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与死亡》
凌子自出生起身体就不太好，轻微哮喘，时常会胸闷乏力，无法做剧烈运动，医生说是因为她的心脏坏掉了。
她憎恨着自己的心，当她每一次昏厥，然后在病床上醒来时，她便加倍诅咒自己。
凌子没有朋友，一年也去不了几次的教室，总是缺席的期末考试，从未见过的充满欢声笑语的游乐园，这些都是她没有的人生，她拥有的只是病房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爸爸妈妈疲惫又安慰的眼神。
在她九岁生日的清晨，坏掉的心脏又一次发作，连蛋糕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被送去了医院。
为什么人生会这么痛苦呢？
凌子在病床上捂住眼睛，隐隐听见走廊里医生和妈妈的讲话声，即使他们不说，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大人总是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
“凌子，佐藤医生说你需要在这休息一段时间，妈妈回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你在这儿乖乖等妈妈好不好？”
女人眼眶下有些睡眠不足的青色，她有些勉强地扯出笑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妈妈不会离开太久，你还记得凤姨妈吗？她女儿，也就是你表姐，一会儿会来看你，要好好打招呼哦。”
凌子只是沉默着看着输液管，女人低声叹气，摸了下凌子的头发，拿上提包离开了病房。
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快四月了，有些性急的樱花已经盛开，挂在枝头耀武扬威。
她在这家医院生活的时间一点都不比在家少，从这个病床上正好看见医院后院的一棵樱花树，这棵树生病了，大好的三月上面却一朵花都开不出来，光秃秃的枝干丑极了。
这个时间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凌子安静地看了一会生病的樱花树，突然坐起身，扯掉了输液管。
她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爬上了窗台，风吹到脸上很舒服，却让她有些呼吸不畅。只要她蹬下腿，一了百了，再也不会痛苦了。
凌子闭上眼，正准备松手，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呼喊。
“你是凌子吗？”
她回头，不远处的病房门站着一个陌生人，比医院墙壁略灰一些的柔软长发，左手抱着一束向日葵，长相清秀，柔和地像一捧清水。
“你不要过来！”
她冲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喊，同时身体又向窗台外伸出了一部分。
陌生人并没有像她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惊呼着喊人或是告诉她生命可贵，只是看着她现在的姿势皱眉，忽然又透过她看向了外面的天空，感叹道：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若是在这样的日子离开应该也不至于太痛苦吧。”
竟然被第一次见面的人道出了心中的想法，凌子警惕又惊讶地看着她。
“你是谁？”
“你果然是凌子吧，我是凤理奈，你的表姐。”
理奈走到凌子的病床边，将向日葵插进了床头的花瓶，温声细语说：“如果不想要继续活着，从这里跳下去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今天，现在不行。”
“为什么？”
“你听到歌声了吗？今天楼下的草坪上有医院里的孩子们在做活动，他们和你一样。”
“你会吓到他们。”
她语气平淡陈述事实，没有什么宽慰劝阻的意思，但凌子就是奇迹般地打消了从这跳下去的念头。
称做理奈的她将向日葵收拢，动作温柔地将其插进了她病床柜子上的花瓶中。
“如果人能快乐地离去，死亡就不能杀人，而是人杀死了死亡。”凌子听见表姐理奈用平缓如大提琴的声音这样说到。
