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秋风瑟瑟作响的声音和谢瞑的脚步声外,众人仿佛彼此心照不宣般,竟都未曾出声半分来打破这秋夜的宁静。方才高挂苍穹的弯月早已隐了踪迹,月华也被浮云遮了个严严实实,氛围说不出的诡异。

    薛晚光顾着羞赧了,直到谢瞑款步走到她身前,她才回过心神,想起回府一事。

    “姑娘可是受了惊?”谢瞑特意放柔的嗓音不紧不慢,仿若丝丝涧泉声,被秋风缓缓捎往薛晚耳中。

    薛晚惊觉,公子平凡一语,竟比梨园的小生唱的小曲还要动听几分,叫人禁不住沉溺其中。

    东想西想好一阵,美人才‘嗯’了一声。

    细若蚊吟的回复从薛晚口中蹦出,夹杂着些许的不自然,又似是恐惊了秋风。

    “姑娘行色匆匆,奈何天色已晚,姑娘的马车被在下毁了,害你白白受惊,以示赔罪,不如在下派人护送姑娘一程?”

    嗯?

    谢瞑一席话说得轻松自如,一旁的白朔坐不住了,才堪堪压下的疑虑霎时又涌上了心头。

    ——他家这位看到姑娘就会面露难色、惜字如金的木头殿下,是如何做到逻辑清晰、口齿流利地说出这么长一段话的?

    任凭他的木头脑袋怎么想都想不通。

    不过有件事倒是确定无疑——这位女子对他家殿下来说是极为不同的。

    “如此,小女谢过公子了。”

    薛晚话音刚落,空中就不应景地飘起了点点秋雨。

    雨点砸到面具上,顺着谢暝面具滴入眼中,蕴着丝丝清凉。

    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发现穹顶之上早已没有了皎皎明月的踪影,取而代之的只有漆黑阴沉的一片。

    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他!谢暝原本黯淡的墨瞳忽的泛起一抹光亮。

    这雨不算大,可裹挟着秋风,落在身上却是冷的。薛晚不由得揉了揉紧锁的眉头。

    为避免像上一世那样淋雨染上风寒,她还特意挑了个好天出门,没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仍是跳不出这命运的魔咒。

    一旁的李三几经休整,已经平缓了心神。他久在街头卖肉,心思活络,人情世道早已琢磨了个七七八八,据方才暗中观察一番,他便将这位公子的心事咂摸了个大概。

    成就他人姻缘的想法也愈发强烈起来。

    按道理说,公子于他有救命之恩,这秋夜漫漫,风雨潇潇,他理应请人上家里避避风雨。

    可奈何家中老母久病缠身常年卧榻,妹妹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把这么些外男领回家,似乎不太合适。

    且不说他们个个面色严肃,恍若活无常,这要是被瞧见了岂不是惹她们白白担惊受怕?

    他时而觑着谢暝、薛晚等人,时而抓抓衣袍,感到有点无所适从。

    到底最后还是拗不过心底那道防线。

    ——阿娘常说,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天人交战一番后,他踯躅上前,朝谢暝拱了拱手,怯生生开了口:“李三谢过爷救命之恩。诸位……爷若是不嫌弃,可否……随在下回家中避……一避,待这雨停了再……走,如何?”

    他自以为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殊不知不甚连贯的语句将眼下的紧张出卖了个透。身形高了谢暝一头的他站在谢暝身前,气势却实打实矮了一大截。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薛晚歪过头拍拍丫鬟碧儿的手,朝李三点头说道。

    谢暝闻言,也侧眸瞥了李三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毫无安身之处。小姑娘身子单薄,不比他们这些男人,他只怕夜雨把人淋坏了。

    想不到面前这人倒是个心思活络的。

    如此想着,谢暝收敛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而后,薛晚带着碧儿、车夫,随着众人一行人沿着上路上了山。

    此处才堪堪半山腰,约莫走了三四里路,沿着羊肠小道七拐八拐,半个时辰过去,才到达了目的地。

    李宅地处偏僻,左右除了丛生的杂草灌木外,皆不见人家,只有隔着一扇木门的小院内点点烛光随微风摇曳,影影绰绰。

    谢暝四处打量,胸中疑云顿起。

    “母亲病重,偏巧我干的是屠户的营生,有诸多不便,才携妹妹在此处安了家。”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李三解释道。寥寥数语便将家中情形挑明。

    李三话毕,谢暝才卸下了心中的防备。

    不多时,屋内隐约有木鞋踏地的声音响起,不等李三将门打开,里面的人率先推开了门。

    “柳娘。”来人似乎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披着蓑衣,头顶上大大的斗笠盖过了眉眼和鼻子,面容叫人瞧不真切。

    姑娘许是头一回见到家中来了这么多客人,一时怔愣住了。

    见状,李三上前将人拉到一旁,小声同她解释了一番。

    于是女孩远远行过礼后便往屋里去了。

    李三复又上前来,拱手道:“柳娘年纪小,若是唐突了各位爷,请诸位见谅。”

    谢暝摆摆手,示意无妨。李三这才把众人请进了东边的厢房。

    厢房地方狭小,入目的陈设简单,窗边立着一张不大的木桌,再往里横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榻,就连幔帐也无。

    李三观此犯了难——便是将李柳喊去与母亲同住,除去她住的厢房,也只剩下往日他住的这屋了。雨势渐大,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如何能安置得下这么多人?来者是客,总不至于让人家住柴房罢?

