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穆莳与那官员走远，站到一处树荫底下去。二人你来我往说着什么，湘云隔着距离听得并不甚清楚。只那么眼巴巴瞧着，担惊受怕之意稍微显现。
已全然忘了身旁还有个史景州，一眨不眨地觑她。史景州抱袖望她须臾，心里有什么很想问的，起先还忍得住，见湘云不知想到什么，烟圈变得泛红便再忍不住，到底开了口问：
“此次事故，可有内情？”
事故事故，一词倒是用得极准，特把湘云的思绪都给拉了回，她目光总算移开穆莳身上，落在史景州。
她望着眼前之人，史景州是出了名的讲理，用周氏的话来说，是讲理到了冷漠，全然六亲不认的境地。
湘云知道此事利害关系，穆莳已去为她顶替，她若是再捅出真相来，让蛮讲理的史景州搅了水，到时穆莳的一切苦心都全然白费。
想到这里湘云不禁又觉着恍然，她一面心疼惭愧穆莳为自己顶罪，一面又万万没有胆子说出真相。美其名曰不想让穆莳的心血白费，可归根结底，还不是她害怕？
湘云有些唾弃这般的自己，便扭过头不理会史景州。实在是看见这么个讲理正直之人，她便总要想起自己腌臜来。
史景州却像是意料之中，并未对湘云再说什么，只淡淡道：“你若需要，我可帮助你。”
湘云微愣，这下才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比往常都有不同，带着疑惑和不解和怀疑。
史景州张口正想要解释，那头的官员回过头来对士兵们招手，其中一个拿着镣铐的便上了前去。
湘云的注意力因此全被牵扯走，史景州已经到了喉咙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眼睁睁看着穆莳被那镣铐枷而上，枷锁铁链用过太久，已然老旧光泽不在，被当空的毒烈太阳那么一照，也发不出什么寒冽的光来。
可即便如此，湘云仍是觉着从头到脚都透心凉，好似被人扒光了扔到大雪天里似的。还是上辈子穆莳死的那种大雪天。
官兵压着穆莳往前走，说是压，实则无人敢近身，不过是左右前后都有两个士兵围护着，仿似害怕有人把穆莳给劫走。
穆莳的双足也带了镣铐，铁链子拖在地上发出叮铃的切切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敲在了湘云心口。
穆莳走到跟前儿来，只对湘云露出个让她莫要担心的笑来：“记得去接香菱，把你想做的事都做了。莫要留下任何遗憾。”
是啊，这一世不该再留下任何遗憾了。可是兜兜转转怎么走到了如此境地呢？湘云想，都怪自己冲动鲁莽，就不该利用那信筒结束了史雍的命。早知周氏不是个好对付的，从小又偏爱那史雍……
如今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湘云只抓着最后的机会对穆莳：“王、王王爷…我……”原有好多话想说，临到头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穆莳不催促，静静那么站着看她。
好半晌，湘云终于撒出去一般，用一副坚定又刚强的语气道：“只要你平安无事，我马上就嫁给你，好好治一治你的无妻之症！”
此言一出，四下愕然。那官员看湘云的目光更是囧囧有异。
穆莳眼里错愕与喜悦交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原以为在山里时她所说不过是史雍死后她一时脑壳发懵胡乱答应的话，眼下这般场景，总不能还是玩笑了吧！
谁能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如此多人的面儿当做玩笑说出来！
穆莳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注入，说不清的喜悦，托得他整个人都好似飞上了云端，便是那枷在身上的镣铐也都不足一提了。
有风吹来，乱了湘云的鬓发，瞧着她憋红的眼睛和不安分的头发，穆莳欲要探手去为她抚一抚，可一低头又见到枷锁镣铐，便觉不配沾染她。
他硬生生忍住了，对湘云道：“我且 去了。”
言罢再不回头，与那官员离去。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却短时间内出不来了，这段时日里谁护着湘云呢？
索性他看出史景州不是蛮横之人，看湘云的眼神尚有一份真心实意在，但愿史景州能在侯府护得住湘云。至于府外的，他自有自己的人。
