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好几天,碰上台风过境,夏梅茵都在无所事事中度过时日。

    今儿终于出现太阳,天气晴朗,澄澈的晴空仿佛刚用刷子洗干净的。梅茵早早就被叫醒,在女佣的服侍下洗漱穿衣,一条雅裙,鹅黄色的色泽浓郁得如似一盏橘黄的油灯,把十七八岁的少女跳脱和活力放大,奈何镜子中少女的眸珠却不够亮,也不够生动,反而似一层余晖的晓色。

    女佣笑着打蝴蝶结:“小姐别成日愁眉苦脸,要多笑笑。”

    夏梅茵还真就笑笑不说话。

    下了楼,还没走进偏厅,听见有人在争吵,她下意识脚步顿住。

    侧目看来。

    夏临翊似乎很生气,而白燕奥坐在沙发上,优雅地搅动咖啡未化开的方糖。

    “妈,慈善的事能不能别卷入妹妹了,那些谣言还不够恶劣吗?”

    “作为白家的孩子,谁都不能独善其身,三伯是最大投资人,眼下最好不要得罪他,你下午带上梅茵去他家吃个饭,搞好关系。”白燕奥话语停顿,眯起细眸,“听说摆宴当晚潭炳文主动和她搭话?”

    “是……”

    “既然他想认识,那就顺水推舟吧。”

    里边传来夏临翊难以置信的声音:“妈,你想妹妹联姻?”

    夏梅茵手指蜷缩,抓紧裙子布料,不一会儿起了褶皱,眼中露出浓浓的不甘和气愤,如果连婚姻都无法自己做主,这和沦为阶下囚有什么区别?

    白燕奥淡淡一笑:“交朋友和联姻是两码事,梅茵她还需要时间去沉淀,去学习,婚姻大事先不急论。而且,潭炳文配不上白家,也配不上她。”

    夏临翊这才放下心来,两人都没注意到门口那道影子稍稍离开。

    夏梅茵打算回房间,路过一条长廊时,不小心听见两女佣在对话。

    无论何处,何人,总喜欢论迹别人,而很少有人八卦自己。

    年纪大点儿的妇女说:“豪门水真深啊,为了摆平媒体记者爆出白夫人狠心抛女这条丑闻,大老远将夏小姐从内陆接回家,你说要是这件事没爆出,白家是不是这辈子对夏小姐不管不顾了?”

    三十岁开头的女人说:“当然了,豪门眼里是没有血缘亲人的,多一个人就等同于少分一半家产,你看夏小姐回来这么久,哪个叔侄亲自上门问候过,就只有少爷对他妹妹百般讨好,可谁人又知真心还是假意,大家都心怀鬼胎。”

    年纪大点儿的妇女又说:“夏小姐年纪小心思纯,被自己血缘最浓的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呢,她外公啊,想搞慈善事业,偏偏这种节骨眼爆出丑闻来,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把外孙女接回来澄清谣言啰,一个抛弃亲女的人要想当个慈善家,民众也不肯信吧,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利益。”

    三十出头的女人不屑道:“有钱人能出什么慈善家,都是带着面具做坏事啦,报纸上不是说把百分之三十股份留给她,说不定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装腔作势摆明态度,姑爷也不是个好东西,明眼人都看出来他觊觎白家家产已久,哪能满足于才百分之十股份?”

    妇女打住她:“你别说了,小心被人听见,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女人瞟一眼四周,继续扫地:“不说了不说了,豪门真够脏的,比这地还脏。”

    空气归于死寂。夏梅茵魂不守舍地转过身来靠在石柱上,默默垂下眼睫毛,下坠银链戴在脖子上,小幅度晃动着。

    她牵扯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圈套,一个赤.裸无比的圈套,套走她仅剩的天真。

    她以为外公,爸爸妈妈,甚至哥哥,他们是真心来接她回家的,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家族利益,仅仅是想弥补她而已,可到头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家族利益,她早该看清楚这些人的真面目,他们唯利是图,争权夺势,虚伪也薄爱,她早该知道的。

    她不该回来,她就不该回来,她讨厌这里的一切。

    白家隔断她和爷爷奶奶的爱,亲人葬送她最后一丝情感上的纯真,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武器比这杀伤力更大了。

    她要怎么咽下这万千涩苦,才能完好面对爷爷奶奶,回到原本平静的生活中去?

    她不知道,她看不清前路,高高的院墙,涂上白茫茫的颜色,她再次露出童年时一模一样的眼神,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再属于自己时灰败空洞的眼神。

    她是一只没有港湾的海鸥,也不可以前往任何地方,夏天开始流浪。

    噙着命运的悬泪。

    /

    下午,白燕奥上房请她出门,当时夏梅茵在吃切好的苹果,嘴巴发出嚼动的声音,看到白燕奥那一刻,眼底唯余深深的痛倦,倒也说不上来有多讨厌她,尽管她已知道真相。

    白燕奥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抱臂皱眉:“以前不是教过你餐桌礼仪吗,吃东西不要发出声音。”

    夏梅茵舌头一僵,覆下眼睫,慢慢嚼动慢慢吞咽,最后乖乖闭上嘴巴。

    见她这么听话,白燕奥眉头慢松,放下手臂:“等会和你哥去三伯家。”

    语气像通知。

    夏梅茵拒道:“我不去。”

    白燕奥眉眼凌厉,肃声回她:“这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夏梅茵抬起眼皮,冷淡地钉住她,脸色有些苍白如蜡:“你是想用我来取悦那个男人然后换来你们的利益吗?”

