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铃铛声忽惊醒长皓，手指微微颤动，接着镣铐与石壁碰撞之声在洞中回荡，他仰起头，竭力睁开眼，又无奈闭上。手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痒意钻进心底，他抖抖，却没有消减分毫，只能作罢。
他忽然想起水菱，她睡觉时也总爱抱着他，发丝在他脖颈处划过，如微风拂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吹得他心神荡漾。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找他......
微弱的枯枝折断声，一下接一下，没有节奏，稍许凌乱。是有人在外面，还是一个对此地并不熟的人，她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因为脚下的树枝碎石而磕磕绊绊，谨慎前行。
长皓张张嘴，却因为滴水未进喉中干哑难以出声，喘息两声，才发出若蝴蝶振翅的微弱之音。这道音并不能破开藤蔓传出洞外，更无法传入水菱的耳中。
原来凡人之躯，是如此羸弱。
而他，竟会被一个凡人折磨成这般狼狈模样。
洞外的声音大了些，长皓头微偏，侧向洞外，聚精会神试图听清破碎的话语。
水菱手拿一根长木棍，左敲又打，时不时停下步子踢开绊住她的木枝。顶着烈阳，纵使在山中，也止不住汗如雨下,费力寻找乔峤所说的山洞。
岑天朗猛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她身子一跳，差点跌坐在地。她拍拍胸口，镇定心神，淡定开口：“天朗哥哥你吓死我了！乔峤说后山有一种好吃的果子，我来找找。”
岑天朗一笑，眼神往旁边被掩住的洞穴一瞥又快速收回。看她裙角已经被勾破，额上的发湿漉漉紧贴着肌肤，脸也红艳艳。然这次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关切，反而一直与她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
他是相信她的话的。她性情有变，变得格外贪嘴，他是看在眼底的。
“回去吧，日头毒，这里蛇虫鼠蚁也多，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不仅对不起吴伯父，乔峤也会怪我的。”
水菱看他信了自己的话放下心来，随着他回去。可路上又心中生疑，他这说话的语气真的是大变，按照往日他肯定是满眼心疼诉说自己的担忧，决口不会提乔峤。
她准备下山寻人，乔峤却神神秘秘拉住她，叮嘱她去后山找一个山洞。她追问为何，乔峤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她盯着乔峤的背影，发觉步子变小，落脚也轻了许多，身形都显露出一丝拘谨端庄。
这二人在她下山那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
月明星稀，夏虫的鸣声在山林中如利刃划破静谧，时不时鸟从枝头扑哧，脱落的羽随风而舞，落在水菱的脚下。
相比白日，她此时的脚步如投石入水，噗通一声，利落，算不得清脆，但总要沉下去。而她的心，剧烈跳动，繁杂无序，始终沉不下去。
月光穿过繁茂的枝叶浅浅投在她脸上，目光如聚，似暗夜中最明亮的火把，朝着漆黑的洞穴深入。
她一手攥着刀鞘，一手握紧刀柄，小心翼翼往前走，将步子迈得格外小心，而沉重。耳畔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清风拂过树梢的飒飒声，虫鸣声，鸟雀扑羽声。可最为清晰的便是胸膛的跳动声，一下接一下，像冲锋前的阵阵擂鼓，前路生死未知。
一声尖叫声惊得枝头安歇的鸟雀接连纷飞。
水菱提起步子冲向那个她白日里并未看见的洞穴。