杀害史雍的人抓了，史鼐不曾放心，周氏同样没有开怀。史鼐不放心是因为西海沿子发兵的事，周氏不开怀则是为了她觉着真凶不是穆莳。
说到底，还是想除掉史湘云！
但如今东安郡王都下狱了，她又还能说什么？若是再揪着不放，必定要被史鼐说成不懂进退，把湘云逼得太紧，对侯府上下都没好处。只因他们摸不着穆莳的心思，却知道万岁爷不会让穆莳就这么死了。
到时候东安郡王卷土重来，又见湘云日子不好过，焉知不会对侯府下刀子？
史鼐每晚都叹息，一面提心吊打，仔细着西海沿子的动静。周氏满心都在史雍身上，他的丧事大为操办，因着出了这种事，史玉微跟卫家的婚事也被推迟。
穆莳不在，眼下情况又是一团乱，西海沿子、探春和香菱……湘云哪边都顾不过来，史鼐那头有他自己的忧虑，湘云同样睡不好觉。
第二日周氏请来给史雍超度的人已经来了，整个花厅里头，诵经文的、抄佛经的……到处忙得不可开交。侯府上下挂起了白幡，白色灯笼同挂在屋檐角，夜里风一吹，活像是鬼魂在飘荡似的。
府内四处飘散着悲伤的死人味道，即便没什么感情，碍于礼数，湘云依旧被叫去哭棺材。按理说史雍生前没什么建树，更没有妻子，不需要哭丧，但湘云等为表妹，史玉微却为亲妹妹，算起来仍然是个小小辈，同样得哭。
湘云不为史雍的死难过，可想到前世今生一团糟，到底也忍不住在棺材前恸哭起来。原本只是感慨她的命，后来愈发哭得收不住，好似要将所有憋屈的眼泪一股脑发泄出来似的，悲痛盖过了亲妹妹史玉微，让旁的人都傻了眼。
周氏只觉得荒谬和有些心惊不安，湘云何曾对史雍有过好脸色，史雍死了哭得这样悲怆，别不是有什么幺蛾子吧？比如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之类的。
周氏一个妇道人家，却是很信这种，夜里又叫大师们给嬉云堂驱驱邪。
湘云当晚被勒令留在屋内不许踏出半步好助人驱邪，反正她也没什么可做的，出去也会想到穆莳觉得怅惘伤心。她安静又凄惨地待在屋子里，任由外头驱邪的唢呐和经文吵得翻了天，也不影响她分毫。
外头乱哄哄的，便无人能管得太细致。这一来却给了旁人暗找湘云的机会。
湘云正坐在书案前听着那嘈杂的经文，忽听后院窗户响了一声，她惊诧地转头去看，却见史景州翻了窗进来。
就怕正直的人突然做出窗户君的行径来，有了史雍的头一遭，湘云如今是十二分的警惕，她忙直起腰身，瞪着史景州：“表弟来作甚？”
史景州比湘云小了半岁，却因性子沉稳而显得年壮，看上去倒比湘云长个五六岁。
史景州把窗户关上，外头的经文嘈杂声便小了些。然关窗这动作却让湘云心里警铃大作，她不由往后退。
史景州看出她局促，忙作揖行礼，十分得体儒雅，一字一句不急不缓地道：“表姐莫要误会，我来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湘云看他儒雅，想起他的为人来，断他怎么也不会和史雍那登徒子一样，不免稍稍放下了心。即便如此，却还是保持着提防，并不敢坐下。
史景州知她警惕，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垂首道：“我不得轻易踏足内宅后院，但也深知表姐绝对不会踏入我的住处半步。这两日府里事情……”
“你有话就直说，跟我不必弯弯绕绕。”湘云打断了他。
史景州顿了一顿，似才反应过来湘云的脾性是最不需要东拉西扯的，这才直入主题：“即便表姐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心事重重。今日棺材前哭得那样抢天抢地，并非是为长兄。你与东安郡王离开的这一趟，回来就变了个人。”
“或者说从你开始跟卫家退亲开始，人就变了。我看出你眉宇间阴翳笼罩，必是遇见大事。若你愿意信我，我可以助你解忧。”
史景州一番话说的诚诚恳恳，却让湘云怀疑起来。那些事如何能告诉旁人？她婉拒道：“你多虑了。我没有心事。”
史景州见此，并不追问，而是改了话茬道：“我知道穆莳是为你顶罪。但我并未揭穿，便是如此表姐也不信我吗？”
湘云愕然，看向史景州。
他低下头，并不与她对视，也不知是在躲避什么：“我虽讲理，可更讲情分。除了法学严酷，旁的理都建在情分之上。我深知侯府亏欠你许多，只想替爹娘弥补。表姐不必过多忧虑。”
湘云道：“婶婶并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待我，何来的亏钱？便是玉微表妹比我好，那是人之常情，她是亲生，又是嫡出，不是正常么？”
史景州却道：“我说的并非这个。”
湘云心内惊骇更多，莫非他说的是另一桩事？这样夜半三更挑时候，这样小心翼翼的谨慎，再联想昨日他问自己的话，一时怀疑。
