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雯金生日这天,家中布下几桌酒菜,从南直隶请了一班有名的厨子来制些雯金爱吃的江南菜式。请来李氏、雯兰、雯怡、陆曼卿和赵宗渐,又邀请平日要好的几家。

    因余泽徇刚刚继任宋国公,兼之是雯金生日,前院席上的男宾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劝酒,余泽徇起初还能应付,而后酒兴上来,只觉再饮就要醉了。他托付赵宗渐帮自己挡一挡,想回房洗一把脸。行至半道,想起雯金并不在房里,而是在花园里待客。一人回屋也是无趣,于是又朝花园的方向折去。

    余泽徇怕冲撞女客,在花园的月洞门前叫住一个小丫鬟,吩咐她进去将雯金喊出来,自己在此处等。小丫鬟进去没多久,余泽徇就见墨文领着一个女子出来。

    那女子皮肤微黑,穿着一件靛蓝的袄,下身是一条素白的裙,头上的头发俱用一块月白的头巾包起。

    待那女子走到近前,余泽徇一瞅,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那女子的眉眼处,总觉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

    墨文在月洞门前停住,给余泽徇蹲身行礼,那女子也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一礼。

    余泽徇张口想问这是谁,又觉不妥,挥挥手让二人离开。

    正思索间,雯金出来了。余泽徇迎上前,伸出两只手牵起她。今日雯金穿着大红对衿袄,下身是一条黄色的马面裙,头上戴着双狮戏球纹的分心,群仙庆寿的钿儿。早上起来妆扮好,余泽徇已夸过一回,此时再见,又忍不住笑道:“今儿个可真是瑶台仙女下凡来。”

    “难道平日就不是,”雯金瞪他,“什么事,好端端地把我喊出来。”

    余泽徇拖着她家去:“陪我回去洗把脸,歇一歇,散散酒气。左右都是相熟的客人,少陪一会子也不要紧。”

    余泽徇又问:“刚才墨文带着的那个妇人是谁?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雯金疑道:“见过?她是今天从徽州请来的厨娘之一。有道菜魏夫人吃着觉得不错,把她叫来问问怎么做。”

    “江南?”余泽徇心下一惊,酒意醒了大半,原本坨红的面色霎时转白。

    雯金看余泽徇这模样,再听他重复的“江南”两字,猜到些许:“可这厨娘是个女的,怎会是那伙人的其中一个呢?”

    “或许是亲属在其中也未可知。”

    夫妻两人回到房里,雯金立刻让守在房中的清砚去厨房把这伙厨子的领头叫来。

    领头是个年纪看着并不大的男人,约莫二三十岁,凭借一手烧菜的好本事在徽州开了一间酒楼,平日里若有大户人家要在家宴请宾朋,便带着手下十几个人上门。

    余泽徇在花厅见他,雯金避在屏风后面。余泽徇先夸赞一番今日的饭食不错,要赏他东西云云。

    那领头忙拱手言谢。

    余泽徇再接着说道:“不管是你能干,你手下人也能干。今天那个厨娘,在我家客人面前落落大方,说话清晰,我家客人嘱咐一定要多赏她一些。”

    领头脸上浮现出自矜之色:“那正是拙荆。不瞒您说,她有些菜,烧得比我还好呢…她虽是个左利手,但做事麻利,炒得一手好菜,在我们那儿,人都唤她…”

    那男人再说什么,余泽徇已无心再听下去,“左利手”三字在他脑中来回盘旋。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用左手拿着匕首,往他胸口捅了数刀,利刃的寒凉,锥心裂骨的痛,还有当时的绝望,一一卷土重来,顺着他的脊骨蔓延到脑中。

    余泽徇想起那天,刺痛之下,他不忘抬头瞪住那个动手的人,那人蒙着面,蒙面之外,可以看清他黝黑的皮肤,深陷的眼窝,正与今日那女子眉眼一模一样!

    余泽徇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她如此精通厨艺,想来是有家传?”

    男人摇摇头,憨笑道:“我岳父没什么正经营生,这些厨艺都是她嫁给我之后学会的。”

    余泽徇了然,贩私盐这种事儿,作为女婿,都不一定知道,更不会随意透露给旁人。余泽徇让清砚把准备好的赏赐给男人,而后让他跟随清砚退下。

    雯金从屏风后走出,她紧张又兴奋地抓住余泽徇的手,说话时都带了颤音:“怎么样?你觉得是不是?”