刚踏入洞穴，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夹杂腐烂与血腥。长皓手握长剑，剑上的血顺着剑身汇集在剑尖，然后砸向地面。岑天朗仰面躺在地上，缩腿登着地上的土与石，一点一点往洞穴里侧挪。恐惧与气愤交织的视线在水菱身影出现时陡然被希冀殷切替代。
“臻..臻臻...快，快杀了他--他是怪物，他是怪物！”岑天朗气息混乱，拼着一股劲最后几字提高声量，像在发号军令，指使着站在洞门口逆光的人动手。
长皓晃动身子，腕上的镣铐碰撞出声，他一手捏上，镣铐断开，掉落在地。岑天朗吓得又往后瑟缩，惊恐瞪向水菱，焦急道：“看见没，快，快杀了他！”
长皓垂下剑，一双温热的手拂上他的面庞，他蹭了蹭，夹杂哭腔的颤颤巍巍声传进他耳中。
“你...你眼睛怎么了？”
测过身子，借着明月，她看见他眼角干涸的血痕，一直挂在那里。目光涣散，并未随着头部的动作而变化，就那样呆呆愣愣待在那两个眼眶中，像只是两颗嵌进去的黑珠子。
他贪婪的享受这抹触感，哑声低语：“瞎了。”
“别担心。”他接着补充。
“臻臻...臻臻你怎么了？我是天朗哥哥啊，他只是个妖怪，你快---你快杀了他，你别被他蛊惑了！”岑天朗明显感觉到腹部的血一直在往外奔流，他身体的力气也随之缓缓消逝，被水菱的行为激得勃然大怒。
她这十几年不是最喜欢他了吗？怎么能不听他的话被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男人蛊惑？她怎么还不杀了这个怪物？！
水菱抽出手，拔出匕首。长皓为着暖意的消失晃神，岑天朗却得意笑了，目光凝聚在水菱的手上，焦急而欣喜地等着她朝面前人刺进去。
可水菱并未如他所料。
她转身向岑天朗而来，声音泛着寒意，比这洞穴还要凉上几分，“他不是什么怪物，他是我的丈夫。”
她一刀刺进岑天朗腹中，“岑天朗，吴臻的父亲是你害死的吗？”
岑天朗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冷峻的模样，像一块万年寒冰，寒气如万剑刺向他。他因为她的行为而惊愕，瞳孔猝然放大，又因为她的话而加深了这股惊恐。
“是---又怎么样？”反正已经逃不过，他直接瘫倒身体，放弃挣扎。
水菱拔出短刃，刀面贴上他的脖颈，如图磨刀那样，左右贴着皮肤滑动。长皓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靠着石壁喘息，聆听洞穴内的一切声响。因着眼睛看不见，迫使听觉分外灵敏。
“他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就要这样对他？”
长皓听她为自己而恼怒，勾勾唇角。
“他碍事了，就该死。”
这句话俨然就是一道催命符，水菱不再同他磨蹭，一道寒光直接从他眼前划过，凄厉之声在洞穴内炸响。等他挣扎须臾，她一刀扎进他胸膛，他等着死寂的双眼，渐渐没了挣扎。
她起身，走向长皓，脱下外衫盖在他头上，牵起他的手，“可以走吗？我带你回去。”
长皓点点头，旋即问道，“他呢？”
他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他并不认为她有杀人的胆量。
“死了。”她在前侧与他拉开些距离，小心拨开挡路的枯枝败叶，再面向他，盯紧他的脚下，看他稳步走向她又重复这个动作。两人手紧紧攥住，不多时掌心一片湿热。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提到过的那个杀猪的吗？其实我杀了他。”前面路好走许多，她也不需要拉开距离探路，直接靠近他。周围一切都如往日一般平静，好似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张梦。但她知道不是，因为她提心吊胆搀扶着他。
她双手扶助他的一侧的胳膊，一手与他手交叠。他却不怎么知足，探过另一只手，十指相缠才安心。
踏出洞穴，他才觉得身边一切都活了过来。清风，草木，蝉鸣，还有她。他静静享受着她的呼吸声，那抹温热的气息从她鼻下流出，仿佛尽数灌在他身上，如泠泠清泉，驱散他一直不愿表露的不安。
“神君会惩处我吗？毕竟我杀过凡人。”她故作俏皮，用轻松的语气道。
