结果却不尽人意。
那荒古之气哪怕极其微弱，却仍能轻易化去他的神力，顽强得难以消除，彻底融入了她的骨肉，筋血。
在她体内，它待了十年之久，于悄然间已长至半心般大，再过十年，便将出世。
这可怕的荒古之物究竟会给现世带来怎样的造化，尚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注定将面临一场凶险坎坷的生死局。
区区凡人之躯，在荒古生灵面前弱小得犹若蝼蚁，她的十年，不过是荒古生灵的一瞬呼息，一场小梦。
待这妖灵出世之时，她将爆体而亡，成为它用以补魂的肉茧被吞噬入腹。
白清微得知这真相时，双脚发软，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如同丢魂一般，双目空洞而悲伤，失去所有华彩。
过了许久，她扬起苍白的脸颊，唇角勾出一抹淡笑，看上去似乎已不再为此事感伤。
“多谢仙君告知，清微一定会好好度过仅剩的十年。”
折玉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声，“小女娃，你的命苦，但心不苦，这很难得。”
其实并非真的死路一条，只是另一条路太难走、几乎不可能做到，便是修真界万年来，也从未出现过一个特例。
修炼，不只是天资的比拼，资源与时机更是缺一不可。
修仙路上，大道泛泛，成仙者寥寥无几，屈指不过千人。成神则更加艰难，受天道认可，获得正式神位者，当世不过百人。
若想剖离体内妖蛊，活下去，得长生，得永恒，唯有一条路可走，便是成神。只有修炼出了神躯，才有可能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然而凡人一世不过百载，在短短十年内要想修炼成神，是天方夜谭般的空想之举。何况她此时尚未真正踏入修仙路，与寻常凡俗无异。
根基不足，何以肖想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筹莫展之际，折玉仙君却说他有两件至宝，可以助她活下去，只是作为交换，她需答应他一个条件。
“吾并非下界之人，因罪贬落，本欲成就功德道返回上界，可惜受地道法则限制，不得不栖身法器，以避仙体化散之劫。而今，吾无法离开法器，这最后一桩善缘只能另寻人代替，唯有如此，本君才可于仙体消散前，踏入虚天获得神位。”
原来十万年前，魔域大帝不知何故踏入轮回，神界忌惮他破灭诸天之力，屡次派遣仙官于凡尘寻觅他的动向，结果却一无所获。
神界预料魔尊觉醒后必会掀起一场波及六界的腥风血雨，遂合百神之力推演卜算，终于在这一世他的降生之地。
而他面临的最后一道考验，便是感化这一世的魔尊，在他心中种下善因，待动荡来临时，方可减少人间杀戮，消止祸业。
“是以此事需由你协助本君，方可善全。”仙人郑重说道。
“小人一介凡人，何以能得帮上仙君？”
她是芸芸众生的一份，也当为保全苍生出一份力。
“魔尊天生缺损心窍，无情冰冷，性喜杀戮，是天生的极苦极煞命道。而你需代替本君，在他心中种下善因，让他在这一世对你动情。”
“人因情而有惧，有惧而有畏，他有了畏惧，神界便可以此作牵制，守护天下苍生。”
“若此事成功，我重返上界后可将你记功点化，但若失败，你我的后果将难以预料。”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一定要尽力一试！
白清微在心中默默为自己加油打气。此后，她将走上了一条不能退缩的路，只有向前走，才能看得到未来的希望。
仙君取出一件书册样式的东西，对她道：
“这第一件法宝，名唤功德宝录，乃吾从一大罗仙手中意外获得。此人广施善举，历尽八百余年终于书满七七四十九桩功德善事，只可惜他凡心未了，一直无法脱离凡尘，领悟功德神道，堕落凡尘。而今此物对他已无作用，我将它赐你，可助你蕴养神骨，求得一线生机，哪怕是废体，也可凭此恢复根基。”
