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边刚露出鱼肚白。

    人们还在酣眠之际,一声鸡啼却在幽幽旷野盘旋开来,惊醒了片片秋意。

    秋露深重,丝丝寒意随风潜入屋内,激得李三打了个寒颤。

    因着昨夜的惊吓,李三睡得并不安稳。院中的一点窸窣声响便轻易将他从魇境拉回了人间。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烛芯,幽幽烛光照亮了屋内一角。

    偶有烛花炸开,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借着透过纸窗的点点烛火,李三瞧见门外隐约站了个人。

    将将才压下的惊惧又轻易浮出了心湖。

    只不过一息功夫,他便又重新整理好了思绪。

    他起身推门,凛冽的秋风灌入屋内,吹得烛火摇曳。

    摇曳了身前人的身姿。

    却也叫他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郎君五官俊美柔和,墨发用纶巾束起,一双远山眉浑如漆,眸中闪烁着跳动的烛火,衬得一双桃花眼亮如琥珀。高挺的鼻子上似是带了几滴沿途的霜露,折射着清凌凌的光,在他白皙如玉的俊脸上无处遁形。

    一身平凡的粗布衣被他穿出媲美谪仙人的清越。让人忍不住疑心是哪家的白衣仙君误入了凡尘。

    清隽无暇,颀然而长,当的是郎艳独绝【1】。

    李三一时晃神,又揉了揉眼,待到看清郎君手上的玉扳指,这才认出站在他身前的人乃是他的恩公。

    “恩公您这……”李三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鸦青色的眸子里盛满了震惊。

    “嗯,孤……我来履约。走吧,再晚些,该开市了。”谢暝说罢,神色淡淡地转过身,往院中去了。

    残月未消,将郎君颀长的身姿拉长,倒愈发像那画中人。

    留在原地的李三/反应良久,才弄明白他口中的履约是为何意。

    这个时辰,可不正是宰杀牲畜之时?

    李三本欲拒绝,转而想到谢暝那张俊脸,眸中闪过精光,所有婉拒的话便堵在了喉头。

    顶着这样一张脸的主儿替他卖肉,还怕生意不好?

    随即,他跟了上去,欲要开口说话,又似是想到什么,只得原路返回提上了往日宰杀牲畜的大/刀。

    一来二去,直到他追上谢暝的步伐,已经是在院外了。

    “恩……恩公,李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路疾行的李三大口喘着粗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说。”谢暝顿住脚步,淡淡道。

    “这活计见/血,恐会脏了您的手,污了您手中美玉。且郎君您如今的身份,身怀玉璧,怕是不妥。”李三盯着谢暝莹白如羊脂玉的双手,只见沾了月色的上好青玉发出晶亮的寒光。

    一介乡野村夫,却佩戴如此贵重之物,说出来谁信呐?

    “你说的不无道理。”似乎是听懂了李三的言外之意,谢暝稍作犹豫摘下玉扳指,藏在了袖中,淡然出声。

    只是,他移开视线时,眸中划过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直惊得李三后背上汗涔涔。

    郎君那般神色,竟让他平白生出那枚玉扳指与杀人利器一般无二的念头来。

    李三就这样不由自主胡乱想了一通。待他拢回思绪,谢暝已经走远了。

    “恩公请留步,且让小人在前为您引路。”李三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向谢暝,焦急道。

    淡淡月色下,羊肠小道上疏影横斜,一长一宽的两个身影掩在树影之下,时隐时现。仿佛在一点一点被黑暗啃噬。

    为了不打扰李母休养,李三刻意把家中的猪养在了屋后林子那处。

    身为屠夫,杀猪这事他在行。

    是以一路上他都兴致盎然,和谢暝说了不少屠户生涯的趣事。

    颇有洋洋自得之意。

    甚至在到了猪舍后,他大手一挥,便将谢暝护在了身后。

    身份尊贵的高门公子,哪能见过这等满身污秽咬牙咧齿的畜生?

