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重拾起碗边的桂花糕,由于没水,他吃得较慢,不过他吃东西时,像小仓鼠一般,细细咀嚼的样子着实可爱。

    倏尔,他感受到头顶传来的目光,有些奇怪。疾速瞥过傅念辞后,自觉提了速度,两三口吞咽下肚。

    “属下…吃…吃完了。”

    他话语中带着哽咽,傅念辞都不敢想象,那么干那么粗实的饼,十七究竟吃得有多快才能做到这个样子。

    这个傻子,他都不嚼的么?

    言毕后,他猛地一声咳嗽。傅念辞敢断言,他是噎住了。

    望着眼前正在抚胸口的十七,突觉好笑。这饼,又没人跟他抢,他吃着么快干什么。

    无奈之下,傅念辞起身到桌前,为他盛水了一杯水递于跟前。

    十七抬眸诧异,这…原本不想让主人等他过久的意图,却延变成主子又为他递水的戏码。

    他立即托着身子下榻,叩首道:“属下失礼,请主人责罚。”

    “你接还是不接?”傅念辞手都举麻了,他还没接,温柔的音嗓中平添了些怒意。

    听此话后,十七一怔,连忙伸手去接住了杯盏,一饮而尽。

    傅念辞破为满意,面上也终于透露出一丝愉悦。她背过十七,脸上的笑意依旧浅浅,而后又较为轻松地去整理被褥。

    反倒是十七,满手冻疮红彤地握着杯盏,凝神紧紧盯着那崭新无痕的杯壁许久。

    他深知此盏并非是方才那淋过指尖的旧盏,可是不知为何,鼻尖莫名泛起酸涩,一阵愧意涌上心头,如染缸里的布料,一点一点沁染心头。

    今日主人如此厚待他,日后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也是值得。

    盯上杯盏的幽瞳常年晦暗,却在这一刻,仿佛又见到了一丝星火。

    那常年因修罗刹各种残酷刑法,而磨灭殆尽的气焰,它……往上窜了窜。

    少年晦暗的眸中,终于燃起了一丝丝光亮。

    今日主人如此厚待他,日后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也是值得。

    盯在杯盏上的幽瞳常年晦暗,却是在那一刻,因修罗刹各种残酷刑法,而磨灭殆尽的气焰,往上窜了窜。

    少年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丝光明。

    “主人,以后这些粗活都交给属下来。”十七放好杯盏,顺势走来接下傅念辞手中的活,温热语气吐息在耳畔,透露出丝丝暧昧,“属下来。”

    傅念辞心中一颤,侧过身去,与十七拉开一段距离。

    她眸中疑惑,瞬时捂上心尖。只听心脏在第一时间,砰砰直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可很快又恢复平静。

    许是经历一天各种心惊胆颤的试探应付,早就乏了,才会出现这般奇怪的反应。

    傅念辞瞧着接过活去的十七,又闻到萦绕在鼻息间,若有若无的丝缕药气,便立即将他按于凳上,肃然道:“若你真的无事可做,那就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事要做。”

    言毕,凳上之人沉思一刻,低声道了句:“是,属下听命。”

    说着他便要往寝殿外走,傅念辞一把拉住十七的袖子,冷冷道:“站住。”

    “你往哪儿走?我准你离开了吗?”

    听到傅念辞的声音,十七立即停下脚步,略微艰难地跪在傅念辞脚边道:“主人,属下回屋。”

    回屋……

    “今夜就在此处,不用回去了。”傅念辞淡定地抽回手。

    “这…”十七哑口无言。

    脑中飞速旋转后,再迟迟应道:“属下只是一介奴隶,与主共枕,实在不妥…不过,属下可以在椅榻上凑合一晚。”

    “在我这里,没那么多繁冗礼数,不必拘礼,我让睡自然是应允了的。”傅念辞顿了顿,“或者我让去睡椅榻?”

    “属下不敢。”十七拱手,恭敬回道。却不曾想耳尖突然像火灼烧起来,赤红到耳根。

    傅念辞看入眼中,唇畔微勾。只是她没想到这样一个行事利落,凛若冰霜之人,还会害羞。

    “那还不躺下来。”傅念辞打趣道。可眼前人仍跪在脚边,犹犹豫豫,像是在思虑些什么。

    傅念辞似是猜到十七要说些什么。不过参加完宫宴回来,又经过漪兰殿那趟,再无心听那些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请罚,礼节之辞。

    再说这烧,眼看着才刚刚消下,还要去椅榻上受凉,他当真以为自己的身子骨是铁打的么。

    傅念辞叹息,唇畔翕动再欲说些什么,却被十七抢先,

    “主人,属下身子脏,怕污了这洁净的被褥。”

    原来他竟是因为这个……

    傅念辞脑中旋转:“被褥脏了自然会有人来洗,再换上新的就是,不必顾及太多。”

    言罢,她坐向床沿,打了个哈欠,盈盈的泪光都快溢出眼眸,

    “我累了,快睡罢。”

    *

    窗外月光如水,薄薄的洒落枝头。

    十七翻身上榻,睡于角落,不敢碰到傅念辞一丝一毫。

    灯火熄灭后许久,他枕在软乎乎的床榻上,迟迟未眠。

    手轻轻触及这上佳被褥,甚觉丝滑舒适。可这是多少奴隶一辈子都不可能会享用的荣幸。

    往日在主上身边,他最好的住处,也只是在他那狭窄的小屋。

    其次,都是在房梁上,树杈上,草丛里凑合着阖一下眼眸。

    他错开伤口,侧躺在床榻上。闭眼听着身旁平稳的呼吸声,莫名觉得安心,好像在尘封的记忆里 ,曾有人也像她这般,让人心神安宁,倍觉亲切。

    床榻旁萦绕着安神香药,缕缕勾魂,催促着他快快入睡。不到半刻,他便深陷于这难得的舒适里。

    后半夜,狂风呼啸,怒拍着窗纱,一阵冷风悄然卷入,傅念辞做起了噩梦。

    “萧颜哥哥,快跑…快跑!”