    白燕奥秀眉拧出不悦,随后缓了缓脸色,上下看她一眼:“你要这么想,我不反驳,今晚他们家有场舞会,换身好点的礼裙。”

    “我受够了。”她说。

    “你是我白燕奥的女儿,天生皮囊好看还不够,要花心思打扮自己,至少在舞会里一眼被男人注目,被女人嫉妒。”白燕奥自动忽视她情绪反常,自己说自己的,两人的话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

    “……”夏梅茵摇头,泪光涌上眼眶,“一定要活成你这样,一定要被异性青睐被同性羡慕吗?”

    “女人天生就该备受瞩目,更何况你是白家千金,身份高贵,你在爷爷奶奶身边待久了爱发脾气也不奇怪,但现在,你必须把你的脾气改掉。”白燕奥放完话,转身离开她的房间,高跟鞋咚咚的声音敲击着她麻木枯萎的心。

    关门之际,她侧头:“对了,以后别穿鹅黄色了,不适合你,你不够活泼。”

    夏梅茵咬紧下唇,一气打不出来,握拳狠狠捶旁边的沙发抱枕,一直捶到松软的头发乱成草窝。

    潭三伯住在深水湾,与浅水湾毗邻,又比浅水湾清幽,路途不算远。

    下午太阳热烈如火,尤其是台风过后,到了的时候,这栋别墅的院门打开,还要往里开一段长长的林荫路,住宅庭院掩映在苍翠树木之中,终于来到主别墅区,圆形拱顶很有欧式中世纪风,挑高气派的大门前早已站有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前来等候。

    夏梅茵穿了条不失优雅的小黑裙,掐腰正肩设计,潭炳文上来迎接的时候他的脸上呈现出惊讶的表情,仿佛看到仙女下凡一样,久久呆住。

    夏梅茵神色有些不耐,听见他说:“如果我今天等不来你,我会因为心碎而死的。”

    “……”

    夏梅茵第一反应是油腻。

    夏临翊及时上前来,伸出一份礼品:“三伯,炳文兄,这是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潭三伯摆摆手,笑道:“你太客气了,还特意带了礼物前来,都是自己人,搞咁见外。”

    “礼数还是要的。”夏临翊也笑。

    潭炳文大笑道:“那大家进来吧,茶水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各位。”

    他们在谈论慈善事业的事儿,夏梅茵啜饮一口老班章,不懂茶艺,觉得口感还不如两块五一包的绿观音。

    夏梅茵看了眼坐她旁边她哥,他正和三伯他们侃侃而谈,口齿流畅。她想起今早女佣的对话,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她以为哥哥始终和别人不一样,至少会真心对她。

    虽然他们从小没见过面,到她还是奢望他与别人不同,不会骗她。

    交叉持股、子女联姻、生意往来、相互扶持,各豪门之间构建起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络,此时此刻她坐在这里,坐的又岂是一张板凳,更是白家的态度和面子。

    她动动身,略感不适,潭炳文这位纨绔子弟时不时冲她一笑,那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移开她半分。

    潭炳文身上刻意维持的的绅士让她无端端反感,他身上有股市侩气,很浓,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夏梅茵垂下目光,心思沉重,此刻倒是格外想念路迟青憋着股坏劲儿的笑了,至少真切不虚伪,不做作,偶尔也能逗一逗她开心。

    他们聊了许久,聊得她支着下巴打哈欠,还没到晚宴和舞会时间,潭炳文站起身邀请兄妹二人。

    他说:“想来你们呆在这也无聊,我们去打高尔夫球吧!”

    嘭,一球正中。

    周围一群男生鼓起掌来,喊道:“路哥这三分球投的太他妈帅我一脸!”

    旁边一手搭在旁边男生脖子上的哥们冲他扬起下巴:“路哥,教我几招呗?”

    路迟青回他四字箴言:“用眼睛学。”

    那哥们不甘心:“手把手教不行啊?”

    场上一群男生笑作一团,笑声朗朗,汗臭味熏天盖地,有人开始先嗑为敬了:“凌昼川你他妈有龙阳之好啊,还手把手教。”

    “劝你别想了,路迟青是直男。”管宁捡完球,凑热闹说。

    男生问:“哟,路哥有喜欢的女生?”

    凌昼川一副惊掉下巴的表情,抱头:“我的老天,怎么可能,路哥身边有女生?”

    “就是啊,管宁你造谣的吧,路哥出了名的恐女。”

    此时路迟青已经喝完一瓶矿泉水,他撩起球衣下摆擦干脸上汗水,初具轮廓的腹肌线条暴露无遗,惹来一群大惊小怪的男孩子们两眼发直,冒出红心。

    路迟青去拿包,懒得理会他们一群傻逼,疲累地往马路方向走,语气平淡:“我不打了,回去还有题要刷,你们打。”

    “这就走了啊?”凌昼川不肯放过他,冲他背影高声大喊,“所以路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少年身高腿长,运动裤下露出一截细瘦干练的脚踝,没一会就走出球场数十米,走得干脆落拓,倒是头也不回地抬起手来屈指轻轻一点耳廓上方的头部位置,做出一个肯定的动作。

    众人沸腾惊呼。

    凌昼川深呼吸:“我靠!还真有啊?!”

    回到箍桶巷,路迟青还没拐进巷子里,那条被铁链条栓住的黑皮狗冲他没头没脑地吠,汪汪汪好几声。

    路迟青停住脚步,回头,冷淡瞧它,那只狗被他的气势压住,忽然不吠了,见他没有攻击的意思,又开始吠了起来。

    路迟青看了它许久,晦暗的神色才终于掀起微澜,开口:“是不是你,把夏梅茵凶走了。”

章节目录

想朝你耳朵吹气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春已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春已绿并收藏想朝你耳朵吹气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