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三人原路返回。下过雨的草地极松软，身后留下一串串脚印。
游览时间很短，但三人熟稔了不少。
并肩走在熟悉的路上，徐望舒反而有种不同寻常的满足感，与儿时将吃干净饭的碗拿给父母求夸奖时的心情有点像。多漂亮，这是我为之努力的地方。
为尽地主之谊，顺便让他们品尝一下当地菜色，徐望舒提议道：“吃完饭再走吧，我请你们，本地特色菜，味道还不错。”
“好意心领了，不过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回去还要和上司汇报调研情况。”程延舟的回答依旧格外客气。
“好吧。”回答意料之中，但徐望舒还是有一点点失望。跑这么远过来连顿饭不吃就走，不是她的待客之道。
陆子钦道：“下次吧，开车回去太晚了。”
“好。”徐望舒很承情地冲他笑了下，不过彼此都知道，应该是没有下次了。
突然想起正事还没问，机会不可多得，她抓紧询问了身旁的专业调研人士程延舟：“你觉得莲花镇有旅游发展潜力吗？”
虽然来这儿工作只有一年多，但徐望舒早就把这里当做第二故乡对待，渴望着能为莲花镇的发展尽一份力。旅游业是许多脱贫地区的制胜之道，即使理性告诉她可能不适合莲花镇，但她一直存着一丝侥幸。
程延舟脚步一顿：“你要听实话？”
徐望舒但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个聪明人，莲花镇的旅游前景显而易见，他本不想点明。
“不讲实话你来的意义是？”徐望舒知道调研结果可能不好，但至少可以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不至于闭门造车。
“那好，我说实话，旅游发展基础很差。交通、接待能力、资金支持、政治环境……硬件设施不完备，软实力约等于无，只剩下自然景观和民族特色这具空壳。”
陆子钦听着程延舟好似得了圣旨般将话一通倒出来，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这小子高中也不这样啊，怎么出个国回来成这样了，这情商这辈子还能找到对象吗？
“……有这么差？”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现实突然被剥干净赤裸裸地摆在面前，还是让徐望舒心猛跳了一下。
“不是差，而是没有核心竞争力。莲花镇和本省的桃花镇杏花镇有什么区别？它们具有几乎相同的自然景观和民族传统，莲花镇不是不可替代。”
“……你说得对。”不得不承认，虽然用词尖锐，但句句戳到痛点上。
“但不可否认它是有潜力的，只是不适合发展旅游。我的建议是先申请财政资金完善硬件设施，这是提升软实力的基础。要知道发展旅游业对于管理者和群众来说，都是一场豪赌。”
程延舟说得极其恳切，徐望舒其实也明白。
虽然发展旅游是经济弯道超车最快的方法之一，但无数前人之鉴都昭示着它的不易。而且这种不能立竿见影的产业，赌输了便意味着前期努力化为泡沫，即便赌赢了也是双刃剑，经济繁荣的背后永远有数不清的当地人因物价飞涨而怨声载道。
一旁的陆子钦暗自感慨，徐望舒的脾气真是比想象中还要好，刚才那番不留情面的话让他已经想亲自上手扇程狗一巴掌了，当事人却依旧面色无虞。
汽车引擎发动。
“路上小心。”徐望舒微笑着叮嘱。
程延舟冲她微微颔首：“再见。”
陆子钦暗骂一句死装，摇下车窗跟徐望舒道别。
缓缓驶出院子逆光而行，夕阳被甩在车后。后视镜中出现女孩的身影目送着他们远去，独属于傍晚的橘黄色阳光笼罩着她，像被裹上一层蜜糖。
程延舟紧盯着后视镜，直至那抹身影化为看不清的一点黑色。
陆子钦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下了然，不禁出言拆穿：“早干嘛去了，现在才盯着看，她人真挺好的。”
程延舟没说话，只是将视线从后视镜上挪到了他身上，陆子钦马上懂了他的意思，出言解释道：“我夸给你听的，你看着我干嘛？”把他当什么人了。
“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子钦乐了：“真能装啊程狗。”
“装什么了？”
明知故问，陆子钦道：“久别重逢，旧情难却，恋恋不舍，缠绵悱恻。”
程延舟反唇相讥：“高中本科都在国外读的人，别显摆那脑子里仅剩的几个成语了。”
“你本硕在国外就比我高贵了？不过，你让程叔公司联系她说要投资民宿，还打扮得人模狗样。我以为你真要为博美人笑来投资呢，结果去了又把人家镇子说成那样，你怎么想的？”
“投资调研第一要义就是客观分析。”程延舟本科在英国读的便是投资相关，虽然很多理论拿回中国用相当于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但基础理论相同。
“演技真差，下次演好点。”俩人自小一起长大，程延舟一个眼神陆子钦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还在这跟自己装上了。
“没有下次。”
“你把人家莲花镇贬低得一文不值，那确实没有下次了，她对这镇子比对你感情深多了。”