话罢，自他袖中，一只玄镜嗖地飞出，停驻在她眼前。
这镜身通体圆润光滑，镶嵌其的材质更是极为罕见，其上泛着幽幽琉璃似通明的华光，神采非凡。
白清微所识不多，光是以眼观之，便已感受到此物的无上神妙。
“此乃第二件法宝，名九清镜，待你修炼出一定根基后，便可进入其中修炼。镜中时空变化不同与外界，随你的修为而定。修为越深，其内时间运转速度便越慢。也即是说，你可凭借此法宝延长修炼。突破几重镜界，便可延长几倍世间，若你凭借此物，勤加修炼，成神也未尝没有希望。”
白清微好奇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这绝妙的神镜，指尖刚触及一道冰冷，那神镜就蓦地骤然缩小，化作一枚手掌大小的镜子，失去所有光彩，变得与凡物无异。
她无措地看向折玉仙君，然他却未有半点怒意，反温笑说道：“不过还有一事，你需注意。”
临走前，折玉仙君不忘将有关功德宝录的一应禁忌事项告诉她，并叮嘱她日后切记不可轻易动用迦南宗所授功法。
这股力量并非她本体所有，而是源于她体内妖蛊，若长期下去，精气会发生极大亏损，还有可能受这妖蛊控制，彻底丧失自我意识。
虽然不能再使用之前的修炼方法，只能从头开始，可她还有仙人所赐至宝，十年内成神并非遥不可及，尘埃落定前，她还有机会扭转未来结局。
白清微送别了仙君，借助宝镜神力回到小舟上。
“对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走向她，眼底凝着阳光般开朗的笑意
“白清微，你唤我清微便好。”
青年点了点头，他含着笑走至她身前，轻轻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绍道：
“我姓商，单名一个洙字，在家中排行第九，你可以唤我洙九，从今往后，你我便是朋友。”
她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皮肤下的心跳起伏。透过灵识，她的视野穿透皮层，定焦于筋脉血肉之间。
在心房处，隐约可探见一道模糊的阴影位于心脏里端。
这团黑影难以见其真容，似有一道玄妙之力将灵识阻挡在外。
其中的诡力与她并不排斥，甚至已经很好的融为了一体，更甚者，此诡力能消融她的灵力，影响于她，甚至是操控她！
“孩子，你已经拥有了我的无上神力，现在，你可以做到一切你过去所难以做到的事。”
一道古老的声音自她脑海悠悠传来。
白清微惊讶地看向四方，发现并无人的行踪，疑惑道：“你是谁？”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我共生一体，不死不休，是无敌，亦是无穷。”
那道声音低沉，仿若天外来音般浩大、肃穆，令人毋庸置疑。
“你是我，我亦是你。”
白清微怔怔地跟着他重复起来，仿若念经般郑重，双眸渐渐变得猩红，浑厚的煞气渐渐将她包裹，犹如深渊爬出的恶鬼般气息可怖。
“你自小被父母抛弃，他们无情冷漠，为了那四斤粮食便将你卖入迦南宗，不顾你的生死。迦南宗人利用你，在你体内种下异蛊以图复活邪神，你明明是最虔诚的信徒，却反被这般利用，孩子，你甘心吗？”
声音再次传来。
白清微攥紧双手，极为痛苦道：“不甘心，我不甘心！”
“天道无情，唯有掌握无上力量，才不会任人宰割。去吧，孩子，我将赐予你力量，杀光这里的每一个人，让他们城府于你。他们是罪人，应当接受正义的审判。”
“杀光他们，成为这里的主宰！”
浓烈的恨绪占据了她所有意识，白清微缓缓抬手，口中吟起那道自脑海传来的古老法诀。
在那邪异力量运转，极速扩张的那刻，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无尽的悲伤与痛苦，仿佛历经桑田碧海，只为等待这一日的到来般。
只要再过一息，邪异的力量便将飞跃天幕，开启诛杀阵，所有利用她，抛弃她的人都会化作尘土！
白清微兴奋又隐隐不安，她想要停下，却发现为时已晚。