    可万不敢脏了郎君的手。

    李三如是想。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思忖间,月光下寒光乍现,方才还抵死叫嚷挣扎的肥猪下一瞬竟一动不动躺下了。

    手起刀落之间,竟是未闻一声猪嚎。

    他缓缓回首,只见削铁如泥的玄淩剑在月光下泛出清凌凌的寒光,剑穗随风摆动着好看的弧度,殷红的鲜血沿着剑尖滑落,在针落可闻的猪舍中汩汩作响。

    秋风乍起,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舍内弥漫开来。

    他仿佛听到了长剑划破夜空的声音,又似是听见长剑破风的声音在猎猎作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而后定睛一看,却见谢暝气定神闲地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剑上的血渍。

    模样竟同烹茶作画一般无二。

    李三:……

    —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烟岚云岫,曦光越过层层山峦,破开浓重的晨雾,泼了一地金晖。

    寒气渐散,山林间云雀啁啾,婉转空灵。

    已经翻过了几座山头,羊肠小道不觉已与疏阔官道汇成了一处,李三一把捞起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揩去鬓角的黏腻薄汗,重新掂了掂肩上的担子。

    不枉走了这许久,终于,吆喝声隐约近了。再往前拐角不出一里地,集市将至。

    “恩公,等等俺。”

    按说谢三一介公子哥,不似做惯苦活计之人,肩上负重同他相差无几,他有心放慢脚步迁就,偏偏一路上被远远甩开的却只有他?李三抬头看着谢暝不曾停留的身影,满腹疑团。

    谢三,便是恩公名讳。

    初闻这二字,李三也曾反复琢磨,总觉那样简单的名讳,配不上谢暝那样一个翩翩公子。开口唤恩公时,“谢三”二字落在耳中,便觉恍若唤的不过茫茫人海之中像他这般的俗人,而非他面前这个与市井格格不入,粗麻布衣也难掩风华的谢暝。

    云街头人头攒动,吆喝声、车马声、脚步声……应有尽有,好不热闹。

    秋风裹挟着喷香的肉包子味、深巷难掩的酒醇味和街头的脂粉香直扑鼻尖,李三猛吸了一口这久违的空气。

    “三哥,这位是?”肩上的担子还未落地,李三便迎来街角卖秋梨的云哥儿清晨第一声问询。

    “这是俺远方表兄。”云哥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珠直直盯着谢暝,谢暝置若罔闻,手上支摊的动作未停,李三只得打着哈哈囫囵了过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说出口的身份正是谢暝路上交代好的。原本谢暝考虑到自己尚且年轻,他虚长谢暝几岁,便自降为弟,可他自知自己一介屠户,地位低微,万不敢托大,是以有了这么一出。

    奈何这云哥儿,年岁不大,却是个不好糊弄,爱搭话的主儿。甭管谢暝搭不搭腔,他兀自把这云街的张家长李家短抖落个没完。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说到兴起时,就连他那小本的秋梨生意也顾不上,更遑论其他。

    谁知谢暝是个脾性古怪的,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硬是半分眼神也未曾给他。

    一来二去,云哥儿咂摸出了味。几日以来,经过他妥善观察,这谢三,沉默寡言不说,就连旁人上摊子来买肉,好话竟也未曾有过一句。

    这人,约莫,是个痴傻的?!

    他这般想时,嘴上便也没个把门,一股脑脱口而出:“三哥,你这表兄怕不是傻的?”

    此言一出,四下寂然。

    李三两股战战,停住手上的活计,抬眼望向谢暝,浓密的双眉遮掩不住呆滞的目光,赤/裸/裸写着“恩公饶命”几个大字。只恨他离云哥儿有好一段距离,否则他真想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李三一颗心七上八下,折腾不已,生怕谢暝当街生劈了云哥儿。未料谢暝只是轻飘飘觑了云哥儿一眼,并无进一步行动,他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他递给云哥儿一个警告的眼神,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方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许是意识到说错话,对方识相的不再多言语,好一阵,气氛才得以缓和过来。

    后来几日,兴许因着估摸不准谢暝脾性,云哥儿唯恐他伺机报复,见到李三他们都绕道走,谢暝耳根子这才落了几天清净。

    本以为从此万事大吉无人打搅,谁料不过几日功夫,李三的肉摊子上新来的远方表兄谢三乃一介痴傻屠夫,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能看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不过零星几个年轻女顾客前来买肉的光景,一时间演变成成群结对的女顾客日日流连肉摊只为一睹谢暝俊容,甚或是逗得谢暝说上只言片语,场面一度混乱。

    谢暝为此很是头疼。

    如此局面,李三却是乐见其成。无他,来的人多了,生意日日爆满,阿娘的买药钱便有了着落。甚至于,长此以往,他替娘亲给柳娘攒的嫁妆,亦会日渐丰厚,何乐而不为?

    南邑民风开放,年轻女子当街相看俊男,本也不是什么伤风化的丑事,得益于一茬接着一茬的女子口耳相传,如此一来,争先恐后前往云街李氏肉摊的女子更是络绎不绝。

    就这样,不过两日功夫,云街从前名不见经传的李氏肉摊供了个貌比潘安的俊男的消息便一度传到了鲜少留意男子容貌几何的薛晚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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