程延舟消化了一下这句话，发现无话反驳，只得回一句：“能闭上嘴么？”
眼见着戳中他痛处了，陆子钦见好就收：“你下次再来让程叔司机载你，别叫我当工具人，累死了。”
从南陵到莲花镇四百多公里，整整五个小时车程。早上八点半启程，下午近两点才到莲花镇，此时再开车，陆子钦腰都快断了。
“下个服务站换我开。”
“那还是算了，你刚从英国回来几天啊，我命要紧。”陆子钦嘴上吐槽，但还是不放心程延舟开车，毕竟在英国是右舵左行，一车两命不是开玩笑的。
徐望舒洗完澡躺到床上，床单被套的洗衣液香气轻柔地包裹住她，一天的疲惫渐渐从身体抽离。
扶贫单位的基层公务员按规是应当分配宿舍的，而她又是三年内招来的独苗，秦主任十分上心地自掏腰包将老母亲留下的屋子装修了一下，再加上徐望舒悉心打理，已经有了家的模样。
这块在镇上算是最便利的地方，环境虽然比不上家里，但已经是莲花镇能给的最好的了。徐望舒很知足，六十多平一室一厅，简单但温馨。
打开手机，徐望舒才意识到应该问问他俩到家没。但之前联系她的一直是飞虞公司的一个座机号，她从未和程延舟有过单线联系。
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见了人生的最后一面，当年她果断单方面与程延舟断联，最后一面是何时见的不得而知，自然是没有好好道别。
徐望舒几乎能确定，这次见面便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面，至少都好好说过再见，也算不辜负曾经相识相恋。
徐望舒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登录摄影账号，几十条未读消息的红点引入眼帘。点开浏览一下，基本都是粉丝在问怎么不更新了。
徐望舒自小就喜欢摄影，最大的愿望是当个职业摄影师，这个账号便是最崇尚追梦且对未来有着无限畅想的高中时期建的。
几千条动态记录着她自中考后拥有了自己的相机到大学毕业的无数个重要时刻，甚至中间得过几次奖。
后来大学毕业考上了莲花镇的公务员，一开始到这儿的时候被美景震撼，还时常拍摄更新，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更新频率也越来越低，直至今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更新过了，相机估计都蒙灰了。
看着那些或恳切或质问的粉丝留言，徐望舒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的几万个粉丝道了个歉，当我的粉丝你们真是受罪了。
几万个粉丝？她突然想到，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私人账号来开直播帮村民们售卖农产品啊。
其实这件事在徐望舒脑海中早就有了雏形，她刷主页的时候看到过不少账号在直播卖农产品，但由于粉丝量少，销量并不高，所以她一直在探求更吸引观众的直播方式。
但今天程延舟的话点醒了她，与其还在想东想西，不如先骑驴找马。这现成的几万个粉丝基础的账号，先直播着总比干想要强。
说干就干，徐望舒马上开始搜索其他人的直播经验打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距离南陵的最后一个服务站门口，黑色奥迪S7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
程延舟靠在车门上静静等待着去洗手间的陆子钦，手机幽幽白光映在脸上，足以把路人吓一跳。
盯着屏幕看得太过入神，陆子钦悄无声息地从身后靠近都毫无觉察。他好奇地瞥一眼程延舟的手机屏幕，竟然是微信添加好友的搜索界面。
陆子钦几乎一瞬间便反应过来是谁，趁着程延舟无知无觉，陆子钦一把夺过他的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下添加到通讯录——发送好友申请。
“别犹豫了，不谢。”一系列动作完成，陆子钦将手机塞回仍保持原状的手里。
程延舟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再一看屏幕，木已成舟。
被迫做出选择的程延舟不知道是不是该给陆子钦一拳，但一想此人被自己抓来当苦力开了这么久的车，哪有卸磨杀驴的道理？
无奈将手机装回兜里，程延舟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陆子钦用脚都知道他想加又拉不下脸，好哥们帮他找个台阶下不必言谢。不过以程延舟的情商，恐怕加上好友还是希望渺茫。
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自觉叹了口气。
程延舟阴沉地瞥他一眼：“你叹什么气？”该叹气的不该是自己？
陆子钦选择不打击他的自尊心，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你哪来她手机号？”
“她办公室茶几上有镇政府的通讯录。”
“程延舟，我都有点佩服你了。”陆子钦是打心里佩服死他了，怎么会有人背地里干这么多事儿嘴巴还这么硬啊？