葱翠秀丽的山脉各地渐渐被笼罩在黑暗之下，一道道浓厚的煞气自赤地而生，四处飞窜。广袤无垠的赤地底下，不断传来激烈的嘶吼声、怪笑声。
她的身体不受控了。
或者说，现在的她，仅仅是自己体内的一团意识，彻底失去了操控权。而她的身体，正为另一个意识所控制。
即便在识海中，她的身躯也在不断缩小。而另一边，那团黑影却在持续扩大！
白清微无力抗击，只能不断催动化作气团的自己在识海中逃窜，躲避来自那道意识的吞噬。
要想彻底阻止这场杀戮，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白清微略顿一瞬，不再躲避那道团黑影，反向其直冲而去。
乌云四聚，罡风汹涌。
诛杀阵中，一柄赤色的铜钱小剑自虚空凝成，震荡一瞬，便极速冲向白清微的心口。
未几，她便听到心口处传来一道仿若碎裂的声音。
白清微惨叫一声，半个身躯蜷缩着跪倒在地，而原本完好无损的剑身也因这场彻底角力而彻底折断，形如废铁。
铜钱小剑中附着她的一道灵识，此剑虽受她调控伤了那体内异蛊，亦会伤及她自身。
而现在，她的心脉已被震碎，岌岌可危。
可即便如此，白清微也不愿让整座山脉中的生灵沦为邪神的踏板，哪怕从此成为废人，再无法修炼。
在这力竭之刹，她却被一股外力卷走。
四野无音，唯风声如涛。
她听见他紧张的声音，带着略微的轻喘，似在自责。
“你的眼睛……”
白清微哑然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丫头，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那人却轻笑一声，清朗的音色似曾相识。
白清微突然很想睁眼看看他，可她已气力殆尽，哪里使得。
正沮丧间，那人却轻笑一声。
紧接着，她的脸颊触及到一块坚硬瘦削的背脊。
他将她背起，步履匆匆，不知去向何处。
迷迷糊糊趴在他肩头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她看到了一条浪静波平的细长河流。
与他所见任何江海都不一样。
这条河是死寂的，没有丝毫生机与活气。
白蒙蒙的浓雾笼罩着河面，看去时，只觉一股惨淡森寒之意从脚底直涌心头，令人毛骨悚然，冷汗连连。
天际，一群身着墨色制服的修士踩着剑在林间飞行，其中一位少年似嗅到什么，朝着身侧的同修道：“林元师兄，这边似乎有血腥气，莫不是……”
那男子略思片刻，冲他点了点头，随后两人悄悄挪动至搜查队伍尾端，趁着众人不察之时，身影如风，闪入这片气息来源之地。
“你的鼻子最灵，若你我这次能联手捉回圣女，将她的尸首待会去献祭给山神，必定可瓜分所有赏赐。”
林元跳下灵剑，一面朝林子里走去，一面四处扫寻人影。王羽眯起双眸，唇角挂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跟在他身后。
“放心吧师兄，此处有血腥气，说明那圣女必定身负重伤，捉住她轻而易举。”
察觉到后方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商洙惊愕一瞬，立刻蹲下身，躲在高大的芦苇丛下，屏息凝神。
他们口中所说的圣女，难道就是这个女孩？
一路东躲西绕，他才终于将身后紧跟不舍的那群追兵暂时甩开。然而可惜的是，前方已没了去路。若是被他们发现，只怕这小丫头将被活活烧死。
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们寻过来。
他将看不见的白清微小心翼翼扶到地上，迅速抓起她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字。
【待会下河后，趴坐在我背上，我渡你出去。】
白清微怔愣片刻，却摇了摇头，同样在他的手心处比划。
