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正门一直传到后院的花厅里。

    梁道贞坐在婆婆身边,眼睛却不自觉地向外飘去,心也早已飞到外头去。身边几个夫人和她说话都不曾察觉,还是婆婆席夫人提醒,她才大梦方醒般地回过神。

    用不着她开口,席夫人已经代她回答:“我们家两个小子一个十岁,一个六岁,都还小呢,婚事不急。我们家姝姐儿今年倒是十一了,有合适的人家,各位夫人帮着留心留心。”

    至此,梁道贞才听明白,原来是在说孩子的婚事。她心知肚明,京中不少人家都想和余家攀上一门亲事,看上的无非是宋国公府多得皇上皇后恩宠。可惜二房的世子早已和公主定亲,次女又小,所以一个个的都退而求其次,打起三房的主意。

    今日长房的侄女成婚,不少妇人来和她说话攀谈,言语之间多有亲近。其实在孩子的婚事上,她恐怕也做不了多少主,一切全看她的婆母。

    长嫂身边的一个有头有脸的姑姑走进来,说饭菜已齐备,请老夫人、三夫人和各位夫人移步后花园用饭。梁道贞赶紧扶着婆婆,慢慢地走到后花园去。

    到后花园的时候,嫂子赵雯金已经候在桌旁。她上前来搀住婆婆的另一侧:“您一定是要坐主桌主位的。”

    席夫人自觉面上有光,却还是推辞一番:“你是婵儿的娘,今日当以你为尊。”

    梁道贞知道婆母的脾气,跟着嫂子恭维婆母:“我常听嫂子说,婵儿小时候您最疼她,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坐主位是该当的。”

    两个媳妇儿都给足面子,席夫人乐呵呵地受了。

    众人坐定后,雯金起身敬过大家一杯酒,便开席尽兴宴饮。

    今日的宴席照旧是嫂子偏爱的南方风味,梁道贞虽是北方人,但对于这桌菜,也十分受用。她手中握着筷,拨开鱼肉,把里面的刺一根一根地细细挑出来,神思回到与丈夫成亲的那会子,不知那天的席面如何,她那日险在房里饿了一天的肚子。

    梁道贞的父亲靠近四十岁才中了个举人,而后多方疏通门路,四十岁上被授北直隶的知县之职。邻县的知县夫人是京中宋国公府的小姐,见道贞知书达理,性子也好,问道贞父母可愿意让道贞嫁给自己的弟弟。道贞爹娘见是和京中的勋贵人家结亲,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哪能不愿意,当场答应,于是梁道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

    结婚那天母亲说大户人家规矩多,怕道贞在婚礼中途要上厕所,闹笑话,一大早只肯她吃了一个馒头,连水都不让她喝一口。入洞房后,丈夫去席上待客,独留她一人在房里饥肠辘辘。是嫂子赵雯金让人捧着一个盒子来给她送吃的。出嫁前,梁道贞听人议论嫂子许多,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她只当嫂子是个精明会算计的,这一顿雪中送炭的饭,让她对嫂子改观许多。

    用完午饭,戏台上的戏又开场了,道贞陪着婆婆去听戏。听到一半时,余海姝牵着余海嫦走进花园,道贞远远地瞧见,朝二人招招手,余海姝将堂妹带到母亲面前。看戏的女眷们见是宋国公夫妇的掌珠来了,一个个都寻话题和她说话,又或是夸她长得可爱,身上的衣服好看云云。

    余海嫦和梁道贞很熟悉,性格又是活泼可爱的,她兴高采烈地扑进婶母怀里,甜腻腻地说道:“婶母好。”

    梁道贞亦宠溺地摸摸她软软的头发,“这发式梳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你娘亲自给你扎的。刚才和姝姐姐玩的好不好?”

    余海嫦兴奋地蹦了两下:“好,姝姐姐陪着我吃了午饭,还教我绣花,姝姐姐教得比红笺姑姑教得好多了。”

    从平日余海姝带余海嫦玩耍时,梁道贞就敏锐察觉到,余海姝对余海嫦可说是无微不至,隐隐还有讨好的意味。她能猜到其中缘由,余海姝是希望雯金对自己产生好感,从而在将来说亲的时候博得雯金的支持。

    人人都希望自己过得好,况且平时余海姝对道贞也很孝顺尊敬,她没道理为难余海姝,反赞许地看了一眼余海姝,又低下头对余海嫦说:“那就好,让你姝姐姐带你坐到那边看戏去。”

    晚上,梁道贞陪席夫人在这府里吃了晚饭,才一同回自己府上。

    席夫人刚踩上脚踏,突然停住,扭头问身后的道贞:“余泽徽呢?还有芫儿和芃儿呢?”

