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后,本还心存疑虑的小杰和奇犽很快被牌局吸引——不是这四个人打的牌有多一波三折多险象环生多精彩绝伦,而是U出千的手段是多么高明:换牌换得又快又准,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想要的牌——不是最好的牌,而是她以此暗中操控牌局:从所出的牌到适时开口提醒牌友的话,一步步都如傀儡师一般牵引着牌桌上抓耳挠腮的几人,令他们演出谎言家早已编排好的戏剧。

    奇犽已经察觉到U的“险恶用心”——事实上就是先让那三人赢几局,使他们赌瘾上头,越赌越大时再让他们连输:输掉存款、车子房子,甚至让他们背上这里提供的贷款。

    赌场的单人最大借贷金额是5亿——奇犽还是低估了U的“恶毒”,不知道U就是奔着把他们的最大贷款也拿走的目的来的:她坐下前就已经特意观察过这桌的三个人看上去都是收入不低的中产阶级往上,借贷信用良好的人——可以拿满这5亿。大概两个多小时,她就可以拿到35亿左右。

    奇犽偏过头看小杰——对方似乎完全相信了谎言家“赌场就是各凭本事赢家通吃”的胡言乱语,正兴奋又专注地看着U掉牌的手法动作,的确在认真学习似的。不是吧,奇犽撇嘴,连他都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赌场本应该就是凭运气赌输赢,而不是靠谁的出千技巧更高超呢?

    白发小男孩的一缕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他看着扑克牌忽然想到西索,说起来西索很适合出入豪华赌场这种场合……他和U那么早以前就认识,他们两个有没有一起打过牌呢?他们两个打牌的话,是不是比谁出千速度快,两人疯狂换牌快出残影,结果打到最后摊开牌面发现本该是一整副扑克牌的牌堆里,有两对大小王六个A呢?

    他好笑又嫌恶地皱皱鼻子。

    没人知道U现在正想着的事情和奇犽的想象有一部分重合。她很久没来过赌场,技艺已经有些生疏,好在至少还记得挑一个摄像头容易出现死角的位置坐下:已经赢了一半了。

    她第一次来赌场是和西索一起——事实上魔术师就带她去过两三次,但她对赌场的印象很深:赌场里的人们发疯似的狂热执拗的神情和西索不紧不慢、从容优雅地切牌换牌,牵着赌徒的鼻子走的模样,她到今日还记忆犹新。

    她现在玩牌的姿态就多少带了点西索的影子。

    14岁那年从天空竞技场离开后,她就将各大赌场作为自己的第一处落脚点——这个选择后来被证明是明智无比的:她不仅在这里赚够了她情报公司的起步资金,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间认识了从优秀念能力者到权贵阶层的各种人物,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更多地见识了“人”的性格与本质。

    她见过一穷二白的人在这里一夜暴富,天还未亮时却又输得一无所有宛如南柯一梦;她见过将家底挥霍一空的青年神情麻木地被找上门来的两鬓斑白的母亲嚎啕大哭着拽走;她见过为了病榻上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孩子,来到这里赌上所有孤注一掷的男人,赢了两把后却因赌瘾上头输到负债5亿,当晚就在赌场洗手间隔间里自尽……不论是爱、生命还是金钱在这里都是如此虚幻,如同金色水晶灯下玻璃杯里明黄色啤酒的气泡——碎裂得轻而易举,掀不起一丝波澜。

    只有欲念最为真实,在这里它不是人心中的一部分,而是膨胀开来把整个人都包裹进去,裹挟着人们越飘越高,最终这甜蜜的泡泡糖膜越来越薄啪地破掉时人们才在一声尖叫中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地太远而下一刻他们就自由落体活活摔死。

    但也是因此——谁操控欲念,谁就操控人类;谁操控人类,谁就操控金钱——学会了这一点后,赌场可不就是自动提款机吗?

    U打出手中的最后一张牌——梅花Q。

    象征传说中的阿金尼王后,由拉丁文“女王”一词音节重组而成,是影射玫瑰战争结束的女皇——她喜欢梅花Q:终结人类的纷争、矛盾与苦厄,这是她必将实现的理想。

    “啊……是我赢了。”她做出一副怯生生的,不敢相信的模样,然后才面露喜色,“我赢了,终于赢了一把!”她高兴地看着荷官将筹码推到她这一边来。

    同桌的人脸色惨白,不敢相信自己下注最多的一轮,所有筹码居然全到了这个菜鸟女孩手中,瞬间完全忘记开始时对美丽女子的温声细语,恶狠狠地瞪着她怒吼:“再来一盘!”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半辈子的懦夫和胆小鬼,此时倒是对着柔弱的女孩爆发出了无限的勇气,仿佛一个果敢拔刀挥向敌人的勇士。

    U快要按捺不住地想笑出来了,她微微低头让一部分脸庞笼在黑色卷发后,宛如被对方怒火吓得瑟缩,实则却在克制住自己的笑声:“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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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赌场最吸引她的地方从来都不是金钱,而是人——这里是除了鲜血与死亡之外,人的情感与本质最为裸露的地方:她喜欢来这里找乐子,来这里拷问人性,来这里挖掘别人石头一样无趣的内心中潜藏的黄金。

    人心中的金子——她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可她就是很爱看的东西——比赌场里的真金白银珍贵百倍,那样漂亮,那样流光溢彩,每一次见到都令她惊叹。

    今天也是这样。

    玩点什么好呢?她一面理着牌一面兴致勃勃地想,本来安排了一场由小杰和奇犽参演的戏码,不过要一会才上演,等候的时间有些没意思——要不再加一场戏吧?