【你已获得机会离开，为何还要冒险折返此地？……此河乃是百毒汇聚处，穿游者必会肠穿肚烂，皮血难复，进入此河，你会死的。】
白清微执意不肯答应。
“快出来吧，我已经找到你了。”
空中骤然响起一道声音，这声音既不属于白清微，也不属于怪人，听上去音色淳厚，像是一年轻男子所发。
他们被发现了！
商洙警惕地看向眼前朝他们徐徐走来的年轻男子，将白清微安置在隐蔽处后，迅速站起身走了出去。
“兄台说笑了，这里分明只有在下一人，哪来的两人？”
出来前，商洙刻意从白清微的衣袖上沾了些血迹，他捂住胳膊，朝那年轻男子状似无奈地笑了笑。
林元轻蔑地看了眼眼前衣着破烂寒酸、身形瘦若柴骨的男子，见他朝自己走来，嫌弃地后退几步，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受伤，可有见到过一位约莫十四岁左右的女孩？”
“见过，方才便是她伤了我，往那边去了，大人可一定要捉住她，千万别让她跑了。”
商洙抬手指向另一边，状似极为愤怒，咬牙切齿道。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在撒谎，被打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白骨□□样，真是可怜。
林元微微颔首，跳上灵剑便朝另一方追去。
“他走了吗？”
白清微方才离他们并不远，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嗯。”
商洙看了眼那虚弱倒在地上的少女，再次将她背在背上，朝着烟河一步步而下。
平静的死水因为两人的踏入入掀起道道波纹，感受到衣袍渐渐变得湿润起来，少女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角，紧张道：“你下河了？”
“你若被他们抓走，我的下场也不会好，还不如让我们二人中活下来一个，至少有人可以去报仇。”
“……所以，请成全我。”
青年的声音洒脱而平淡，却字字如山，令人震撼。
白清微哑然失声，不自主苦笑了一下。
她已经彻底沦为废人，筋脉皆破，又怎能向那群人复仇？
正伤神时，白清微突然听到怪人激动道：“求仙君送我们过河，只要仙君答应，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怪人话音庄重，如同真的在与仙人共谈。
一位面容俊逸的年轻郎君将船停在他们前方，似乎兴致颇高，连声道：“好说、好说，你二人先上船罢。”
这小舟无桨自动，灵气奇异的充沛，不过片刻，白清微便已感到体内灵力逐渐恢复之势。
她睁开眼，果真看到了一个站立于小舟端头，丰神如玉、倜傥出尘的男子。他的背影宁和翩然，衣袂间无风自动，令人心生敬畏。
“此地乌烟瘴气，形如阴府鬼蜮，真是白瞎了本尊千里奔来，你们说是不是？”
仙人转过身，呼吸之瞬便换了身凡服，没了之前那股仙风道骨之气，此刻装扮看上去与寻常书生不差多少。
他的衣襟松垮垮垂下，看上去很是随意，眉眼间舒和清明，仙质如芝。
怪人连连点头，附和说道：“仙君此言在理，我来此地多时，也觉不甚有趣，若仙人有意，可去我母国金鹜，那里华灯明熠，是人间热闹万般的繁华之地。”
仙人闻言，又是一阵朗笑，然而笑着笑着，他突然死死抓住怪人的手，凝眉思索。
未几，他松开手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真奇怪，这世上居然有不死不活的存在。”
掐指算了片刻，他的表情渐渐凝重，待抬首时，他的眼中却带着一丝浅浅笑意。
“你二人与我有缘，若能回答我的问题，本君不仅送你们渡过此河，还赐你们一人一件绝妙法宝。”
“仙君请讲，我等定认真回答，绝不怠慢。”
怪人恭敬道。
“好，我且问你，你从何而来，又为何来此？”
书生沉吟片刻，启唇道。
怪人微微蹙起眉头，似回想起极痛苦之事，过了许久，终是说了出来。
