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景州颔首，坦诚的目光看向湘云，道：“我清楚一些内幕。”
湘云不全信史景州的话，她奇怪的是史景州怎么会在暗中知道这么多东西？算起来他比自己小半岁，这会儿连十八也没有，若是心思就这般通透深沉…还不叫人察觉，那此人便有些可怕了。
湘云看他的眼神渐渐带上戒备。
史景州道：“表姐不用急着回答我，明日卫家会上门来给大哥悼念，届时你且关注卫若兰的一举一动便可。”
他以退为进，斯文儒雅，明亮的眼睛里尽是真诚。
不确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湘云没有说话，只仍然那么警惕望着他。
外头的诵经声戛然而止，有大师喊着今日毕，一阵人声渐渐远去。只余下穹隆悬挂着清月，月光浅浅洒进屋内，满地皆清明。
史景州准备离开，走前深深忘了湘云一眼。她只觉那一眼万年，像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可最后只化作一个眼神。
史景州走了，他的话却还在湘云耳畔。她早怀疑过卫若兰，前世他害死她之前所说的话，当初她以为是他嫌弃她跟穆莳有过那么一段，今生才想明白他话中有话。
兴许当初穆莳的死与他都脱不了关系。
罢了，无论如何只等明日 。
本打算次日趁着丧礼混乱时跑去贾府把香菱接出来，因着史景州来的这一遭， 湘云只得更改了时间。早晨去关注卫若兰，下午再去接香菱。
早晨时府内人没那么多，下人们筹备着纸钱，给白灯笼里头添油灯，给棺材上擦灰尘好，各处要做到周到礼全。
史雍不是建树长辈，哭丧只需两天，其余有建树的长辈，则按照建树来分配天数，越高天数越多。
这是最后一天，黛玉等远亲也都来了。
湘云在廊庑的拐角下见到史景州，他穿了白色孝衣，面色温润如玉 ，眉眼间多出几分死兄长后的忧愁来。
他在看庭院里新开的花，却不是观赏，只是那么盯着出神。
湘云一直那么望着他，忽觉他背影实在单薄孤寂，又或许是白孝衣的缘故。视线里多出另一道人影，卫若兰自另一处的廊庑下过来。
湘云深怕被他看见，连忙缩到了柱子后面。这处挪腾出来给大师们住的宅院，很是僻静，来往的人不多，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声音。
卫若兰道：“史兄。听人说你寻我？”卫若兰不免好奇，他与史景州的交集并不多，多的是史雍。这人找他作甚？
知道湘云在后头关注，史景州对此不漏声色，只道：“的确有些话相对卫兄说。此地不宜，还请随我来。”
史景州待人翩翩有礼，在外颇负贤明，卫若兰并未对其抱有太大戒心，颔首随着他去了。
湘云远远跟上，翠缕在她身后弓着腰，主仆俩做贼似的，尾随史景州二人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此处荫蔽，太阳晒不到，没那么刺眼，卫若兰的眼睛总算能睁大了些，对史景州道：“到底何事？”
史景州道：“朝廷杀了忠伯的事，你知道吧。”
湘云屏息凝神，此事私密，且不论史景州是如何知道的，要是卫若兰也知道……当初他可是跟史玉微被那伙人追杀的。
“知道。”卫若兰似乎很意外史景州会提起这件事，颇为讶异地望着他：“我还以为史兄平日里只知道四书五经，孔子老孟，不关注外界之事。此事私密，你意欲何为？”
史景州道：“那伙人原本是追杀你的，你侥幸逃脱，紧跟着忠伯便被杀。”
“你什么意思？”卫若兰脸色不大好看。湘云之前不给自己脸色，硬要跟自己退婚，还说老死不相往来，莫非也是知道了卫家的秘密？
“卫家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卫若兰心思深沉但经历不多，又远没有史景州骨子里自带的沉稳，当下就控制不住神色，恨着声儿道：“知道秘密的人都活不长，你这么明目张胆说给我听？我凭什么信你？”
史景州淡淡一笑：“你们想娶我表姐，为的什么我更明白。”
提起这个，卫若兰的脸色彻底变了。他见史景州的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史景州此人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一上来就给了这么大个惊喜。
卫若兰不想信，可眼下不信却不行，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否认！打死都不能承认卫家做下的事！