长皓自然知道她的用意，轻笑，“自然，我会思量一番什么刑罚较为合适的。”
水菱本以为她好歹救了他，他必然会圆滑道以功抵过，哪想到他竟然要顺着她的话说。
这人骨子里的傲气真是什么时候都消磨不掉，哪怕如今看起来如此狼狈，可他仍然镇定从容，而她心都揪作一团了。
两人一路回了屋，她先安置他坐在房内，喂他喝水，又拿些糕点供他果腹。随后，她去取热水为他沐浴。他被囚数日，如今更是暑气蒸腾之时，再怎么也是要洗洗的。洗一洗，休息也会更加舒坦些。
浴桶中盛了水，她为他解衣服。他手探向她身前，被她打下，“你做什么？”
“你不一起吗？你放心，这次我看不到。”
她自然知道他是说之前在村子里，她沐浴赶他出去之事。
可分明起初，他穿衣时也不让她看的。
这人真是对人对己准则不一。
“登徒子！不许乱摸！”她打开他的手，不容他放肆。
她先行扶着他进入浴桶，再自己踏进去，水位刹那间涨上来，幸而没放太多，否则就会漫出去。
她面对着他，牵起他的手搓着，指甲的黑色始终无法消散去。脸上也莫名生出黑纹，在洞穴时看得不真切，如今坦诚相见，她又拿出夜明珠，屋内恍如白昼，因而看得一清二楚。
他右肩上的伤丝毫不见转好，血肉中如图种下一颗种子，黑色藤蔓从右肩攀爬至右脸。她贴向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身上，久久保持着这个动作。
“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伤怎么还不见好。”
“等出去应该就会好。”
他其实也不知道是否会好，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长皓拉过她，长臂圈住她，使她坐在自己怀中。水菱稍稍挪动，他按住她不安分的身子，头靠在她肩头，鼻息落在她身上，粗重紊乱。他闭上已经无用的双眸，胸膛的跳动声交织，她身上细微伤痕在他指尖战栗。
他偏头，温热的唇落在她耳后，无奈道：“别动了，这里水脏。”
怀中人安分下来，也并未对他的行为进行反抗。半晌后，怀中人身子不断抖动，他心里也一紧。
“不哭，我没事的。”
水菱泪如决堤，偏过身抱住他，一直压在心头的情绪猛然爆发。
若不是她明明没有本事，却执意要跟着长皓要去那座宅子，如今就不会这样！
如果她没有接那该死的画卷，长皓就不会为了救她而进来！
如果她早些有所作为防着岑天朗，他也不会被害得双目失明！
可这世上偏偏没有如果！
她只能抱着他千遍万遍说着对不起。
怀中人因为哭泣而急切地呼吸，胸前的柔软不断抖动，蹭着他的胸膛，浴桶中的水轻轻拍打在桶壁。他拍拍她的背，柔声细语安慰。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没有防人之心。怪我当时了喝那杯茶。”
那日他上山找水菱，被引至前堂由岑天朗接见。不一会儿有人送来一碗绿豆汤，说是水菱遣人先送过来，她一会儿便来。他没有存疑，毫不犹豫饮下。醒来时便在洞穴之中。
若说实情，她只怕又会自责，他只能真假参半。
“好了，不哭了。我毕竟是神，不会轻易死的。等出去，我的眼睛也会治好的。”
他摸不准她的眼睛所在之处，怕伤着她，只能从下巴一点点往上摸，轻轻逝去她的泪。可他的手本就是湿的，蹭得她脸更加湿漉漉。
“神君，等出去后，你还是放我走吧。你们要安稳六界抵抗魑魅，我只会拖累你们的。”
长皓的手顿住，心里猝然升起一股火苗，她怎么还是只想离开......
“无妨，你上进些就好，我会日日督促你修行的。”
“可我再怎么修行也无法和他们相抗衡，终究是你们的累赘。”
长皓手按在她腰上，两人间不容发，沉声道：“若是我们打得过，你跟着也无妨。若说我们打不过，你在哪里都一样。”
“不一样！”水菱激动拉开二人距离，“早死晚死还是有差别的！”
“......”
还挺惜命。
床榻之上，两人相拥而眠。她轻轻抚摸于他脸上蜿蜒的藤蔓，眼中担忧之色浓郁，不忍向他吐露。他浅笑，贴近她，只当她想亲近，吻上她的掌心，伸出手相扣。他从她颈肩，一处处寻向唇角，唇齿相交，热烈而缠绵。
她喘息，“你该好好歇息......”