    外面大火纷飞,众兵将手上拿着滴血的长刀,步步紧逼,压着长华殿而来。

    杀怒一触即发,众人刀剑相交,剜入一个又一个侍卫的颈脖。

    热血混杂着浓烈的腥味,溅上她的脸颊。

    “快,快保护阿念!”

    萧颜站在虎视眈眈的人群里,推攘着宁长钦向傅念辞靠拢。

    黑衣锦服,萧颜孑然站在人群里,独挡着这来势汹汹的军队。他手中挥舞着长剑,拼命反抗。

    可就在下一刻,一个弯刀骤然变道抹向了他的脖子。

    “啊——!!”

    傅念辞瞬时惊醒,冷汗点点冒在额间。

    曾经的悲剧,又化作梦魇闯进她的脑海。花容失色的神态下,急促地呼吸声一遍一遍,让她缓过神来。

    “主人,可是做了噩梦?”清冽的少年音嗓,焦急的传入耳中。

    她彻底清醒过来,但仍有些失神:“无妨。”

    屋内凉飕飕的寒意让她背脊一颤,十七感受着阵阵灌入的冷风,抬眸打量一翻,镇定道,

    “主人,是屋内窗户开了,属下这就去关。”

    他起身简单披了件外衣,由于有伤在身,步履间多少有些起伏不一。过了好一小会儿,才走到窗前,合上了窗。

    这外面又下了大雪,窗台上已经蒙了层薄薄的白。

    他指尖扫过雪迹,融化的寒冷瞬时爬上指腹,冻红一片。

    再转身之时,傅念辞已经起身坐在床边,漆黑的发丝散落在肩头。

    她又梦到那一幕,三年了,这个噩梦在傅念辞心中起了结,若终有一天不能解开,那她也会带它入土。

    十七回到床榻,为傅念辞掖好被角,恍然间,他无意看到了一个特殊的耳疤,伤在左耳,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陌生又熟悉。

    可他并未声张,只是默默照顾,又默默上榻。又过许久,两人的呼吸才平稳下来。

    翌日,裴府院中已经铺了一层银白,砖瓦间结着一块一块冰霜。

    羽鸢早早就起床,为府里忙上忙下,还去附近的街市买了些新鲜难得的蔬果。

    “诶,傅姑娘起来了,昨夜睡得可好?”

    傅念辞着一身山岚色裘衣披在肩头,推门出来,恰巧遇到赶集回来的羽鸢,笑意渐浓:“还行。”

    “既如此,那就奴婢就先去厨房备置朝食,等傅姑娘洗漱完毕就可以过来了。”

    傅念辞点头,回望了眼榻上的十七,轻声关门。

    他本就有伤在身,昨晚还经她如此折腾……

    此刻,傅念辞只想让他多休息一时,待十七伤养好后,她自有要事同他一起去做。

    昭华初七,满华楼有一场盛宴要办,有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去捧新晋花魁的场,到时候柳青也会去。

    算算时间,也就是在后日。

    傅念辞邀羽鸢一起吃过朝食后,带了一份吃食回到寝殿。

    可当她推开门扉之后,床榻上早已没了身影,换好的干净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

    “十七!”傅念辞心头一紧。

    忽然一个身影急速闪入房中,利落地跪在不远处。

    “属下在。”

    他垂着头,跪姿十分标准。

    傅念辞看向那三尺之外的人,整个手掌冻得通红,不禁问道:“你去哪儿了?”

    “属下已打扫好偏院的房间,顺便…顺便将被褥净。”

    被褥已经洗净了么?

    傅念辞将吃食放在桌台,让十七先吃饭,而她独自走去后院。

    只见洗过后的被褥挂在悬绳上,初升的暖阳静静映在上面。她骤然忆起方才十七遮遮掩掩的画面,那双手被水浸得涨红,又在刺骨的寒风中一吹……

    傅念辞心中莫名流淌出一股暖意,还有那说不出的心疼。

    冬阳初升,三人都吃过朝食过后,傅念辞独自出门,去逛了城中的成衣铺。

    这是专门为两日后的满华楼盛宴准备的衣裳,想要混入其中并不被察觉,自然要装扮得有模有样,才不易被人识出。

    傅念辞为自己选了一件风情万种的红衣,与满华楼内的女子,最流行的衣衫款式相差无意,只不过相对来说还是保守许多。

    正准备去付钱之隙,傅念辞偶然盯上了店中的一个角落。

    那处看上去很是新颖,于是同掌柜的多交流几番,便笑靥如花地去柜台付清了银两。

    往后裴府这几日,烟火甚浓,常见炊烟袅袅升起。

    暖黄的阳与寒冷的夜来回交替两次,外面晾晒的被褥才算干了,刚好在去满华楼的最后一个黄昏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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