“小人来自金鹜国，本外出狩猎，却意外坠崖，再一醒来便身处此地，至于为何来此，小人不知。”
“你来至此地，并非是个意外。”
书生摇了摇扇子，却不再多言。
他抬手，轻轻点落在怪人的额间。
随着一道华光笼罩，怪人的身躯渐渐膨胀扩大，原本瘦弱单薄的身形恢复了正常。
感受到这场奇异变化，怪人取下斗篷，惊喜的对着小溪照了起来。
他恢复了容貌！
怪人摘下头蓬，露出一张格外清隽的面容来，他轻轻勾起唇角，语调带着一番风雅端方之气，却不叫人心生反感，如沐春风。
“多谢仙君！”
怪人感激地冲仙君抱拳道谢。
“无需谢我，你中咒而亡，阳寿未尽，地府不肯收你，吾以仙力为你续命二十年，不违天道，望你把握时机，完成心中所愿，莫让他们得逞，守护好人族。”
怪人闻言，复跪在地上向仙人郑重叩首三拜，承诺道：“小人必不负仙君所托。”
他的目光转而挪向白清微。
“小女娃，该你了。”
书生轻轻挥动扇子，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当白清微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距地面数千丈的虚空之上。书生也同样站在半空，只不过与她的慌乱不同，他淡然自若，仿佛在此间行走对他而言极为寻常。
“仙君何为带我来此？”
从脚下的高地望去，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两边峡谷高耸错落，地势十分险峻。
通过仙人的讲述，白清微才彻底明晓心口处那团黑影究竟是何物。
那是蕴含着上古妖气的蛊卵，来历神秘。便是达到仙境巅峰的折玉仙君，也难以推算出它的过去，仅能识出一丝荒古之意。
传说在遥远的荒古时代，天地清浞未定，生存极其艰难，强者大能多得遍地走，万族争霸，分定四方八域。
沧海桑田，浮世变迁，荒古消末于时空，唯余一段残缺记载被后世收录，依稀可见此方世界曾经的波澜一角。
折玉尝试从她体内将它取出，结果却不尽人意。
那荒古之气哪怕极其微弱，却仍能轻易化去他的神力，顽强得难以消除，彻底融入了她的骨肉，筋血。
在她体内，它待了十年之久，于悄然间已长至半心般大，再过十年，便将出世。
这可怕的荒古之物究竟会给现世带来怎样的造化，尚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注定将面临一场凶险坎坷的生死局。
区区凡人之躯，在荒古生灵面前弱小得犹若蝼蚁，她的十年，不过是荒古生灵的一瞬呼息，一场小梦。
待这妖灵出世之时，她将爆体而亡，成为它用以补魂的肉茧被吞噬入腹。
白清微得知这真相时，双脚发软，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如同丢魂一般，双目空洞而悲伤，失去所有华彩。
过了许久，她扬起苍白的脸颊，唇角勾出一抹淡笑，看上去似乎已不再为此事感伤。
“多谢仙君告知，清微一定会好好度过仅剩的十年。”
折玉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声，“小女娃，你的命苦，但心不苦，这很难得。”
其实并非真的死路一条，只是另一条路太难走、几乎不可能做到，便是修真界万年来，也从未出现过一个特例。
修炼，不只是天资的比拼，资源与时机更是缺一不可。
修仙路上，大道泛泛，成仙者寥寥无几，屈指不过千人。成神则更加艰难，受天道认可，获得正式神位者，当世不过百人。
若想剖离体内妖蛊，活下去，得长生，得永恒，唯有一条路可走，便是成神。只有修炼出了神躯，才有可能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然而凡人一世不过百载，在短短十年内要想修炼成神，是天方夜谭般的空想之举。何况她此时尚未真正踏入修仙路，与寻常凡俗无异。