她不懂，他被囚这些时日，此时竟还有这个精力。
“那...你来，我歇息。”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他的夫人主动些。
他忽然想起水菱，她睡觉时也总爱抱着他，发丝在他脖颈处划过，如微风拂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吹得他心神荡漾。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找他......
微弱的枯枝折断声，一下接一下，没有节奏，稍许凌乱。是有人在外面，还是一个对此地并不熟的人，她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因为脚下的树枝碎石而磕磕绊绊，谨慎前行。
长皓张张嘴，却因为滴水未进喉中干哑难以出声，喘息两声，才发出若蝴蝶振翅的微弱之音。这道音并不能破开藤蔓传出洞外，更无法传入水菱的耳中。
原来凡人之躯，是如此羸弱。
而他，竟会被一个凡人折磨成这般狼狈模样。
洞外的声音大了些，长皓头微偏，侧向洞外，聚精会神试图听清破碎的话语。
水菱手拿一根长木棍，左敲又打，时不时停下步子踢开绊住她的木枝。顶着烈阳，纵使在山中，也止不住汗如雨下,费力寻找乔峤所说的山洞。
岑天朗猛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她身子一跳，差点跌坐在地。她拍拍胸口，镇定心神，淡定开口：“天朗哥哥你吓死我了！乔峤说后山有一种好吃的果子，我来找找。”
岑天朗一笑，眼神往旁边被掩住的洞穴一瞥又快速收回。看她裙角已经被勾破，额上的发湿漉漉紧贴着肌肤，脸也红艳艳。然这次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关切，反而一直与她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
他是相信她的话的。她性情有变，变得格外贪嘴，他是看在眼底的。
“回去吧，日头毒，这里蛇虫鼠蚁也多，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不仅对不起吴伯父，乔峤也会怪我的。”
水菱看他信了自己的话放下心来，随着他回去。可路上又心中生疑，他这说话的语气真的是大变，按照往日他肯定是满眼心疼诉说自己的担忧，决口不会提乔峤。
她准备下山寻人，乔峤却神神秘秘拉住她，叮嘱她去后山找一个山洞。她追问为何，乔峤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她盯着乔峤的背影，发觉步子变小，落脚也轻了许多，身形都显露出一丝拘谨端庄。
这二人在她下山那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
月明星稀，夏虫的鸣声在山林中如利刃划破静谧，时不时鸟从枝头扑哧，脱落的羽随风而舞，落在水菱的脚下。
相比白日，她此时的脚步如投石入水，噗通一声，利落，算不得清脆，但总要沉下去。而她的心，剧烈跳动，繁杂无序，始终沉不下去。
月光穿过繁茂的枝叶浅浅投在她脸上，目光如聚，似暗夜中最明亮的火把，朝着漆黑的洞穴深入。
她一手攥着刀鞘，一手握紧刀柄，小心翼翼往前走，将步子迈得格外小心，而沉重。耳畔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清风拂过树梢的飒飒声，虫鸣声，鸟雀扑羽声。可最为清晰的便是胸膛的跳动声，一下接一下，像冲锋前的阵阵擂鼓，前路生死未知。
一声尖叫声惊得枝头安歇的鸟雀接连纷飞。
水菱提起步子冲向那个她白日里并未看见的洞穴。
刚踏入洞穴，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夹杂腐烂与血腥。长皓手握长剑，剑上的血顺着剑身汇集在剑尖，然后砸向地面。岑天朗仰面躺在地上，缩腿登着地上的土与石，一点一点往洞穴里侧挪。恐惧与气愤交织的视线在水菱身影出现时陡然被希冀殷切替代。