卫若兰冷哼道：“你知道又如何，左不过哪个世家没点儿腌臜事。不奉陪了。”
“你同我三妹被追杀，那箭怎生得那么巧，只险些刺中心脏？”史景州对上他背影问。
卫若兰咬牙切齿回头看他：“你是嫌命太长了！”
史景州道：“这儿还是侯府，卫公子说话便已这般明目张胆，这各种缘由已经足以说明许多。”
卫若兰闻声，四下看看周围，确定无人才白了史景州一眼，想与他争论，又怕暴露过多，径直挥袖离去。
人走了，史景州才转向湘云藏身的花丛：“出来吧。”
湘云白着脸走出，头顶的太阳晃得她眼睛疼，百般想不明白，卫若兰究竟插手了哪些？方才他与史景州说的话跟加了密似的，她听得云里雾里。
翠缕见她脚步不稳，搀扶着她喊着小心。
湘云对上眼前的史景州道：“忠伯的事，你又如何知道的？”
史景州沉吟片刻，才道 ：“有关表姐的事，我都知道。”
湘云对上他赤忱的眼神，懂也要装作不懂，转移话茬道：“你们方才的意思是，追杀我的那些人是跟卫家有关？”
史景州颔首：“不错。他们本以为跟着卫若兰能找到你，但那日恰好你与三妹换了衣裙，才误伤了卫若兰。他们找不到你，便对忠伯下手。”
湘云不明：“忠伯又明白些什么呢？活做了个替死鬼？”
“你想想，忠伯死后，你是否就牵扯进了大伯的事中来？暴露在人前，最容易被杀。”
湘云一愣，果真如此。见到忠伯的死，她才觉得蹊跷，跟着穆莳查探，几次三番陷入陷阱险些丧命。
史景州道：“卫家娶你，不过是想要你嫁过去后在他们的把控中，寻到时机便能将你除掉，永绝后患。”
“什么后患？”
“信筒。”
湘云又凝噎了。这史景州究竟知道多少？
史景州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他道：“我知道的东安郡王都知道，他或许窥探的比我更多。若你信得过我，我愿意去大狱里替他。”
湘云愣住：“你？”
凭什么又去替穆莳，他当下大狱是好玩的事儿么？她们二人平日里交集不多，只不过比史雍多了那么一点儿罢了，遑论什么情谊？
论起亲人之间的情分，他同史雍、同史玉微，哪个不比她强？现在他大哥死在她手里，他却要替她下大狱去？
湘云简直不明白史景州在想什么，冷冷说：“不许。我很感激你告诉我卫若兰的事，但也只能如此。”
言罢便要离开，她还担心史景州会纠缠拦住她，跟她说一箩筐的话，可史景州并没纠缠。他就那么目送她走，雪白素衣穿在身上，掐得她的腰肢不经盈盈一握。阳光毒辣，史景州的身影晃了晃，眼底有孤寂的悲哀流过。
他只恨自己活得通透，活得心善，父母的罪，兄长的罪，他都要来偿。一点点还给湘云。可真的只是为了弥补赎罪吗？史景州觉得不是，还有更多。又还有什么呢？他说不出来，或许就只是想赎罪吧。
湘云没有回头，走到前院还有些脚步虚浮。如今蓦然得知这么大个消息，实在震撼。但结合史景州所说，卫若兰做的这些穆莳定然是知道的，为何从未与她提起过？
一出了前院便站在地心发愣，翠缕探手在她眼前担忧地晃悠：“姑娘到底怎么了？这两日心神不宁的？”绝非为了史雍的死，他死了，主仆俩高兴还来不及呢。
湘云摇摇头，道：“让你准备的马车都好了吗？”
“昨儿夜里就吩咐好了，说了今日下午去姑奶奶家见见香菱。姑娘，咱们现在走吗？”
“走吧。”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找陈慎拿香菱的身契。先去了陈慎的落脚处，乌云巷里的一间小院子，敲了半天的门，只出来个裹着头巾的普通妇人，见了湘云穿着，道：“你是史大姑娘吧？我当家的说了，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妇人递出来一个匣子，翠缕忙不迭接过。
湘云看了院子一圈，没什么特别，很普通的小院子，种着两颗枣树，晒着 玉米和红辣椒，好奇道：“陈慎呢？”
妇人叹了口气 ：“王爷出事，他也落不得好。同样下大狱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湘云心跳了跳，愧疚如潮涌，方才这妇人说‘我当家的’，恐怕是陈慎的结发妻子。若是陈慎在大狱里被拷问，又或者为了救主选择包揽一切，恐怕要出人命。
失去穆莳，湘云尚且悲痛，何况是这样的夫妻？
湘云忍住惭愧的泪意道：“多谢。”
转身领着翠缕离去，却不再上马车，只对翠缕道：“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去贾府接香菱出来，便带她去有间书馆安置。”
翠缕担忧，这两日姑娘愈发不对劲，忧虑道：“那您呢？”