她道：“你所说是我父亲之事？”
已全然忘了身旁还有个史景州，一眨不眨地觑她。史景州抱袖望她须臾，心里有什么很想问的，起先还忍得住，见湘云不知想到什么，烟圈变得泛红便再忍不住，到底开了口问：
“此次事故，可有内情？”
事故事故，一词倒是用得极准，特把湘云的思绪都给拉了回，她目光总算移开穆莳身上，落在史景州。
她望着眼前之人，史景州是出了名的讲理，用周氏的话来说，是讲理到了冷漠，全然六亲不认的境地。
湘云知道此事利害关系，穆莳已去为她顶替，她若是再捅出真相来，让蛮讲理的史景州搅了水，到时穆莳的一切苦心都全然白费。
想到这里湘云不禁又觉着恍然，她一面心疼惭愧穆莳为自己顶罪，一面又万万没有胆子说出真相。美其名曰不想让穆莳的心血白费，可归根结底，还不是她害怕？
湘云有些唾弃这般的自己，便扭过头不理会史景州。实在是看见这么个讲理正直之人，她便总要想起自己腌臜来。
史景州却像是意料之中，并未对湘云再说什么，只淡淡道：“你若需要，我可帮助你。”
湘云微愣，这下才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比往常都有不同，带着疑惑和不解和怀疑。
史景州张口正想要解释，那头的官员回过头来对士兵们招手，其中一个拿着镣铐的便上了前去。
湘云的注意力因此全被牵扯走，史景州已经到了喉咙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眼睁睁看着穆莳被那镣铐枷而上，枷锁铁链用过太久，已然老旧光泽不在，被当空的毒烈太阳那么一照，也发不出什么寒冽的光来。
可即便如此，湘云仍是觉着从头到脚都透心凉，好似被人扒光了扔到大雪天里似的。还是上辈子穆莳死的那种大雪天。
官兵压着穆莳往前走，说是压，实则无人敢近身，不过是左右前后都有两个士兵围护着，仿似害怕有人把穆莳给劫走。
穆莳的双足也带了镣铐，铁链子拖在地上发出叮铃的切切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敲在了湘云心口。
穆莳走到跟前儿来，只对湘云露出个让她莫要担心的笑来：“记得去接香菱，把你想做的事都做了。莫要留下任何遗憾。”
是啊，这一世不该再留下任何遗憾了。可是兜兜转转怎么走到了如此境地呢？湘云想，都怪自己冲动鲁莽，就不该利用那信筒结束了史雍的命。早知周氏不是个好对付的，从小又偏爱那史雍……
如今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湘云只抓着最后的机会对穆莳：“王、王王爷…我……”原有好多话想说，临到头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穆莳不催促，静静那么站着看她。
好半晌，湘云终于撒出去一般，用一副坚定又刚强的语气道：“只要你平安无事，我马上就嫁给你，好好治一治你的无妻之症！”
此言一出，四下愕然。那官员看湘云的目光更是囧囧有异。
穆莳眼里错愕与喜悦交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原以为在山里时她所说不过是史雍死后她一时脑壳发懵胡乱答应的话，眼下这般场景，总不能还是玩笑了吧！
谁能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如此多人的面儿当做玩笑说出来！
穆莳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注入，说不清的喜悦，托得他整个人都好似飞上了云端，便是那枷在身上的镣铐也都不足一提了。
有风吹来，乱了湘云的鬓发，瞧着她憋红的眼睛和不安分的头发，穆莳欲要探手去为她抚一抚，可一低头又见到枷锁镣铐，便觉不配沾染她。
他硬生生忍住了，对湘云道：“我且 去了。”
言罢再不回头，与那官员离去。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却短时间内出不来了，这段时日里谁护着湘云呢？
索性他看出史景州不是蛮横之人，看湘云的眼神尚有一份真心实意在，但愿史景州能在侯府护得住湘云。至于府外的，他自有自己的人。
杀害史雍的人抓了，史鼐不曾放心，周氏同样没有开怀。史鼐不放心是因为西海沿子发兵的事，周氏不开怀则是为了她觉着真凶不是穆莳。
说到底，还是想除掉史湘云！