    “我觉得是!”余泽徇很肯定。

    雯金当即让人把赵宗渐喊来,三人合计。

    赵宗渐听罢,两手一拍:“这下容易,我使人悄悄跟他们回徽州。到徽州之后,我让人四处扫听扫听,这妇人的爹是谁,现又居何处,平日来往的有谁。抓住这一个,这一串都能出来。”

    ·

    席夫人身边的秋分被爹娘领回去嫁人,雯金和方锦昕都来给她添妆。秋分从小就在席夫人身边,主仆感情颇深,这回得了门好亲事,席夫人也替她高兴,和两个儿媳说这夫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在哪条街上有几进的院子。

    孰料方锦昕就此打开话匣,说那条街上的房子要多少钱,附近街上的房子又是多少钱。

    雯金见她如此侃侃而谈,奇怪地看她一眼,心中有了思量。晚上吃晚饭时,与余泽徇说道:“我猜他们是想分家呢,否则怎么会对外头屋子的价钱了如指掌。”

    余泽徇冷哼,把筷子搁在桌上,“啪”一声脆响:“他们的美梦做得太早了。现在想通了,想分家过日子?晚了。能不能过,还两说呢。”

    余泽徇端起手边的小酒盅,仰头喝尽,然后抿了抿唇。

    余泽徇和雯金两人,对那伙贼人的幕后之人,早有猜测,如今只等徽州那边的消息。

    方锦昕还未曾提要分家的事,赵宗渐的消息先至。

    已是夜幕四合之时,雯金和余泽徇闲坐在罗汉床上对弈。

    赵宗渐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房中,身上罩着斗篷,手里还捏着马鞭。他眼中闪动着异常激动的光芒,努力压低声音,语气却暴露他的心潮澎湃:“收网了!这回才是真有大收获啊。”

    雯金二人从罗汉床上下来,递给他一杯热水:“喝口水,快说!”

    宗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说道:“到徽州一打听,那妇人本不是徽州人,而是常州府人氏。家下人打听好后,又赶去常州府。到常州府街坊四邻那儿一问,那男人在姐夫出事的那些天果然不见踪影。”

    雯金的心紧起来,死死地攥住余泽徇的手,一错不错地盯着宗渐。

    只听宗渐继续说:“童总管得知后,一面暗中看住他,一面使人快马加鞭去东昌府衙门报信。东昌府差人来至常州府,以勾结贼人之名将那人羁押,轻轻松松就撬开那人的口。”

    “下面才是最要紧的是,”宗渐脸上逐渐浮现出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那人说,他不知道幕后真正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一个从京城来的人找他。答应他,事成之后,白送一批盐引给他,让他一跃成为真正的盐商,不用再过那心惊胆战的日子。可事后他向那人讨要,那人却说他办事不力,不给他了…他干脆来个鱼死网破,把这些事全吐露出来。”

    “能随意支配盐引的只有盐政。”余泽徇敏感地看向雯金。

    雯金也与之对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方致之的父亲,方鹏日。

    宗渐志得意满地说:“常州知府不敢耽搁,已把这些供词呈给应天巡抚。若是此事”

    雯金却不似宗渐那样乐观,嗟叹道:“哎呀,你怎知道这巡抚和方家是不是一伙儿的?如若巡抚将这事告知方鹏日,岂不功亏一篑?”

    宗渐摇摇头:“这么些年,方鹏日自恃和江阴侯府的姻亲关系,平日在南直隶官场上目中无人。盐商们虽表面恭敬,背地里早已怨声载道。有这等机会,巡抚还不可着劲儿整治他。”

    送走赵宗渐,雯金的一颗心久久难平静下来:“不知方家的事能否牵出江阴侯府,若是能,就是折断祁王一只得力的臂膀。”

    “何止…事关发江阴侯府的话,祁王必定也难逃干系,说不定可以直接撼动他的地位。”余泽徇慢慢握紧拳,魄力十足。

    ·

    应天巡抚章肃择看到口供后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他赶紧封好,另附奏章一封,令数人快马送进京,呈递皇上。一来,这里头牵扯京中宋国公府的命案,还事关盐引这比朝廷的大进项,他如何敢做决断;二来,他已忍方鹏日许久,现下这等扳倒方家的好时机,他当然得好好把握。

    皇上看到奏章后,尤为震怒。盐业乃是朝廷的金山银海,这方鹏日居然敢视之为私产,张口就白送,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皇帝亦有疑惑,信口问道:“不过,这方鹏日为何买通贼人害宋国公?”

    皇帝身边的太监得知此事后,早先一步将其中的关系理得清清楚楚:“方大人的女婿也是宋国公府的公子,现宋国公的长兄,或许是为此事…”

    皇帝吩咐太监:“把这封奏折拿给武阁老他们看看,然后让他们拟旨,任应天巡抚为钦差,彻查此事,把他这些年干的事,都查出来!”

    说完,他又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添道:“还有荆王,让他去南直隶一同查办。”

    大太监愣了一瞬,答“是”。

    荆王接旨后,一刻都不敢耽搁,快马赶往南直隶。

    等他到南直隶时,章肃择已审了好几日,然方鹏日除这一件事外,一概不承认,把章肃择气得胡子直翘。

    荆王到后,听着章肃择的抱怨,不过微微一笑,没有对此说什么,而是说:“我想先见见盐商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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