    梁道贞忙回道:“老爷说还要留下再乐一会。您忘啦,芫儿和芃儿都去中山侯府送亲,估计还在中山侯府,中山侯府会派人送他们兄弟回来的。”

    席夫人这才放心登车。

    宋国公府驶出没多久,拐进一条大街,街头先是定海伯家的府邸,再往前一段路,就到现如今余府的门头,马车停在侧门。

    梁道贞随席夫人来到席夫人的院落,伺候席夫人歇下,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几个姨娘正站在花厅等她,见她回来,垂首跟在她后面进了正屋。

    道贞今日已是累极,在主位上落座,命她们三人坐在绣墩上,然后勉强对她们几人挤出一个笑容:“今日已经这么晚了,你们何必辛苦再过来呢。”

    为首的虞姨娘站起来,亲自给道贞递上一碗茶:“夫人今天过去忙了一天,才叫辛苦,我们叫什么辛苦。”

    虞姨娘是余海姝的生母,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儿子余海蘩。道贞刚进门时,她自恃是雯金的陪房,娘家的嫂子玉莺又和雯金关系匪浅,对道贞多有不恭。道贞也不是软柿子,告到雯金那里,雯金严厉地训了虞姨娘一顿,自此之后安份不少。

    旁边还站着董姨娘和陶姨娘。董姨娘原是席夫人身边的人,被席夫人塞进余泽徽房里,生了二少爷余海芃。陶姨娘则年轻些,才十八岁,文文静静地不爱说话。

    这方面,道贞最佩服嫂子雯金,她这么些年也没想通,缘何二哥房里没一个妾室,二哥也不同嫂子闹;更想不通的是,婆母为何不往二哥房里塞人。想来想去,她猜都是因为二哥和婆母怕嫂子。

    董姨娘努力地和道贞搭了几句话,问了一些关于今日婚礼上的闲话。

    其间,虞姨娘毫不掩饰她对这桩婚事的艳羡之意,更是旁敲侧击地说道:“哎…还不知我们姝儿有没有这等福分。”

    董姨娘嗤笑一声,绵里藏针地说:“姐姐别愁,你愁了也是白愁,难不成你能帮大姑娘去找一门好亲事?还不是看咱们老爷和夫人。”

    虞白霜尴尬地笑笑:“大姐儿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还不让我念叨念叨了?”

    董姨娘还欲再开口反驳,道贞已不耐烦地打断,对董姨娘说:“今天芃儿恐怕累着了,你回去好生哄他睡下。”

    董姨娘知趣地闭上嘴,面带讪色地答应。

    ·

    余海婵三朝回门那天,席夫人又携余泽徽一家人回宋国公府。

    梁道贞所坐的一桌都是余泽徇夫妇的至亲。除了宋国公府这边的几个已出嫁的姑奶奶外,还有雯金的嫂子陆曼卿、弟妹李芸婉,以及妹妹赵雯怡。

    赵雯怡的丈夫也出身京中的勋贵人家,道贞听婆母说,他本是家中嫡长子,却自愿放弃爵位,后来走荫补的路子,现如今在顺天府任正六品通判。

    赵雯怡和姐姐雯金一样,长袖善舞,见身边坐着道贞,十分亲热地同她说起话:“有好几年没见三夫人了,夫人还是这样,倒没怎么变。”

    道贞也礼貌地朝她笑笑,谦虚道:“是吗?我倒觉得这些年操劳家事、孩子,比从前见老多了。”

    “夫人的孩子多大了?”

