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内院,和尚的身份……

    想来想去,她都觉楚鸿雨不安好心。

    玉京心不在焉,和尚却也默然无语。

    等她惊觉周遭实在太安静,去看和尚,才发现他有些不对。

    他正仰头看着匾额上秀丽的字迹,一双琉璃眼中死寂一片。

    “幻哥,你是不是想你阿娘了?”玉京轻声问。

    和尚怅然道:“我从来都没见过我阿娘。玉仙宫一草一木,我自小就很熟识,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改变。”

    玉京:“这宫宇这样整洁秀丽,你又长时间都不住在这里。想来你阿爹一定很惦记你阿娘,才会时时常拂拭,不教惹尘埃。”

    和尚面上扯出一个笑容,琉璃眼中却都是嘲讽:“阿京不知道么?宫廷洒扫,只需一个宫女太监,就可以几十年焕然一新。又何论皇帝陛下在意不在意?”

    玉京听得出他话中的惨然。心想,刚刚皇帝的召见,对于和尚来说,只怕十分不愉快。

    他不开心,她兴致也不高,劝解他:“我正是知道呀,宫廷中的人向来拜高踩低,太监、宫女偷懒的可不少。更有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你得势时奉承你上天,可等到失势,踩你最狠的也是他。”

    “就是后宫中失宠的宫妃,他们都敢欺凌。何况……”玉京却又住口不说,生怕触到和尚痛处。

    和尚笑容惨淡:“何况我阿娘已经仙游,我又被人人目为扫帚星,如果没有皇帝陛下的关照,只怕这宫宇已经残破不堪。”

    玉京没说话,她心里想的就是这个意思,可看和尚的样子,还有别的话要说。

    和尚满面笑容:“你都知道,只要他关心,下人照料宫宇,就不敢不尽心。可他如果真的怀念阿娘,记挂阿娘……阿京觉得,有人能够将他同阿娘的儿子,钉上扫帚星的耻辱柱么?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向阿娘的稚子出手?差点没命丧这玉仙宫么?”

    他顿了顿,才又无限萧索地道:“如果他真的在意过,他与阿娘的亲生儿子,可以被人逼得遁入空门二十年么?”

    玉京知道,他看似是在问她,其实一声声,都是在控诉那个至高位置的君王,那个至重身份的父亲。

    和尚自来就那样淡泊,万事都不萦心头,一无挂碍的样子。

    一双琉璃眼,原来还有这样染尽痛色的时候。

    她心中怜惜,伸出手,牵住他的手。

    他的五指被玉京握着,却只是直直地张开,并不回握。

    “阿京,你先出宫吧。如果你不愿住李客那里,我有座草屋,在般若寺附近,你住那里,绝没有人敢骚扰你。"和尚显然猜到楚鸿雨找过玉京。

    玉京语声坚定:“不,我要陪着你。你在哪,我就在哪。”

    和尚听了,只是一声长叹,他垂下头,琉璃眼认真地看向玉京的眼睛。

    隔着西洋镜片,显然,他并没办法确认玉京的心意。

    好半晌,他才道:“我说过,做不到的事情,不说也罢。”

    玉京急了,不服气地问:“和尚,你怎么知道我就做不到?”

    和尚看着她的眼睛,温温柔柔问:“阿京说的陪伴,是一刻钟?一个时辰?还是一天?一个月?”

    和尚的语声很温柔,动作很温柔,可是每句问话,都在扎心窝子。

    他话中流露的不信任,让玉京又生气,又忍不住想:

    他究竟经历了多少被欺骗、被放弃,才会变成这样?

    “你想我陪你多久,我就陪你多久。”玉京认认真真说。

    和尚的眼睛亮了,但下一瞬,却又暗淡下去。

    他自己的阿舅,说过要保护他,但下一刻,就被外翁叫走了。

    他一生都没有被人在意过,又怎么敢再相信,原来有人那样在意他,愿意同他一直在一起?

    何况,那个人,是玉京!

    他的神色实在太黯淡,玉京真是看不过眼了。

    和尚还在低头乱想,忽然,温软如花瓣的唇,贴上他的薄唇。

    像是要将他一切的伤痛,全都吸走。

    那样热烈,那样温柔,那样令人沉醉。

    他忍不住笨拙地回应着她。

    天与地,时光与伤痛,儿时的遭遇,一生的心结……

    仿佛都在这样温柔而热烈的缠绵热吻中,消失了。

    在这一刻,他忘了他是个和尚。

    忘了他们身在宫廷。

    忘了玉仙宫,这些年对他的意义和禁锢。

    他的心中、眼中,都只有一个她。

    她可以陪着他,哪怕只是眼前的一刻……

    他也不想要放开。

    和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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