    李三抓耳挠腮,面上挂着明晃晃的窘迫,任是谁见了也无法忽视。

    “待我替公子疗好伤,可否劳烦公子派人护送我回府?”薛晚眼珠子骨碌碌转的飞快,出声解围道。

    公子伤势不轻,没个把时辰,恐怕处理不好。此行的目的是避雨,到那时想必雨也该停了。

    如此一来,避雨疗伤倒是两不耽误。

    薛晚说罢,便命碧儿往后厨备水去了。

    谢暝闻言也轻轻颔首,答应了她的请求。

    —

    一切准备妥当后,薛晚开始替谢暝疗伤。

    白朔、碧儿等人此时已悉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她和谢暝二人。

    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她倍感局促。

    但身为医者的本分很快就让她平复了心情,投入到清理伤口中去了。

    她半跪在榻侧,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谢瞑的袖口。

    重重血迹虽然已被玄色衣袍掩盖,可端从他被剑划开的口子看,薛晚也看得出来他伤的并不轻。

    男人手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羊脂玉般的肌肤与翻开的皮肉交织在一起,殷红与莹白两种颜色相互映衬,让人轻易联想到那被风吹雨打濯洗掉色的牡丹。

    ——任是谁看了都会心疼。

    思及此,薛晚不由自主紧锁眉头,抿紧了嘴巴。

    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恍若翩翩蝶翼。

    谢暝看着她那张烛光映照下的脸,只觉胸口灼热,似乎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着他的心。

    剪子越往上,谢暝手臂上优美的肌肉线条渐渐展露在薛晚眼前。

    许是感到不自然,他的胳膊缓慢绷紧,小臂上的青筋微微浮了起来。

    薛晚看着,不由自主乱了呼吸,任由红云悄无声息攀上了她的脸颊。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要抓紧清理好伤口,早些逃离这地方才好。

    谢暝半躺在榻上,居高临下,不动声色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一边看着她烛光下愈发娇艳的面容,一边看着小姑娘青丝挽起而露出的半截玉颈,心跳如擂鼓,喉咙下意识的滚动。

    一股情绪莫名的情绪弥漫到四肢百骸,似乎很快就能将他淹没。

    他强迫自己别过脸,移开了目光。

    这雨天明才止歇再好不过。

    这样一来,她就能待得更久些了。谢暝暗暗思索道,琥珀般晶莹的凤眸中盛满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眷恋。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烛台上烛花炸裂开的声响此起彼伏,奏起了一首又一首秋夜曲。

    薛晚用热水打湿了帕子,轻轻擦拭着谢暝手上的血迹。

    每换一次水,她的心就绞上一分。倘若刀再往里刺一分,恐怕不只是割破皮肉那么简单了,

    仅此,翻开的皮肉叫她看着都疼,这要是断了筋,难以保证他这双肌骨匀称的手不会废掉。

    饶是如此,男人却像是不怕疼一样,全程眉头未皱过分毫,不像她从头到尾手抖得不行。

    看着薛晚眸中暗含的心疼,谢暝不禁有些自责。

    他将分寸把握得极好,尽可能让伤口伤得血肉模糊,但实则并未伤及要害,也并不感到很疼。

    他考虑得周到,却唯独忽略了血腥的场面会吓到小姑娘这一点。

    思及此,他在心底无声叹了叹气。

    时间缓缓流逝,上好最后一味药时,薛晚鼻尖已沁了厚厚一层黏汗。

    “谢过姑娘。”谢暝柔声说道,仍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仿佛这伤于他而言未有分毫影响,无事人一般。

    薛晚看向门外,风声渐弱,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这下不用因为夜不归宿被爹爹数落了。

    “无妨。公子切记伤处勿要沾水,好生休养。小女便先行告辞了。”薛晚归心似箭,拱了拱手道。

    谢暝闻言神色一黯,只恨这雨停得太快,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放她离开的不舍。

    想到白朔早先被他派往了别处,他只好唤来白常,将人送了出去。

    薛晚走后不久,风雨中有人悄无声息飞檐走壁而来,从屋梁上一跃下,手捧一枚拓印的图腾,垂首跪在了谢暝榻前。

    榻上的人甫一睁眼,只见白朔已双手奉上图腾,喑哑的嗓音毫无起伏说道:“一切如殿下所料,是大皇子。”

    白朔话音刚落,内室恢复了安静,谢暝眉宇间的神色登时肃穆了几分。

    呵,牵机阁,落月印,不惜千金,追到天涯海角,只为置他于死地。

    他果真是他的好大哥!

    谢暝侧眸瞥了一眼受伤的胳膊,几乎将手心攥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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