    道贞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只说自己的余海芫,还是其他几个也都带上,她只好折中道:“我们家大的大,小的小,差得可大。我亲生的哥儿倒是搬到外院去住了,可其他几个小的,还有我们家姐儿,也都要操心着。”

    雯怡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定在另一桌的余海姝身上,徐徐点头说道:“姝姑娘一看就是夫人费心教得好,懂事知礼。”

    坐在雯怡另一边的余海妍靠过来,轻轻晃了两下余海妍的手:“既然如此,姑妈不妨帮我妹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余海妍嫁给了赵宗淮的长子赵纪亭,所以跟着丈夫称雯怡为“姑妈”。

    雯怡来和道贞搭话,本意就是有人托她向余海姝提亲,当下顺着余海妍的话说道:“好啊!我这里正有一桩合适的亲事。”

    道贞来了精神,侧耳细听。

    “是我丈夫一个上司家的公子,这位公子的父亲是顺天府丞程大人,公子本人现年十三岁,还在读书用功,”雯怡说得眉飞色舞,“公子本人我也见过,模样俊俏,人也懂事,和姝姑娘正相配。”

    道贞一听对方父亲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再想想丈夫而今的身份只有个家里给捐的闲官,平时连衙门都不用去,她立刻短了半截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是好,只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嫌弃我们家姝儿。”

    她没敢说是嫌弃姝儿的父亲。

    雯怡“嗐”了一声,手在身前一挥:“程大人出身贫寒,是自己的寒窗苦读上来的,程大人夫人的娘家是我们南直隶做丝绸生意的。他们夫妻俩得子晚,程大人已经往五十岁上数了。正想给儿子找一个你们家这样,将来好关照儿子。”

    道贞听到这儿便明了,原来也是奔着宋国公府来的。她不敢一口答应:“谢谢夫人为我们姝儿留心,我记下了,回去和我们家老夫人、老爷商量商量。”

    ·

    吃完午饭,一家人送走余海婵,道贞也准备随婆母归家,使身边的一个丫鬟去前院知会余泽徽一声。不一会儿,余泽徽身边的小厮随丫鬟来向道贞禀道:“老爷遇上二夫人家的舅爷,说有些算学的东西想和舅爷聊聊,请老夫人和夫人先带着姑娘少爷们回去。”

    道贞不懂算学,更不懂这些东西有什么好聊的,但她依旧没说什么,点点头,挥手摒退了那个小厮。

    回到自家府上,道贞先叫来虞姨娘。

    虞姨娘一走进正房,大眼睛溜溜地转了一圈,眼看道贞坐在妆台前卸妆,便走到道贞身后,和丫鬟一起为道贞卸去头上的钗环首饰:“夫人您回来了?老爷没与您一起回来?”

    “是,老爷说有些算学上的东西想和赵家的舅爷聊聊。”

    “舅爷?想来是二舅爷了,”虞姨娘和道贞聊家常似的地说,“听说二舅奶奶也颇通算学。”

    道贞回想起饭桌上李芸婉的模样,性子直爽,言笑晏晏,倒看不出是爱钻研算学的人。

    虞姨娘故作神秘:“说来巧,从前二舅奶奶还说给咱们老爷来着,后来不知道为何没成…最后又嫁了二夫人的弟弟,她们家是读书人出身,倒也愿意嫁给商人。”

    道贞心里“咯噔”一跳,她抬起眼眸,一记眼刀从镜子里飞向身后的虞白霜,板着脸:“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说姝儿的婚事的。”

    虞白霜脸色立马变了又变,人家操心你女儿的婚事,你却在这里搬弄是非。她慌忙退了两步,福身道:“夫人恕罪,我信口胡说的,夫人别信我的胡话。”

    道贞撇她一眼,开始说起余海姝的婚事。

    虞白霜的面色逐渐转忧为喜,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连声说:“好好好,能成是再好不过了,多亏夫人费心,姝儿一定会报答夫人的恩情…”

    “成不成还要看老夫人和老爷的意思,就是先和你说一声,你先回去。”

    一大早就去了那府,道贞也觉有些困倦。等虞白霜离开后,道贞脱了外衣,上床午憩。

    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想起刚才虞白霜说的话,脑海中映出李芸婉的模样,她不自觉地拿自己和李芸婉一样一样地做比较…末了,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们俩都是有福气的。”

    对李芸婉来说,嫁给精明能干的赵宗渐当然比嫁给余泽徽要好;对她自己来说,嫁给余泽徽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要不是当年余泽徽年纪稍大,且不求上进,这门婚事哪能轮到她。

    梁道贞翻了一个身,拥住薄薄的被子,面朝床里,没一会儿就闭上眼沉沉地睡去。睡着前,还迷迷糊糊地想着,等丈夫回来,要同他说女儿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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