她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凌子奇迹般看懂了她的眼神。
‘这样痛苦地死去，你甘心吗？’她的眼睛对她说。
凌子很早之前就听说过理奈这个名字，‘姨妈的大女儿’，‘别人家的孩子’，‘优秀’，‘成绩好’......在未见到她之前，凌子已经给她贴上了很多标签，她就像是家长杜撰出来的人物，听起来优秀到不真实。
直至今日，‘灰发’‘向日葵’‘奇怪的姐姐’，一个个新增加的标签使理奈这个人在凌子的眼里‘活’了起来。
她喜欢这个表姐。
因为她从不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对死亡直言不讳，她看着她时有一中令人舒适的善意。
表姐今年读中学二年级，平日里要上课，但是周末的时间总是留给她的。
一周后她病情稳定被接回了家修养，身体不好，不能吹风，也不能去学校，于是表姐来家里看她，带来了各种颜色的纸片，她教她怎么折出一朵樱花。
理奈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折纸樱花，凌子帮帮我吧。”
于是这天她们折了一口袋的樱花。
“有这些足够了吗？”凌子掂了掂装满折纸樱花的口袋。
“还不够。”理奈道：“我需要好多好多的樱花，至少得多到铺满这个房间。”
“要那么多做什么？”
“我要完成一个伟大的作品。”
“欸？”
“秘密。”
“什么嘛，神神秘秘的。”凌子把头扭到另一边，小声抱怨。
理奈只是笑笑，继续折着樱花。
她喜欢这个表姐。
为她说的那些故事。
理奈说帕米尔高原，那里有绵延不绝的冰川雪山，深蓝色的湖水，连空气都是雪的味道。
她说起墨西哥的亡灵节，据说在那天街上会有各种热闹的花车，大家会装扮成骷髅的模样上街，墓地点满蜡烛，追忆逝去的家人和朋友，恋人。
她说起学校，说她们上学的路上，长长的坂道，可以看见大海。
她喜欢这个表姐。
因为无所不能的理奈告诉她，总会有适合她的心脏的。
“理奈姐，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啊...等待心脏移植的人还有六十六万，真正到我，并且遇到和我刚好适合的心脏时，我说不定已经不在了呢。”
凌子面无表情，说到最后一句时勉强勾了勾嘴角。
理奈停下折纸的动作，歪头闭上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笃定到：“不会的，凌子呀，不会这样死掉的。会有适合凌子的心脏，总有一天你会骑着黄色的自行车，走过长长的临海坂道。”
“凭什么你那么肯定，大家都知道的吧！爸爸...妈妈...！大家都知道我其实活不长了......都在安慰我，我其实会很快死掉的吧？”凌子声音变得尖锐，她眼眶发红瞪着理奈，嘴唇微微颤抖。
“因为...”
理奈顿了顿，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耳，说：“神明是这样告诉我的啊...凌子。”
“......”
“对不起，理奈姐...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没关系。”
窗外有麻雀在叫，吵闹地不行，偶尔会有自行车骑过的铃铛声，带着樱花气息的风吹到室内，卷起的花瓣正好落到了凌子的头顶，理奈轻轻哼着《寻梦环游记》的主题曲。
“请记住我
当听见吉他的悲伤
这就是我跟你在一起
唯一的凭据
直到我再次拥抱你
请记住我
你闭上眼睛音乐就会响起
不停的爱
爱就永不会流逝”
凌子感到时间的流速好像变得十分迟缓，她悄悄看了眼专心折纸的表姐，胃开始暖和起来。
真好，凌子想，真好啊。
六月她突发心梗又进了急诊室。
黑暗中她想，一定是因为表姐太过暖和，才让她忘记了，生活是多么痛苦。
消毒水，白色天花板，病床，这才是她的生活，她竟然妄想着草原，雪山，可以和同学一起走过的坂道......
这次的病症好像比从前都严重了些，妈妈告诉她，要进行支架手术。
妈妈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很痛苦，却又为了她强行露出宽慰的笑脸，这让凌子感觉更加难受，她知道，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家里的负担，家里的支出大多用在了她的身上，如果没有她，如果爸爸妈妈有的是另一个健康的孩子......