程延舟直接忽视了他的奚落，欣赏着窗外黑乎乎的“景色”，心里却开始隐隐害怕她真如陆子钦说的一般，不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
“叮—”
手机信息声将徐望舒从沉浸式直播学习中唤醒，她解开手机，发现微信好友申请栏多了个红点。心突然被悬到高处，某种可能性在她脑海浮现：
[Z通过搜索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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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走在熟悉的路上，徐望舒反而有种不同寻常的满足感，与儿时将吃干净饭的碗拿给父母求夸奖时的心情有点像。多漂亮，这是我为之努力的地方。
为尽地主之谊，顺便让他们品尝一下当地菜色，徐望舒提议道：“吃完饭再走吧，我请你们，本地特色菜，味道还不错。”
“好意心领了，不过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回去还要和上司汇报调研情况。”程延舟的回答依旧格外客气。
“好吧。”回答意料之中，但徐望舒还是有一点点失望。跑这么远过来连顿饭不吃就走，不是她的待客之道。
陆子钦道：“下次吧，开车回去太晚了。”
“好。”徐望舒很承情地冲他笑了下，不过彼此都知道，应该是没有下次了。
突然想起正事还没问，机会不可多得，她抓紧询问了身旁的专业调研人士程延舟：“你觉得莲花镇有旅游发展潜力吗？”
虽然来这儿工作只有一年多，但徐望舒早就把这里当做第二故乡对待，渴望着能为莲花镇的发展尽一份力。旅游业是许多脱贫地区的制胜之道，即使理性告诉她可能不适合莲花镇，但她一直存着一丝侥幸。
程延舟脚步一顿：“你要听实话？”
徐望舒但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个聪明人，莲花镇的旅游前景显而易见，他本不想点明。
“不讲实话你来的意义是？”徐望舒知道调研结果可能不好，但至少可以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不至于闭门造车。
“那好，我说实话，旅游发展基础很差。交通、接待能力、资金支持、政治环境……硬件设施不完备，软实力约等于无，只剩下自然景观和民族特色这具空壳。”
陆子钦听着程延舟好似得了圣旨般将话一通倒出来，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这小子高中也不这样啊，怎么出个国回来成这样了，这情商这辈子还能找到对象吗？
“……有这么差？”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现实突然被剥干净赤裸裸地摆在面前，还是让徐望舒心猛跳了一下。
“不是差，而是没有核心竞争力。莲花镇和本省的桃花镇杏花镇有什么区别？它们具有几乎相同的自然景观和民族传统，莲花镇不是不可替代。”
“……你说得对。”不得不承认，虽然用词尖锐，但句句戳到痛点上。
“但不可否认它是有潜力的，只是不适合发展旅游。我的建议是先申请财政资金完善硬件设施，这是提升软实力的基础。要知道发展旅游业对于管理者和群众来说，都是一场豪赌。”
程延舟说得极其恳切，徐望舒其实也明白。
虽然发展旅游是经济弯道超车最快的方法之一，但无数前人之鉴都昭示着它的不易。而且这种不能立竿见影的产业，赌输了便意味着前期努力化为泡沫，即便赌赢了也是双刃剑，经济繁荣的背后永远有数不清的当地人因物价飞涨而怨声载道。
一旁的陆子钦暗自感慨，徐望舒的脾气真是比想象中还要好，刚才那番不留情面的话让他已经想亲自上手扇程狗一巴掌了，当事人却依旧面色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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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心。”徐望舒微笑着叮嘱。
程延舟冲她微微颔首：“再见。”
陆子钦暗骂一句死装，摇下车窗跟徐望舒道别。
缓缓驶出院子逆光而行，夕阳被甩在车后。后视镜中出现女孩的身影目送着他们远去，独属于傍晚的橘黄色阳光笼罩着她，像被裹上一层蜜糖。
程延舟紧盯着后视镜，直至那抹身影化为看不清的一点黑色。
陆子钦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下了然，不禁出言拆穿：“早干嘛去了，现在才盯着看，她人真挺好的。”
程延舟没说话，只是将视线从后视镜上挪到了他身上，陆子钦马上懂了他的意思，出言解释道：“我夸给你听的，你看着我干嘛？”把他当什么人了。
“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子钦乐了：“真能装啊程狗。”
“装什么了？”