“臻..臻臻...快，快杀了他--他是怪物，他是怪物！”岑天朗气息混乱，拼着一股劲最后几字提高声量，像在发号军令，指使着站在洞门口逆光的人动手。
长皓晃动身子，腕上的镣铐碰撞出声，他一手捏上，镣铐断开，掉落在地。岑天朗吓得又往后瑟缩，惊恐瞪向水菱，焦急道：“看见没，快，快杀了他！”
长皓垂下剑，一双温热的手拂上他的面庞，他蹭了蹭，夹杂哭腔的颤颤巍巍声传进他耳中。
“你...你眼睛怎么了？”
测过身子，借着明月，她看见他眼角干涸的血痕，一直挂在那里。目光涣散，并未随着头部的动作而变化，就那样呆呆愣愣待在那两个眼眶中，像只是两颗嵌进去的黑珠子。
他贪婪的享受这抹触感，哑声低语：“瞎了。”
“别担心。”他接着补充。
“臻臻...臻臻你怎么了？我是天朗哥哥啊，他只是个妖怪，你快---你快杀了他，你别被他蛊惑了！”岑天朗明显感觉到腹部的血一直在往外奔流，他身体的力气也随之缓缓消逝，被水菱的行为激得勃然大怒。
她这十几年不是最喜欢他了吗？怎么能不听他的话被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男人蛊惑？她怎么还不杀了这个怪物？！
水菱抽出手，拔出匕首。长皓为着暖意的消失晃神，岑天朗却得意笑了，目光凝聚在水菱的手上，焦急而欣喜地等着她朝面前人刺进去。
可水菱并未如他所料。
她转身向岑天朗而来，声音泛着寒意，比这洞穴还要凉上几分，“他不是什么怪物，他是我的丈夫。”
她一刀刺进岑天朗腹中，“岑天朗，吴臻的父亲是你害死的吗？”
岑天朗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冷峻的模样，像一块万年寒冰，寒气如万剑刺向他。他因为她的行为而惊愕，瞳孔猝然放大，又因为她的话而加深了这股惊恐。
“是---又怎么样？”反正已经逃不过，他直接瘫倒身体，放弃挣扎。
水菱拔出短刃，刀面贴上他的脖颈，如图磨刀那样，左右贴着皮肤滑动。长皓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靠着石壁喘息，聆听洞穴内的一切声响。因着眼睛看不见，迫使听觉分外灵敏。
“他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就要这样对他？”
长皓听她为自己而恼怒，勾勾唇角。
“他碍事了，就该死。”
这句话俨然就是一道催命符，水菱不再同他磨蹭，一道寒光直接从他眼前划过，凄厉之声在洞穴内炸响。等他挣扎须臾，她一刀扎进他胸膛，他等着死寂的双眼，渐渐没了挣扎。
她起身，走向长皓，脱下外衫盖在他头上，牵起他的手，“可以走吗？我带你回去。”
长皓点点头，旋即问道，“他呢？”
他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他并不认为她有杀人的胆量。
“死了。”她在前侧与他拉开些距离，小心拨开挡路的枯枝败叶，再面向他，盯紧他的脚下，看他稳步走向她又重复这个动作。两人手紧紧攥住，不多时掌心一片湿热。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提到过的那个杀猪的吗？其实我杀了他。”前面路好走许多，她也不需要拉开距离探路，直接靠近他。周围一切都如往日一般平静，好似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张梦。但她知道不是，因为她提心吊胆搀扶着他。
她双手扶助他的一侧的胳膊，一手与他手交叠。他却不怎么知足，探过另一只手，十指相缠才安心。
踏出洞穴，他才觉得身边一切都活了过来。清风，草木，蝉鸣，还有她。他静静享受着她的呼吸声，那抹温热的气息从她鼻下流出，仿佛尽数灌在他身上，如泠泠清泉，驱散他一直不愿表露的不安。
“神君会惩处我吗？毕竟我杀过凡人。”她故作俏皮，用轻松的语气道。
长皓自然知道她的用意，轻笑，“自然，我会思量一番什么刑罚较为合适的。”
水菱本以为她好歹救了他，他必然会圆滑道以功抵过，哪想到他竟然要顺着她的话说。
这人骨子里的傲气真是什么时候都消磨不掉，哪怕如今看起来如此狼狈，可他仍然镇定从容，而她心都揪作一团了。