凌子默默流泪，她觉得自己很自私，她知道爸爸妈妈因为她很辛苦，她像是个无底的黑洞，给家人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可是她还是想活下去，她好想活下去，她好想健康地站在阳光下。
表姐在她住院后，依然是每周末来看她的节奏，只是她们折纸的场所由家里变成了住院部，期间她还见到了表姐叫做仁王雅治的朋友，扎着小辫子的奇怪男生，说话还喜欢带着‘噗哩’的奇怪语癖。
第一次见面，他给她变了个魔术，从空无一物的手中冒出了一只色纸折的小鸟。
“这是你表姐教我折的，噗哩，不错吧？”
他将小鸟递给凌子，说：“早点好起来哦，凌子妹妹。”
奇怪的表姐和她奇怪的朋友，温柔的人总能交到温柔的朋友。
距离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凌子感到害怕，明明两个月前还想着寻思，现在却畏惧起死亡来。
手术定在了土曜日的上午，为此表姐特意向学校请了假，周五晚上陪着她。
“理奈，真是麻烦你了，凌子很喜欢你，她说希望手术前一晚是由你来陪她......我就在隔壁休息室，有事你随时来找我哦。”
“没关系的小姨，我有东西想给凌子看看。”
凌子听见她的妈妈和表姐的谈话，思维发散，明天就是手术了，她不想让妈妈看见自己的不安，因为这样会让妈妈更加担心，只有表姐，总是充满信心，见识过她寻死瞬间的表姐，她想见她。
“害怕吗？”理奈走进病房来到病床前。
“...”凌子沉默了良久，她躺在床上扭头呆呆地看着理奈道：“害怕...但是又不那么怕...”
她哽咽了一下，说：“太痛苦了，我活着太痛苦了...理奈姐，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感受痛苦吗？”
理奈伸手轻轻抚摸着凌子的发顶，女孩的头发柔软又纤细，面容憔悴，看着她的眼睛仿若死寂的深潭。
“生命就是这样，痛苦而绚烂。
死去的人在死亡里腐烂，活着的人在生活里腐烂。哪里都是地狱。”
“那为什么？为什么那天要阻止我跳下窗台？为什么即使那么痛苦…我，我也如此渴望活下去…”
“因为你还没有看见花开。”
“什么？”
“绵延几公里的白色雪山，墨西哥的亡灵节游行，还有归来的燕子，这些你都还没有见过啊。”
“我...我还有机会...我真的还有机会看到吗？理奈姐你不要在骗我了，我的心脏已经一塌糊涂了吧？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些了是吧？”
“我说过了呀。”
理奈像折纸的那天下午一样，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耳，说：
“神明告诉过我，凌子你会健康地活下去的。”
也许是理奈的表情太过坚定，也许是这时候透过窗帘进来的月光太过绮丽，又也许是她的目光那么温柔，有那么一瞬间凌子相信了她的话，脑海中甚至出现了完全健康的她骑着自行车，驶过樱花盛开的街道的景色。
理奈埋头轻吻了她的眼睛，她有些看不真切理奈的表情，只见她走到当时她想寻死的窗台边，一手握住关闭的窗帘，一手拿着手机看消息。
短信声音响起，理奈抿嘴笑了笑，她抬头望向凌子，说：
“从今晚开始，我讲给你的那些风景你都会看见的，今夜就先看花开吧。”
说罢理奈一下子拉开了窗帘，一阵夜风吹进来，带起了理奈灰色的发梢，背对窗外的表姐美好地像一幅画，可是...可是更加美好的是表姐身后的景色。
那棵快要死掉的樱花树，此刻枝头竟然开满了花朵，粉色的，魅力的花朵，明明已经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了，明明这棵树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花了。
为什么...为什么...
啊...这只能是奇迹了吧......