“我去一趟大狱。”
湘云不全信史景州的话，她奇怪的是史景州怎么会在暗中知道这么多东西？算起来他比自己小半岁，这会儿连十八也没有，若是心思就这般通透深沉…还不叫人察觉，那此人便有些可怕了。
湘云看他的眼神渐渐带上戒备。
史景州道：“表姐不用急着回答我，明日卫家会上门来给大哥悼念，届时你且关注卫若兰的一举一动便可。”
他以退为进，斯文儒雅，明亮的眼睛里尽是真诚。
不确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湘云没有说话，只仍然那么警惕望着他。
外头的诵经声戛然而止，有大师喊着今日毕，一阵人声渐渐远去。只余下穹隆悬挂着清月，月光浅浅洒进屋内，满地皆清明。
史景州准备离开，走前深深忘了湘云一眼。她只觉那一眼万年，像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可最后只化作一个眼神。
史景州走了，他的话却还在湘云耳畔。她早怀疑过卫若兰，前世他害死她之前所说的话，当初她以为是他嫌弃她跟穆莳有过那么一段，今生才想明白他话中有话。
兴许当初穆莳的死与他都脱不了关系。
罢了，无论如何只等明日 。
本打算次日趁着丧礼混乱时跑去贾府把香菱接出来，因着史景州来的这一遭， 湘云只得更改了时间。早晨去关注卫若兰，下午再去接香菱。
早晨时府内人没那么多，下人们筹备着纸钱，给白灯笼里头添油灯，给棺材上擦灰尘好，各处要做到周到礼全。
史雍不是建树长辈，哭丧只需两天，其余有建树的长辈，则按照建树来分配天数，越高天数越多。
这是最后一天，黛玉等远亲也都来了。
湘云在廊庑的拐角下见到史景州，他穿了白色孝衣，面色温润如玉 ，眉眼间多出几分死兄长后的忧愁来。
他在看庭院里新开的花，却不是观赏，只是那么盯着出神。
湘云一直那么望着他，忽觉他背影实在单薄孤寂，又或许是白孝衣的缘故。视线里多出另一道人影，卫若兰自另一处的廊庑下过来。
湘云深怕被他看见，连忙缩到了柱子后面。这处挪腾出来给大师们住的宅院，很是僻静，来往的人不多，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声音。
卫若兰道：“史兄。听人说你寻我？”卫若兰不免好奇，他与史景州的交集并不多，多的是史雍。这人找他作甚？
知道湘云在后头关注，史景州对此不漏声色，只道：“的确有些话相对卫兄说。此地不宜，还请随我来。”
史景州待人翩翩有礼，在外颇负贤明，卫若兰并未对其抱有太大戒心，颔首随着他去了。
湘云远远跟上，翠缕在她身后弓着腰，主仆俩做贼似的，尾随史景州二人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此处荫蔽，太阳晒不到，没那么刺眼，卫若兰的眼睛总算能睁大了些，对史景州道：“到底何事？”
史景州道：“朝廷杀了忠伯的事，你知道吧。”
湘云屏息凝神，此事私密，且不论史景州是如何知道的，要是卫若兰也知道……当初他可是跟史玉微被那伙人追杀的。
“知道。”卫若兰似乎很意外史景州会提起这件事，颇为讶异地望着他：“我还以为史兄平日里只知道四书五经，孔子老孟，不关注外界之事。此事私密，你意欲何为？”
史景州道：“那伙人原本是追杀你的，你侥幸逃脱，紧跟着忠伯便被杀。”
“你什么意思？”卫若兰脸色不大好看。湘云之前不给自己脸色，硬要跟自己退婚，还说老死不相往来，莫非也是知道了卫家的秘密？
“卫家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卫若兰心思深沉但经历不多，又远没有史景州骨子里自带的沉稳，当下就控制不住神色，恨着声儿道：“知道秘密的人都活不长，你这么明目张胆说给我听？我凭什么信你？”
史景州淡淡一笑：“你们想娶我表姐，为的什么我更明白。”
提起这个，卫若兰的脸色彻底变了。他见史景州的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史景州此人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一上来就给了这么大个惊喜。
卫若兰不想信，可眼下不信却不行，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否认！打死都不能承认卫家做下的事！
卫若兰冷哼道：“你知道又如何，左不过哪个世家没点儿腌臜事。不奉陪了。”
