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珈被杀死了。

    凶手是个陌生男人。

    他握着刀挥来时,凌厉疾如雷电。

    “噗。”

    刀刃劈开她的胸口,轻松得像用笔尖捅穿稿纸。

    她倒在地上。

    最先感受到的,是疼痛。

    在这以前,她受过最严重的伤,是切菜时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头,光是如此,她都要扶着流理台缓上一阵子。

    然后疼痛逐渐消失了,冰冷从疼痛中诞生,蔓延到整个身体。

    喉管里的血腥味上涌,嘴角溢出猩红色的气泡。

    为什么要杀了我?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

    她不断发出疑问,慢慢的,她的痛苦、迷惑、怨恨都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海岸上干枯的沙石。

    啊.......

    她只留下悲伤。

    意识逐渐麻木,像是落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上。

    这里没有风,没有浪,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天空和海面都是一成不变的单调蓝色。

    她逐渐向下沉去。

    “在弱者面前,强者就像一种天灾。”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混在咕噜咕噜的水声里,仿佛隔着一张膜,离得很远,模糊不清。

    “我是,你也是,我的妹妹......更是。”

    海水淹没了宁珈的口鼻,她的意识逐渐消散。

    在弥留之际,她发现,自己只想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赞迪克,赞迪克。

    她被杀死了,这就要离你而去。

    对不起。

    你不要悲恸。

    ......

    ......

    成年后的赞迪克,先不论内里如何,外表看上去总是修养很好,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要夸一句温文尔雅。

    但少年时代的他并非如此。

    少年的他话总是很多,而且言行粗陋,和青年的他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那是一个盛夏的早晨,时间接近中午。

    他们还在须弥时,一直都是两个人轮流做饭。那次正好轮到宁珈,她站在厨房里,对着流理台,台上放着炸锅,锅里的油开了,宁珈小心翼翼地用铁勺调整没在热油里的一整只鸟。

    “吱——”

    外面的蝉发出长长一声鸣叫。

    “宁珈。”

    在客厅的赞迪克突然出声,宁珈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隔着墙在说话。

    “怎么了?”

    宁珈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只鸟,随口回应。

    反正也不会说什么要紧事情吧,多半是问她今晚有什么想吃的,或者又在骂他们的基础自然科学导师论文一大堆错漏,蠢得像只金鱼。

    但她预估错误了。

    赞迪克问:“我是怪物吗?”

    在这个阳光很好的,有微风吹过的,虽然有些闷热,但也很适合睡一觉的下午,他这么问。

    “当然不是啊。”

    宁珈用筷子戳进鸟肉,将它翻了个面,好让它另一半也能被炸到。

    .......就算是一直骄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他,也会在意闲言碎语啊。

    宁珈:“怪物会上交生活费吗?”

    “.......”

    “怪物也会挑食吗?”

    赞迪克说:“当然,它只吞食最优质的血肉,比如幼童的心脏,少女的头颅,青年男人的肝脏........”

    “你说的那是野兽吧?”宁珈说:“我觉得怪物应该是.......”

    “——应该是比野兽更不像人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你的样子。你是怪物的话,我怎么会活到现在呢?”

    “你说得对,”赞迪克诡异地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你能活到现在,我应该是圣人。”

    忽地,锅里飞溅出一滴滚油,宁珈被烫到了。

    虽然也不至于叫出声,但她还是缩了缩手,停下了动作。

    客厅里的赞迪克很敏锐:“怎么了?”

    “没事。”

    赞迪克没信,宁珈听到啪嗒的脚步声,是他穿着拖鞋朝厨房走来。

    “你别进来啦,”宁珈继续用筷子戳那只鸟:“你进来厨房更热了。”

    “......我明天在厨房装个冷气能源循环机。”

    脚步声慢慢变远,他又折返回去了,现在也许是在餐桌边,也许是坐在沙发上。

    宁珈继续之前的话题:“如果你是怪物的话,那我就是怪物的家........”

    赞迪克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是怪物的跟班。”

    宁珈还是没搭理他,自顾自说话:“家人也好,跟班也好,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他没吭声,似乎在后悔自己搭话了。

    “我觉得,比起什么怪物,你更像只未经教化的小型野兽。”

    宁珈真情实感说着,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

    “喂!”她顿时叫嚷起来:“我说你没教化过你还真来啊,不喜欢就别吃,不准用筷子把蕈猪肉丝甩得满桌都是!”

    ........

    好难过啊。

    她在心里想。

    因为她已经死了。

    奇怪,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做梦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宁珈的意识从幽暗的海底向上浮去。

    ......

    宁珈重生了。

    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茫然地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她现在坐在一片草地上,宁珈仰着头,看到头顶是一处悬崖。

    她又朝前望去,距离她几步距离的有一堆乱石,石缝间生长着几朵野花,橘黄色的花瓣形似风车,风一吹过,几篇花瓣也像风车一样旋转。

    矢车菊?这里是蒙德的郊外?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珈开始回想,可一思考,脑子就像是被锯子切割一样疼。

    事情发生前,她在厨房做午餐。

    然后,突然有个陌生男人破门而入,说了一堆自言自语的话,一刀将她捅死了。

    ……简直是天降横祸。

    然后呢?她怎么变成另一个人的?