“不要哭啊。”
温热柔软的手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凌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哭了。
理奈牵着她，一步步走到窗台前，看这棵开花的樱树。凌子看见仁王雅治在树下，大笑着单手插兜冲他们挥手。
“这棵树可以开花，凌子也可以痊愈。”
“不要放弃，凌子，表姐会给你完全的健康，相信表姐好吗？”
“呜...嗯......我相信理奈姐。”
她喜欢表姐，因为表姐就是奇迹本身。
她憎恨着自己的心，当她每一次昏厥，然后在病床上醒来时，她便加倍诅咒自己。
凌子没有朋友，一年也去不了几次的教室，总是缺席的期末考试，从未见过的充满欢声笑语的游乐园，这些都是她没有的人生，她拥有的只是病房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爸爸妈妈疲惫又安慰的眼神。
在她九岁生日的清晨，坏掉的心脏又一次发作，连蛋糕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被送去了医院。
为什么人生会这么痛苦呢？
凌子在病床上捂住眼睛，隐隐听见走廊里医生和妈妈的讲话声，即使他们不说，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大人总是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
“凌子，佐藤医生说你需要在这休息一段时间，妈妈回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你在这儿乖乖等妈妈好不好？”
女人眼眶下有些睡眠不足的青色，她有些勉强地扯出笑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妈妈不会离开太久，你还记得凤姨妈吗？她女儿，也就是你表姐，一会儿会来看你，要好好打招呼哦。”
凌子只是沉默着看着输液管，女人低声叹气，摸了下凌子的头发，拿上提包离开了病房。
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快四月了，有些性急的樱花已经盛开，挂在枝头耀武扬威。
她在这家医院生活的时间一点都不比在家少，从这个病床上正好看见医院后院的一棵樱花树，这棵树生病了，大好的三月上面却一朵花都开不出来，光秃秃的枝干丑极了。
这个时间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凌子安静地看了一会生病的樱花树，突然坐起身，扯掉了输液管。
她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爬上了窗台，风吹到脸上很舒服，却让她有些呼吸不畅。只要她蹬下腿，一了百了，再也不会痛苦了。
凌子闭上眼，正准备松手，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呼喊。
“你是凌子吗？”
她回头，不远处的病房门站着一个陌生人，比医院墙壁略灰一些的柔软长发，左手抱着一束向日葵，长相清秀，柔和地像一捧清水。
“你不要过来！”
她冲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喊，同时身体又向窗台外伸出了一部分。
陌生人并没有像她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惊呼着喊人或是告诉她生命可贵，只是看着她现在的姿势皱眉，忽然又透过她看向了外面的天空，感叹道：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若是在这样的日子离开应该也不至于太痛苦吧。”
竟然被第一次见面的人道出了心中的想法，凌子警惕又惊讶地看着她。
“你是谁？”
“你果然是凌子吧，我是凤理奈，你的表姐。”
理奈走到凌子的病床边，将向日葵插进了床头的花瓶，温声细语说：“如果不想要继续活着，从这里跳下去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今天，现在不行。”
“为什么？”
“你听到歌声了吗？今天楼下的草坪上有医院里的孩子们在做活动，他们和你一样。”
“你会吓到他们。”
她语气平淡陈述事实，没有什么宽慰劝阻的意思，但凌子就是奇迹般地打消了从这跳下去的念头。