“你同我三妹被追杀，那箭怎生得那么巧，只险些刺中心脏？”史景州对上他背影问。
卫若兰咬牙切齿回头看他：“你是嫌命太长了！”
史景州道：“这儿还是侯府，卫公子说话便已这般明目张胆，这各种缘由已经足以说明许多。”
卫若兰闻声，四下看看周围，确定无人才白了史景州一眼，想与他争论，又怕暴露过多，径直挥袖离去。
人走了，史景州才转向湘云藏身的花丛：“出来吧。”
湘云白着脸走出，头顶的太阳晃得她眼睛疼，百般想不明白，卫若兰究竟插手了哪些？方才他与史景州说的话跟加了密似的，她听得云里雾里。
翠缕见她脚步不稳，搀扶着她喊着小心。
湘云对上眼前的史景州道：“忠伯的事，你又如何知道的？”
史景州沉吟片刻，才道 ：“有关表姐的事，我都知道。”
湘云对上他赤忱的眼神，懂也要装作不懂，转移话茬道：“你们方才的意思是，追杀我的那些人是跟卫家有关？”
史景州颔首：“不错。他们本以为跟着卫若兰能找到你，但那日恰好你与三妹换了衣裙，才误伤了卫若兰。他们找不到你，便对忠伯下手。”
湘云不明：“忠伯又明白些什么呢？活做了个替死鬼？”
“你想想，忠伯死后，你是否就牵扯进了大伯的事中来？暴露在人前，最容易被杀。”
湘云一愣，果真如此。见到忠伯的死，她才觉得蹊跷，跟着穆莳查探，几次三番陷入陷阱险些丧命。
史景州道：“卫家娶你，不过是想要你嫁过去后在他们的把控中，寻到时机便能将你除掉，永绝后患。”
“什么后患？”
“信筒。”
湘云又凝噎了。这史景州究竟知道多少？
史景州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他道：“我知道的东安郡王都知道，他或许窥探的比我更多。若你信得过我，我愿意去大狱里替他。”
湘云愣住：“你？”
凭什么又去替穆莳，他当下大狱是好玩的事儿么？她们二人平日里交集不多，只不过比史雍多了那么一点儿罢了，遑论什么情谊？
论起亲人之间的情分，他同史雍、同史玉微，哪个不比她强？现在他大哥死在她手里，他却要替她下大狱去？
湘云简直不明白史景州在想什么，冷冷说：“不许。我很感激你告诉我卫若兰的事，但也只能如此。”
言罢便要离开，她还担心史景州会纠缠拦住她，跟她说一箩筐的话，可史景州并没纠缠。他就那么目送她走，雪白素衣穿在身上，掐得她的腰肢不经盈盈一握。阳光毒辣，史景州的身影晃了晃，眼底有孤寂的悲哀流过。
他只恨自己活得通透，活得心善，父母的罪，兄长的罪，他都要来偿。一点点还给湘云。可真的只是为了弥补赎罪吗？史景州觉得不是，还有更多。又还有什么呢？他说不出来，或许就只是想赎罪吧。
湘云没有回头，走到前院还有些脚步虚浮。如今蓦然得知这么大个消息，实在震撼。但结合史景州所说，卫若兰做的这些穆莳定然是知道的，为何从未与她提起过？
一出了前院便站在地心发愣，翠缕探手在她眼前担忧地晃悠：“姑娘到底怎么了？这两日心神不宁的？”绝非为了史雍的死，他死了，主仆俩高兴还来不及呢。
湘云摇摇头，道：“让你准备的马车都好了吗？”
“昨儿夜里就吩咐好了，说了今日下午去姑奶奶家见见香菱。姑娘，咱们现在走吗？”
“走吧。”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找陈慎拿香菱的身契。先去了陈慎的落脚处，乌云巷里的一间小院子，敲了半天的门，只出来个裹着头巾的普通妇人，见了湘云穿着，道：“你是史大姑娘吧？我当家的说了，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妇人递出来一个匣子，翠缕忙不迭接过。
湘云看了院子一圈，没什么特别，很普通的小院子，种着两颗枣树，晒着 玉米和红辣椒，好奇道：“陈慎呢？”
妇人叹了口气 ：“王爷出事，他也落不得好。同样下大狱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湘云心跳了跳，愧疚如潮涌，方才这妇人说‘我当家的’，恐怕是陈慎的结发妻子。若是陈慎在大狱里被拷问，又或者为了救主选择包揽一切，恐怕要出人命。
失去穆莳，湘云尚且悲痛，何况是这样的夫妻？
湘云忍住惭愧的泪意道：“多谢。”
转身领着翠缕离去，却不再上马车，只对翠缕道：“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去贾府接香菱出来，便带她去有间书馆安置。”
翠缕担忧，这两日姑娘愈发不对劲，忧虑道：“那您呢？”
“我去一趟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