明知故问，陆子钦道：“久别重逢，旧情难却，恋恋不舍，缠绵悱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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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硕在国外就比我高贵了？不过，你让程叔公司联系她说要投资民宿，还打扮得人模狗样。我以为你真要为博美人笑来投资呢，结果去了又把人家镇子说成那样，你怎么想的？”
“投资调研第一要义就是客观分析。”程延舟本科在英国读的便是投资相关，虽然很多理论拿回中国用相当于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但基础理论相同。
“演技真差，下次演好点。”俩人自小一起长大，程延舟一个眼神陆子钦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还在这跟自己装上了。
“没有下次。”
“你把人家莲花镇贬低得一文不值，那确实没有下次了，她对这镇子比对你感情深多了。”
程延舟消化了一下这句话，发现无话反驳，只得回一句：“能闭上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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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陵到莲花镇四百多公里，整整五个小时车程。早上八点半启程，下午近两点才到莲花镇，此时再开车，陆子钦腰都快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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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算了，你刚从英国回来几天啊，我命要紧。”陆子钦嘴上吐槽，但还是不放心程延舟开车，毕竟在英国是右舵左行，一车两命不是开玩笑的。
徐望舒洗完澡躺到床上，床单被套的洗衣液香气轻柔地包裹住她，一天的疲惫渐渐从身体抽离。
扶贫单位的基层公务员按规是应当分配宿舍的，而她又是三年内招来的独苗，秦主任十分上心地自掏腰包将老母亲留下的屋子装修了一下，再加上徐望舒悉心打理，已经有了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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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舒几乎能确定，这次见面便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面，至少都好好说过再见，也算不辜负曾经相识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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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犹豫了，不谢。”一系列动作完成，陆子钦将手机塞回仍保持原状的手里。
程延舟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再一看屏幕，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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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将手机装回兜里，程延舟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陆子钦用脚都知道他想加又拉不下脸，好哥们帮他找个台阶下不必言谢。不过以程延舟的情商，恐怕加上好友还是希望渺茫。
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自觉叹了口气。
程延舟阴沉地瞥他一眼：“你叹什么气？”该叹气的不该是自己？
陆子钦选择不打击他的自尊心，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你哪来她手机号？”
“她办公室茶几上有镇政府的通讯录。”
“程延舟，我都有点佩服你了。”陆子钦是打心里佩服死他了，怎么会有人背地里干这么多事儿嘴巴还这么硬啊？
程延舟直接忽视了他的奚落，欣赏着窗外黑乎乎的“景色”，心里却开始隐隐害怕她真如陆子钦说的一般，不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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