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此四方窄道向前行,忘路之远近。

    不多时,上方忽逢一孔道,鱼贯而入,满脸腥香。

    道阻且长,二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道。

    通道尽头有小口,放佛若有光,复爬数十下,从口出,豁然开朗。

    龚雾先从通道爬出来,一落地感觉情况不太妙,她咽了下口水。

    “你说什么?”克莱尔也顺着管道掉下来,耳朵里都是黏液,她拍了拍脑袋,试着把刚进脑子的水拍出去。

    龚雾:“……”我他妈让你快上去……算了。

    来不及解释了,龚雾抓着队友就往池边游。

    克莱尔不明所以地往侧后方望了一眼,这一下差点没把她魂吓飞。她扭过头,只见身后一台巨大的绞杀装置,三扇锋利的刀片轰隆隆地旋转。两人掉在一个两米多深的处理鲱鱼的清洗池里,正被一群垂死挣扎的鲱鱼往刀口上推,即将铡成肉碎。

    克莱尔边游边怒吼:“你他妈怎么不早说,害死我了。”

    龚雾边游边白眼:“……我他妈说了。”但你脑子进水了啊。

    龚雾不敢停下,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池子边缘。

    但无论她怎么游动,鱼水混合物始终紧紧裹挟着身体,好像四肢一动,四周的鱼因为受惊,舞动得更厉害,而那几扇刀片离她越来越近。

    差一点——差一点——又是差一点——

    为什么,总差那一点……

    上方通道还在继续掉鱼下来,龚雾整个身体泡在鱼池里,心中泛起了绝望。

    “龚雾,龚雾。”是克莱尔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手给我。”克莱尔大声喊道,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岸边。

    玉木也躲在一只酒桶后不敢出声。

    他刚刚沿着同伴留下的信息进入了这个与其说是酿酒室,其实更像人体实验室的地方。

    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酿造葡萄酒的仪器,几百根圆柱形的玻璃酒桶都装满了酒液,两米多的高度,再往上点,估计能把天花板顶穿,直通负一层。

    玉木也在考场外花钱买了几个枪手进来陪考,本来大家好好的,装作谁也不认识谁。但一个小时前,那几个人不见了,他想办法独自溜了出来找人。

    人影没见着,却在身边一只酒桶外找到了其中一个枪手的考试手环。

    酒桶里好像漂浮着什么东西,他心情复杂地,想要走近看看清楚。

    然后那个之前一直待在总控室的船长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了出来,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嵌在眼眶里,有一下甚至翻出了整个的眼白。

    这船长连人话都说不明白,问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声调忽上忽下,更像刚学会说话的婴儿。

    他吓了一大跳,慌张地朝着门口退,说自己马上就走,结果不小心撞倒了酒桶。

    酒桶倒在地上,酒液全洒了个干净。

    一颗圆咕隆咚的东西滚到脚边,巧了,这泡胀的头,玉木也勉强还能认出来,正是他的枪手之一。

    ——拿人头泡葡萄酒,太他妈邪门了。

    这船长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玉木也强忍着不适,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腿更软了。

    是玻璃破碎的声音,让那个东西受惊不安,急迫地要从船长脑袋里钻出来。

    那东西顶着个笨重的软体脑袋,口器里长满了牙齿,十几根触手一样的舌头在空中蠕动,差点把他密集恐惧症逼出来。

    软脑袋模仿着人的声音尖声乱叫,可能因为还不适应人的身体,在这个实验室一样的地方不停地撞倒酒桶。

    这东西在接连的碎玻璃声中变得越来越癫狂。

    “在哪里——你的——给我——”

    船长的身体不能用了,它要换个身体。这地方就这么大,那东西迟早找到他。

    “卧槽啊——日你妈啊——”玉木也在心里大骂脏话。

    他气得想抽死自己,考前突发奇想地在染了一头鲜艳的黄毛,拉风倒是拉风,但这种颜色在面对眼神不太好的异变生物时,就变成了绝对的吸引力,跑路的时候简直是个活靶子。操啊。

    没人告诉他考场里还有这么恐怖的玩意儿啊,这……这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完了,玉木也绝望地想,恐怕要交代在这了。

    难道真就救不了一点吗?

    要不要趁着那东西还在歪七扭八地乱撞,自己先朝着门口的方向慢慢移动,逐个换酒桶躲?

    正当他还在迟疑,下一步是往左边跑,还是往右边跑的时候,突然,软脑袋没动静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

    玉木也心都要跳停了,他很怕那东西突然来一个闪现,出现在他头顶。

    他觉得自己肯定会吓得当场晕厥。

    “这位同学。”高兰兰从酒桶后走出来,亲切地问:“请问你在这附近,碰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玉木也倒抽一口凉气:“……”

    好好好,赶在这时候出声。

    人吓人,吓死人啊大姐。

    本来古乘想直接问这个考生,知不知道自己刚一直躲着的异变生物往哪边逃了。

    高兰兰拦住他,表示要给他们展示一点语言的艺术,“作为前辈,我们不要吓到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考生。”

    安德烈对于她这种循序渐进的工作方式,显得有些不耐烦,“别耽误时间,再过一小时考试结束,考场打开,那条鳗很有可能混进考生里直接进入十一区。”