称做理奈的她将向日葵收拢，动作温柔地将其插进了她病床柜子上的花瓶中。
“如果人能快乐地离去，死亡就不能杀人，而是人杀死了死亡。”凌子听见表姐理奈用平缓如大提琴的声音这样说到。
她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凌子奇迹般看懂了她的眼神。
‘这样痛苦地死去，你甘心吗？’她的眼睛对她说。
凌子很早之前就听说过理奈这个名字，‘姨妈的大女儿’，‘别人家的孩子’，‘优秀’，‘成绩好’......在未见到她之前，凌子已经给她贴上了很多标签，她就像是家长杜撰出来的人物，听起来优秀到不真实。
直至今日，‘灰发’‘向日葵’‘奇怪的姐姐’，一个个新增加的标签使理奈这个人在凌子的眼里‘活’了起来。
她喜欢这个表姐。
因为她从不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对死亡直言不讳，她看着她时有一中令人舒适的善意。
表姐今年读中学二年级，平日里要上课，但是周末的时间总是留给她的。
一周后她病情稳定被接回了家修养，身体不好，不能吹风，也不能去学校，于是表姐来家里看她，带来了各种颜色的纸片，她教她怎么折出一朵樱花。
理奈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折纸樱花，凌子帮帮我吧。”
于是这天她们折了一口袋的樱花。
“有这些足够了吗？”凌子掂了掂装满折纸樱花的口袋。
“还不够。”理奈道：“我需要好多好多的樱花，至少得多到铺满这个房间。”
“要那么多做什么？”
“我要完成一个伟大的作品。”
“欸？”
“秘密。”
“什么嘛，神神秘秘的。”凌子把头扭到另一边，小声抱怨。
理奈只是笑笑，继续折着樱花。
她喜欢这个表姐。
为她说的那些故事。
理奈说帕米尔高原，那里有绵延不绝的冰川雪山，深蓝色的湖水，连空气都是雪的味道。
她说起墨西哥的亡灵节，据说在那天街上会有各种热闹的花车，大家会装扮成骷髅的模样上街，墓地点满蜡烛，追忆逝去的家人和朋友，恋人。
她说起学校，说她们上学的路上，长长的坂道，可以看见大海。
她喜欢这个表姐。
因为无所不能的理奈告诉她，总会有适合她的心脏的。
“理奈姐，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啊...等待心脏移植的人还有六十六万，真正到我，并且遇到和我刚好适合的心脏时，我说不定已经不在了呢。”
凌子面无表情，说到最后一句时勉强勾了勾嘴角。
理奈停下折纸的动作，歪头闭上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笃定到：“不会的，凌子呀，不会这样死掉的。会有适合凌子的心脏，总有一天你会骑着黄色的自行车，走过长长的临海坂道。”
“凭什么你那么肯定，大家都知道的吧！爸爸...妈妈...！大家都知道我其实活不长了......都在安慰我，我其实会很快死掉的吧？”凌子声音变得尖锐，她眼眶发红瞪着理奈，嘴唇微微颤抖。
“因为...”
理奈顿了顿，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耳，说：“神明是这样告诉我的啊...凌子。”
“......”
“对不起，理奈姐...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没关系。”
窗外有麻雀在叫，吵闹地不行，偶尔会有自行车骑过的铃铛声，带着樱花气息的风吹到室内，卷起的花瓣正好落到了凌子的头顶，理奈轻轻哼着《寻梦环游记》的主题曲。
“请记住我
当听见吉他的悲伤
这就是我跟你在一起
唯一的凭据
直到我再次拥抱你
请记住我
你闭上眼睛音乐就会响起
不停的爱
爱就永不会流逝”
凌子感到时间的流速好像变得十分迟缓，她悄悄看了眼专心折纸的表姐，胃开始暖和起来。
真好，凌子想，真好啊。
六月她突发心梗又进了急诊室。
黑暗中她想，一定是因为表姐太过暖和，才让她忘记了，生活是多么痛苦。
消毒水，白色天花板，病床，这才是她的生活，她竟然妄想着草原，雪山，可以和同学一起走过的坂道......
这次的病症好像比从前都严重了些，妈妈告诉她，要进行支架手术。
妈妈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很痛苦，却又为了她强行露出宽慰的笑脸，这让凌子感觉更加难受，她知道，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家里的负担，家里的支出大多用在了她的身上，如果没有她，如果爸爸妈妈有的是另一个健康的孩子......