    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就像映影的闪回,她唯一能看到的清晰记忆,就是自己从悬崖上落下,周围有呼呼的风声。

    然后她重重摔在地上,鲜血蔓延。

    这是身体残留的记忆?

    宁珈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是全身上下最痛的地方。

    手指碰到的地方微微凹陷。

    她吓了一大跳,撑着地面爬起来,看到自己躺着的地方凹陷下去,周围一圈飞溅的泥土,凹陷中间则是一片血迹。

    宁珈整理了一下目前看到的东西,尝试进行分析。

    ……这个身体的主人似乎从悬崖上摔了下来,这样的高度,除了毙命外没什么其他可能。

    也许正是得益于此,她这个孤魂野鬼才能进入这个身体。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但宁珈很快就顾不上她重生的前因后果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她得在日落前找到聚居地。

    不然夜晚一到,野兽和强盗都会出来活动,她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很快就会再丢一次。

    宁珈做事总是慢半拍,在生命威胁下,她第一次这么有执行力。

    她强撑起自己的身体,惴惴不安地沿着小路向前走。

    一个身受重伤、手无缚鸡之力、毫无野外求生常识的人,在野外要面对什么?

    拦在宁珈前面第一个难关,是丘丘人。

    宁珈走着走着,突然一个丘丘人从山坡上出现,宁珈听到声响抬起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丘丘人对上了眼。

    她被吓得浑身僵硬。

    “呜啊!”

    直到那个丘丘人吼叫着从山坡上跑下来,越来越多的丘丘人在他身后冒出头。

    她停滞的大脑才终于开始转动,撒开腿就跑。

    好不容易从丘丘人手中死里逃生,宁珈气喘吁吁躲在草丛里,背上全是冷汗,伤口因为剧烈运动更严重了,血越流越多,她的头越来越晕。

    ……这种情况,是要止血的吧?

    她将上衣脱了下来,发现和枫丹映影里演的不一样,自己撕不动布料。

    最后她从地上挑了一块比较尖锐的石头,用它将布料“敲断”。

    宁珈学过一点急救知识。

    但那只是个以科普为目的的知识讲座,她也没真的用心学,只是顺便听了一耳朵。

    而且那时候她还暂居在枫丹,那已经是几年前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只能凭借那点稀薄印象胡乱做一通,但这么一套操作下来,居然也神奇地止住了血。

    宁珈就闭着眼当作自己做对了。

    她重新把短了一截的上衣穿好。

    她从树林里钻出来,重新开始朝前进。

    宁珈从来没有这么剧烈运动过。

    她每天最大的运动量,是出门买菜。

    现在的她不仅身受重伤,还要长时间徒步。

    她都不知道血腥味是从喉咙间传来的,还是从身上传来的。

    她痛得有些麻木了。

    幸好和多高山的璃月不同,蒙德地形多平原,地势和缓。

    就算有山也只是些小丘陵,宁珈最多只需要爬山坡,而不用攀岩。

    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摔在了什么荒郊野岭,周围都是些长满杂草的小路。

    宁珈不敢走小路。

    天知道这些小路到底通向哪里。

    她爬上山坡,想要借高度观察周围有没有什么大路。

    有大道说明安全,说不定会有行人,只要能见到人,她就能求助。

    蒙德的山坡很小,宁珈也爬不上太高的地方,视角有限,她试了很多次,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方向。

    她沿着稍微宽敞的路走,沿着河流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她的左脚不痛了。

    它变得毫无知觉。

    她在树林里捡了一根树枝充当拐杖,才能一瘸一拐地前行。

    宁珈惊恐地想,也许她的腿已经废了,需要截肢。

    但慢慢走着,她突然又看开了。

    就这样吧,她想,能活下来就好,只要活下来,怎样都好。

    她的身体逐渐变得轻飘飘的,每一脚都像是踩在云上,眼前开始泛着白光。

    她感觉自己步伐轻快,每一步都能走出很远。

    但她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只是挪动了一小段距离。

    她躲避着野猪和丘丘人,走过平地,爬过山坡,趟过小河。

    也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天色已经到了黄昏末尾,宁珈终于找到了聚居地。

    那是一个镇子,镇子入口处放着一个告示牌。

    宁珈凑上前去,因为累到站不动了,她把自己全身都压在了拐杖上。

    她盯着告示牌,念出上面的内容。

    “清泉镇......”

    宁珈有印象,清泉镇是蒙德境内的一个农业小镇。

    “啪!”

    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宁珈转头,看见一个中年女性从木屋里出来,此时正目瞪口呆看着她。

    她的脚下,是掉落的水盆,水洒了一地,没入了泥土。

    终于看到人了!

    宁珈心底一松,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也断了。

    她的视角不断下移,直到到达地面,她才反应过来——

    她昏了。

    在昏过去之前,她看到女性朝自己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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