    高兰兰不以为然地道:“你不如直接告诉他们考试系统不稳定,就说,题干跟一个S级清除任务重合了,让他们原地待命,等我们完成任务再继续考试。”

    古乘和安德烈都是技术部的五级调查员,考试系统是技术部的职责范围,这要是捅出去,万仟佰必定让他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不行。”古乘打断他们,拉着安德烈到一边,小声道:“这不是公然打技术部的脸么,不能这么干。还是听兰兰姐的,要有语言的艺术,黎哥也没反对啊……”

    安德烈把头转向一边,完全听不进去,心想我只想完成任务,管他们考生还是十一区的去死。

    “黎哥哪去了?”古乘突然道。

    “同学?”高兰兰耐心地叫第二遍,不过她的耐心一般就到这里,再跟他多磨叽一个字,恐怕不用那两个,她自己就上手上脚了。

    玉木也呆呆地点头。

    高兰兰欣喜若狂:“去哪儿了?”

    玉木也呆呆地摇头。

    高兰兰:“……安德烈,小古,这小子吃硬不吃软,你们来吧。”我尽力了。

    两人狼狈地从池子里滚出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浑身分不清是水还是黏液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淌,地面洇湿一片。

    克莱尔揉着腰,“我让你踢我一脚,你怎么也不挑个好点的地方。”

    龚雾从嘴里吐出了条鱼,喘着气道:“差点……死里边儿,没一脚把你踢死算不错了……还好你他妈借力抓住了岸,不然这回真要出师未捷。”

    两人边注意着四周动静,边稍微处理了下身上的黏液。

    方才都只顾着逃命,没来得及细看这里的环境。

    “我说每天捞上来这么多鱼都去哪儿了,原来整个轮船底部都是它的冷冻库。”克莱尔惊叹道:“不对,这哪里是冷冻库,根本是个加工厂啊。”

    龚雾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她尽量别出声,这里机器运作的噪音比上头鱼池那边小很多。

    她指着后面,表示自己要去那边看看

    克莱尔点头,指着自己的右边,意思是要分头行动。

    龚雾眨了眨眼:知道了。

    克莱尔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其中一道加工线旁。

    她顺着传送带往它将要进入的机器里面看,那些绞碎的鱼块都要通过这里进入罐装程序。那里头黑黢黢,只有一些器械臂在来回工作,也没什么特别。

    龚雾在远处轻声喊了她,她应了一声,正要收回视线时,却让她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怎么了?”龚雾走过来小声问。

    就在刚刚,她穿梭在一些巨大的机器之中,在冷冻库的后面找到了另一扇门。

    她决定回头找队友会合,却先听到一声闷声惨叫,像是捂住了嘴发出来的。

    接着就发生了眼前的这一幕,克莱尔瘫软在地上,脸色发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又自己捂着嘴不敢出声。

    龚雾立刻警惕地察看附近,就怕正面遇上什么东西,直接把她俩群灭。幸好这里除了传送带上这些粗加工、精加工的半死不活的鲱鱼和罐头,其他一个活物也没有。

    龚雾用口型说:“怎么回事?”

    克莱尔惊魂未定,摇摇头,有些崩溃地指着一个地方,却还记得要压低声音:“那里面……有个头。”

    龚雾听到后只是愣了几秒,神情倒也平静,甚至也弯腰过去看了一眼。

    ——真是个头。

    那个头她有印象,昨天吃饭的时候还跟她们坐一个桌上,盘子里的食物一口都没动。

    龚雾叹了口气,“这姐妹太惨了,死前都没好好吃一顿饱饭。”

    克莱尔:“……”我是让你过来发表感慨的吗!

    龚雾道:“快走吧,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我们的动作得加快。”

    克莱尔看了眼那边突然安静下来的通道,隐约听见了从甲板传下来的口琴声。

    没错,第七天,最后一天了。

    爬起来的时候浑身都不舒服,黏腻恶心,又腥又臭,膝盖和腰部明明已经接受了最优良的改装,她却感觉到了有点疼,大概是在通道和鱼池里撞得狠了。

    克莱尔摸着自己的准考手环,心想,如果因为害怕停在这里,今后是不是也没有必要再进入这个考场。

    她太犹豫不决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无论考场外选岗,选择队友,或者进入一扇未知的门,她心里总有一些反复纠结的想法,自己给自己创造困扰,然后一直被这种困扰拖累脚步。

    而她的队友,一个看上去比自己更瘦弱的女性考生,穷得永远吃不饱肚子的普通公民,却拥有比自己更冷静的头脑和更勇敢的力量。能够在生死关头,抓着她拼命往前逃,也能在绝望之际,一脚踢出来两个人的生路。

    如果龚雾踢在自己腰上那一下没有成功,她和她都会死在这里,成为千千万万丧生考场的考生之一。

    她的头会因为太硬而卡在机器里,四肢则变成一片片,长眠于鲱鱼罐头的坟墓……

    “我们走。”几分钟后,克莱尔说。

    龚雾瞥了她一眼。

    怎么感觉,这坚定的眼神比那颗惨死的头更可怕啊。

    龚雾不会知道,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几分钟里,队友如何完成了一场自我蜕变。就像克莱尔也绝不可能知道,几个小时前,龚雾对她暗藏着怎样的杀机。

    但几个小时过去,她们在这个考场里成为了共同经历过生死的队友,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里,也许她们将继续在黑暗中追逐星,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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