但如今东安郡王都下狱了，她又还能说什么？若是再揪着不放，必定要被史鼐说成不懂进退，把湘云逼得太紧，对侯府上下都没好处。只因他们摸不着穆莳的心思，却知道万岁爷不会让穆莳就这么死了。
到时候东安郡王卷土重来，又见湘云日子不好过，焉知不会对侯府下刀子？
史鼐每晚都叹息，一面提心吊打，仔细着西海沿子的动静。周氏满心都在史雍身上，他的丧事大为操办，因着出了这种事，史玉微跟卫家的婚事也被推迟。
穆莳不在，眼下情况又是一团乱，西海沿子、探春和香菱……湘云哪边都顾不过来，史鼐那头有他自己的忧虑，湘云同样睡不好觉。
第二日周氏请来给史雍超度的人已经来了，整个花厅里头，诵经文的、抄佛经的……到处忙得不可开交。侯府上下挂起了白幡，白色灯笼同挂在屋檐角，夜里风一吹，活像是鬼魂在飘荡似的。
府内四处飘散着悲伤的死人味道，即便没什么感情，碍于礼数，湘云依旧被叫去哭棺材。按理说史雍生前没什么建树，更没有妻子，不需要哭丧，但湘云等为表妹，史玉微却为亲妹妹，算起来仍然是个小小辈，同样得哭。
湘云不为史雍的死难过，可想到前世今生一团糟，到底也忍不住在棺材前恸哭起来。原本只是感慨她的命，后来愈发哭得收不住，好似要将所有憋屈的眼泪一股脑发泄出来似的，悲痛盖过了亲妹妹史玉微，让旁的人都傻了眼。
周氏只觉得荒谬和有些心惊不安，湘云何曾对史雍有过好脸色，史雍死了哭得这样悲怆，别不是有什么幺蛾子吧？比如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之类的。
周氏一个妇道人家，却是很信这种，夜里又叫大师们给嬉云堂驱驱邪。
湘云当晚被勒令留在屋内不许踏出半步好助人驱邪，反正她也没什么可做的，出去也会想到穆莳觉得怅惘伤心。她安静又凄惨地待在屋子里，任由外头驱邪的唢呐和经文吵得翻了天，也不影响她分毫。
外头乱哄哄的，便无人能管得太细致。这一来却给了旁人暗找湘云的机会。
湘云正坐在书案前听着那嘈杂的经文，忽听后院窗户响了一声，她惊诧地转头去看，却见史景州翻了窗进来。
就怕正直的人突然做出窗户君的行径来，有了史雍的头一遭，湘云如今是十二分的警惕，她忙直起腰身，瞪着史景州：“表弟来作甚？”
史景州比湘云小了半岁，却因性子沉稳而显得年壮，看上去倒比湘云长个五六岁。
史景州把窗户关上，外头的经文嘈杂声便小了些。然关窗这动作却让湘云心里警铃大作，她不由往后退。
史景州看出她局促，忙作揖行礼，十分得体儒雅，一字一句不急不缓地道：“表姐莫要误会，我来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湘云看他儒雅，想起他的为人来，断他怎么也不会和史雍那登徒子一样，不免稍稍放下了心。即便如此，却还是保持着提防，并不敢坐下。
史景州知她警惕，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垂首道：“我不得轻易踏足内宅后院，但也深知表姐绝对不会踏入我的住处半步。这两日府里事情……”
“你有话就直说，跟我不必弯弯绕绕。”湘云打断了他。
史景州顿了一顿，似才反应过来湘云的脾性是最不需要东拉西扯的，这才直入主题：“即便表姐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心事重重。今日棺材前哭得那样抢天抢地，并非是为长兄。你与东安郡王离开的这一趟，回来就变了个人。”
“或者说从你开始跟卫家退亲开始，人就变了。我看出你眉宇间阴翳笼罩，必是遇见大事。若你愿意信我，我可以助你解忧。”
史景州一番话说的诚诚恳恳，却让湘云怀疑起来。那些事如何能告诉旁人？她婉拒道：“你多虑了。我没有心事。”
史景州见此，并不追问，而是改了话茬道：“我知道穆莳是为你顶罪。但我并未揭穿，便是如此表姐也不信我吗？”
湘云愕然，看向史景州。
他低下头，并不与她对视，也不知是在躲避什么：“我虽讲理，可更讲情分。除了法学严酷，旁的理都建在情分之上。我深知侯府亏欠你许多，只想替爹娘弥补。表姐不必过多忧虑。”
湘云道：“婶婶并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待我，何来的亏钱？便是玉微表妹比我好，那是人之常情，她是亲生，又是嫡出，不是正常么？”
史景州却道：“我说的并非这个。”
湘云心内惊骇更多，莫非他说的是另一桩事？这样夜半三更挑时候，这样小心翼翼的谨慎，再联想昨日他问自己的话，一时怀疑。
她道：“你所说是我父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