两人一路回了屋，她先安置他坐在房内，喂他喝水，又拿些糕点供他果腹。随后，她去取热水为他沐浴。他被囚数日，如今更是暑气蒸腾之时，再怎么也是要洗洗的。洗一洗，休息也会更加舒坦些。
浴桶中盛了水，她为他解衣服。他手探向她身前，被她打下，“你做什么？”
“你不一起吗？你放心，这次我看不到。”
她自然知道他是说之前在村子里，她沐浴赶他出去之事。
可分明起初，他穿衣时也不让她看的。
这人真是对人对己准则不一。
“登徒子！不许乱摸！”她打开他的手，不容他放肆。
她先行扶着他进入浴桶，再自己踏进去，水位刹那间涨上来，幸而没放太多，否则就会漫出去。
她面对着他，牵起他的手搓着，指甲的黑色始终无法消散去。脸上也莫名生出黑纹，在洞穴时看得不真切，如今坦诚相见，她又拿出夜明珠，屋内恍如白昼，因而看得一清二楚。
他右肩上的伤丝毫不见转好，血肉中如图种下一颗种子，黑色藤蔓从右肩攀爬至右脸。她贴向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身上，久久保持着这个动作。
“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伤怎么还不见好。”
“等出去应该就会好。”
他其实也不知道是否会好，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长皓拉过她，长臂圈住她，使她坐在自己怀中。水菱稍稍挪动，他按住她不安分的身子，头靠在她肩头，鼻息落在她身上，粗重紊乱。他闭上已经无用的双眸，胸膛的跳动声交织，她身上细微伤痕在他指尖战栗。
他偏头，温热的唇落在她耳后，无奈道：“别动了，这里水脏。”
怀中人安分下来，也并未对他的行为进行反抗。半晌后，怀中人身子不断抖动，他心里也一紧。
“不哭，我没事的。”
水菱泪如决堤，偏过身抱住他，一直压在心头的情绪猛然爆发。
若不是她明明没有本事，却执意要跟着长皓要去那座宅子，如今就不会这样！
如果她没有接那该死的画卷，长皓就不会为了救她而进来！
如果她早些有所作为防着岑天朗，他也不会被害得双目失明！
可这世上偏偏没有如果！
她只能抱着他千遍万遍说着对不起。
怀中人因为哭泣而急切地呼吸，胸前的柔软不断抖动，蹭着他的胸膛，浴桶中的水轻轻拍打在桶壁。他拍拍她的背，柔声细语安慰。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没有防人之心。怪我当时了喝那杯茶。”
那日他上山找水菱，被引至前堂由岑天朗接见。不一会儿有人送来一碗绿豆汤，说是水菱遣人先送过来，她一会儿便来。他没有存疑，毫不犹豫饮下。醒来时便在洞穴之中。
若说实情，她只怕又会自责，他只能真假参半。
“好了，不哭了。我毕竟是神，不会轻易死的。等出去，我的眼睛也会治好的。”
他摸不准她的眼睛所在之处，怕伤着她，只能从下巴一点点往上摸，轻轻逝去她的泪。可他的手本就是湿的，蹭得她脸更加湿漉漉。
“神君，等出去后，你还是放我走吧。你们要安稳六界抵抗魑魅，我只会拖累你们的。”
长皓的手顿住，心里猝然升起一股火苗，她怎么还是只想离开......
“无妨，你上进些就好，我会日日督促你修行的。”
“可我再怎么修行也无法和他们相抗衡，终究是你们的累赘。”
长皓手按在她腰上，两人间不容发，沉声道：“若是我们打得过，你跟着也无妨。若说我们打不过，你在哪里都一样。”
“不一样！”水菱激动拉开二人距离，“早死晚死还是有差别的！”
“......”
还挺惜命。
床榻之上，两人相拥而眠。她轻轻抚摸于他脸上蜿蜒的藤蔓，眼中担忧之色浓郁，不忍向他吐露。他浅笑，贴近她，只当她想亲近，吻上她的掌心，伸出手相扣。他从她颈肩，一处处寻向唇角，唇齿相交，热烈而缠绵。
她喘息，“你该好好歇息......”
她不懂，他被囚这些时日，此时竟还有这个精力。
“那...你来，我歇息。”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他的夫人主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