    她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牌面上移开,余光里满意地发现原本站在两个小男孩身后的仙派已经消失不见,而他俩还专注地看着牌局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扫过那三个面红耳赤的牌友,落到一个在不远处围观的少年身上——看上去是刚成年的高中生,目光澄澈,面目天真,神情是小大人的严肃,似乎有较强的正义感和维护秩序的责任感。

    啊哈,就你了!

    让我看一出好戏吧,U敛眸轻笑:或者,给我看看你的金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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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放慢动作,找好角度,将她从袖子里摸出牌换掉手上牌的过程完整地暴露在少年眼前。

    唔……U不着痕迹地关注着他的神色:先是震惊,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然后是难以置信;接着是犹豫挣扎,脑子里一团乱地纠结应不应该揭发……和她预料得一样,那么,她咬了一下舌尖抑制自己的兴奋,那么最后是……

    “她出千了!”少年鼓起勇气伸手直直指向她,“她刚刚出千了!”

    本就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的女孩一瞬间惊慌失措起来,对着四面八方刺向她的目光颤巍巍摇头,结结巴巴道:“不……我没有……”

    然而她望向少年的目光是哀求的:她希望只让少年明白自己的确作弊了,现在正在乞求他收回对自己的指控,放过她一次。

    哈,现在她把这个柔弱女子的命运交到这个嫉恶如仇的少年的手上——他会怎么做呢?谎言家陶醉地欣赏着,期待着。

    “我就知道,你这没用的什么也不会的花瓶上一局怎么会赢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大声嚷嚷起来,享受着四周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感觉,“原来是用了下作的手段!怪不得,下作的女人就该滚到下作的地方去!”他得意洋洋地对着那仿佛在众人目光中越缩越小的女孩吐沫横飞地大骂——似乎女人缩得越小,他膨胀得越大,力量和勇气也越大。

    其他两个牌友随声附和,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女人。

    站在谎言家身后的小杰刚要冲上前与他们理论一番,却被看出端倪的奇犽拉住,板着脸听起奇犽的解释来。

    “这位先生,你确定自己的确看到了吗?”荷官对着少年发问。

    女人恐慌哀求的眼神让少年再次陷入犹豫:她好像很可怜……但她做的是违背规则的错事,他揭发她是正义之举,无论有什么苦衷都不能做这样的坏事啊!

    “别怕,你尽管说,我们都得感谢你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错啊,是高中生吧,做得好!”“说啊!”来自牌桌上另三个成年男人的认可支持让少年冲昏了头脑,一下子就把女人可怜的目光和自己那点犹疑抛在脑后了,他感到自己像是小时候看过动画里的英雄,探案电影里的名侦探,现在要揭发恶人指认罪犯——正是他这个主角的高光时刻。

    “没错!”少年义正词严地大声说,“我亲眼看到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牌换掉了手上的牌!就在刚刚!”

    真遗憾,谎言家在心里甜甜地叹了口气:你的心是整块一文不值的石材,没有黄金呢……走眼啦。

    “不,我没有……”慌张的女孩拼命摇头,“我真的没有……”

    荷官轻嗤,这彬彬有礼的工作人员在女孩面前也莫名带上了高人一等的傲慢,没和她打招呼就打算拉过她的手把自己的手伸进袖子里搜查。

    “你做什么?”荷官刚要碰到她时,她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恼怒地瞪着他,“别碰我!那里不是有监控吗?你们去查监控啊!我发誓我根本没有出千,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你应该至少查完监控再来搜身!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怯懦女孩被触及底线后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怒火让他们惊了一下。

    “查就查……”大腹便便的男人嘟囔着,气焰一下子软了下去,只敢小声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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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控里,女孩毫无异常。

    “不可能!这是监控死角,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才能看到!”少年恼羞成怒,“我发誓!千真万确!”

    然而刚刚还夸奖他、支持他的三个男人此时面色难看,懒得理他,偶尔瞥过去的眼神也充满厌恶——他们把自己大庭广众下的丢脸行为怪罪到了少年身上——这更加刺激了少年脆弱的心。

    “首先,即使是这个角度没有拍到你所谓的‘沿着手腕内侧摸牌’,摸牌时手上的动作和袖子的褶皱波动是不可避免的——然而监控里它们都纹丝不动”荷官的表情是与刚刚相似的轻慢,不过这次不是冲着女人,而是冲着少年,“其次,从监控里看到的她手上的扑克牌大小花色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和她手上现在的牌面完全吻合……”

    “你的指控不成立。”荷官高高在上地下了判决。

    “不可能!我真的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少年几乎要发疯,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嚎叫着,“不可能,肯定是她又出千了,她又做了什么掩盖出千,出千的出千!真的不可能!”

    边上围成一圈地围观者面露嘲笑地散开:“开始胡言乱语了。”“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人群嘈杂的评判声传到少年耳朵里,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对他人格的侮辱,精神崩溃地扭头跑了出去。

    不幸的人,谎言家垂眸,神色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悲悯:荷官、围观者和她牌桌上的三人,他们的人格事实上比那少年低劣得多肮脏得多,可他们却能高他一等地对少年肆意评价羞辱……

    总是这样的。

    重新归于平静的牌桌上,几个男人瞟了一眼又变得畏缩的女人,若无其事地摆弄起扑克牌。荷官也又挂上职业假笑跟他们说刚刚那一轮作废,现在重新开始。

    没有人对女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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