根基不足，何以肖想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筹莫展之际，折玉仙君却说他有两件至宝，可以助她活下去，只是作为交换，她需答应他一个条件。
“吾并非下界之人，因罪贬落，本欲成就功德道返回上界，可惜受地道法则限制，不得不栖身法器，以避仙体化散之劫。而今，吾无法离开法器，这最后一桩善缘只能另寻人代替，唯有如此，本君才可于仙体消散前，踏入虚天获得神位。”
原来十万年前，魔域大帝不知何故踏入轮回，神界忌惮他破灭诸天之力，屡次派遣仙官于凡尘寻觅他的动向，结果却一无所获。
神界预料魔尊觉醒后必会掀起一场波及六界的腥风血雨，遂合百神之力推演卜算，终于在这一世他的降生之地。
而他面临的最后一道考验，便是感化这一世的魔尊，在他心中种下善因，待动荡来临时，方可减少人间杀戮，消止祸业。
“是以此事需由你协助本君，方可善全。”仙人郑重说道。
“小人一介凡人，何以能得帮上仙君？”
她是芸芸众生的一份，也当为保全苍生出一份力。
“魔尊天生缺损心窍，无情冰冷，性喜杀戮，是天生的极苦极煞命道。而你需代替本君，在他心中种下善因，让他在这一世对你动情。”
“人因情而有惧，有惧而有畏，他有了畏惧，神界便可以此作牵制，守护天下苍生。”
“若此事成功，我重返上界后可将你记功点化，但若失败，你我的后果将难以预料。”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一定要尽力一试！
白清微在心中默默为自己加油打气。此后，她将走上了一条不能退缩的路，只有向前走，才能看得到未来的希望。
仙君取出一件书册样式的东西，对她道：
“这第一件法宝，名唤功德宝录，乃吾从一大罗仙手中意外获得。此人广施善举，历尽八百余年终于书满七七四十九桩功德善事，只可惜他凡心未了，一直无法脱离凡尘，领悟功德神道，堕落凡尘。而今此物对他已无作用，我将它赐你，可助你蕴养神骨，求得一线生机，哪怕是废体，也可凭此恢复根基。”
话罢，自他袖中，一只玄镜嗖地飞出，停驻在她眼前。
这镜身通体圆润光滑，镶嵌其的材质更是极为罕见，其上泛着幽幽琉璃似通明的华光，神采非凡。
白清微所识不多，光是以眼观之，便已感受到此物的无上神妙。
“此乃第二件法宝，名九清镜，待你修炼出一定根基后，便可进入其中修炼。镜中时空变化不同与外界，随你的修为而定。修为越深，其内时间运转速度便越慢。也即是说，你可凭借此法宝延长修炼。突破几重镜界，便可延长几倍世间，若你凭借此物，勤加修炼，成神也未尝没有希望。”
白清微好奇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这绝妙的神镜，指尖刚触及一道冰冷，那神镜就蓦地骤然缩小，化作一枚手掌大小的镜子，失去所有光彩，变得与凡物无异。
她无措地看向折玉仙君，然他却未有半点怒意，反温笑说道：“不过还有一事，你需注意。”
临走前，折玉仙君不忘将有关功德宝录的一应禁忌事项告诉她，并叮嘱她日后切记不可轻易动用迦南宗所授功法。
这股力量并非她本体所有，而是源于她体内妖蛊，若长期下去，精气会发生极大亏损，还有可能受这妖蛊控制，彻底丧失自我意识。
虽然不能再使用之前的修炼方法，只能从头开始，可她还有仙人所赐至宝，十年内成神并非遥不可及，尘埃落定前，她还有机会扭转未来结局。
白清微送别了仙君，借助宝镜神力回到小舟上。
“对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走向她，眼底凝着阳光般开朗的笑意
“白清微，你唤我清微便好。”
青年点了点头，他含着笑走至她身前，轻轻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绍道：
“我姓商，单名一个洙字，在家中排行第九，你可以唤我洙九，从今往后，你我便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