凌子默默流泪，她觉得自己很自私，她知道爸爸妈妈因为她很辛苦，她像是个无底的黑洞，给家人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可是她还是想活下去，她好想活下去，她好想健康地站在阳光下。
表姐在她住院后，依然是每周末来看她的节奏，只是她们折纸的场所由家里变成了住院部，期间她还见到了表姐叫做仁王雅治的朋友，扎着小辫子的奇怪男生，说话还喜欢带着‘噗哩’的奇怪语癖。
第一次见面，他给她变了个魔术，从空无一物的手中冒出了一只色纸折的小鸟。
“这是你表姐教我折的，噗哩，不错吧？”
他将小鸟递给凌子，说：“早点好起来哦，凌子妹妹。”
奇怪的表姐和她奇怪的朋友，温柔的人总能交到温柔的朋友。
距离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凌子感到害怕，明明两个月前还想着寻思，现在却畏惧起死亡来。
手术定在了土曜日的上午，为此表姐特意向学校请了假，周五晚上陪着她。
“理奈，真是麻烦你了，凌子很喜欢你，她说希望手术前一晚是由你来陪她......我就在隔壁休息室，有事你随时来找我哦。”
“没关系的小姨，我有东西想给凌子看看。”
凌子听见她的妈妈和表姐的谈话，思维发散，明天就是手术了，她不想让妈妈看见自己的不安，因为这样会让妈妈更加担心，只有表姐，总是充满信心，见识过她寻死瞬间的表姐，她想见她。
“害怕吗？”理奈走进病房来到病床前。
“...”凌子沉默了良久，她躺在床上扭头呆呆地看着理奈道：“害怕...但是又不那么怕...”
她哽咽了一下，说：“太痛苦了，我活着太痛苦了...理奈姐，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感受痛苦吗？”
理奈伸手轻轻抚摸着凌子的发顶，女孩的头发柔软又纤细，面容憔悴，看着她的眼睛仿若死寂的深潭。
“生命就是这样，痛苦而绚烂。
死去的人在死亡里腐烂，活着的人在生活里腐烂。哪里都是地狱。”
“那为什么？为什么那天要阻止我跳下窗台？为什么即使那么痛苦…我，我也如此渴望活下去…”
“因为你还没有看见花开。”
“什么？”
“绵延几公里的白色雪山，墨西哥的亡灵节游行，还有归来的燕子，这些你都还没有见过啊。”
“我...我还有机会...我真的还有机会看到吗？理奈姐你不要在骗我了，我的心脏已经一塌糊涂了吧？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些了是吧？”
“我说过了呀。”
理奈像折纸的那天下午一样，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耳，说：
“神明告诉过我，凌子你会健康地活下去的。”
也许是理奈的表情太过坚定，也许是这时候透过窗帘进来的月光太过绮丽，又也许是她的目光那么温柔，有那么一瞬间凌子相信了她的话，脑海中甚至出现了完全健康的她骑着自行车，驶过樱花盛开的街道的景色。
理奈埋头轻吻了她的眼睛，她有些看不真切理奈的表情，只见她走到当时她想寻死的窗台边，一手握住关闭的窗帘，一手拿着手机看消息。
短信声音响起，理奈抿嘴笑了笑，她抬头望向凌子，说：
“从今晚开始，我讲给你的那些风景你都会看见的，今夜就先看花开吧。”
说罢理奈一下子拉开了窗帘，一阵夜风吹进来，带起了理奈灰色的发梢，背对窗外的表姐美好地像一幅画，可是...可是更加美好的是表姐身后的景色。
那棵快要死掉的樱花树，此刻枝头竟然开满了花朵，粉色的，魅力的花朵，明明已经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了，明明这棵树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花了。
为什么...为什么...
啊...这只能是奇迹了吧......
“不要哭啊。”
温热柔软的手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凌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哭了。
理奈牵着她，一步步走到窗台前，看这棵开花的樱树。凌子看见仁王雅治在树下，大笑着单手插兜冲他们挥手。
“这棵树可以开花，凌子也可以痊愈。”
“不要放弃，凌子，表姐会给你完全的健康，相信表姐好吗？”
“呜...嗯......我相信理奈姐。”
她喜欢表姐，因为表姐就是奇迹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