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窗外下起寒雨,天气乌沉,也迎来了白家最恐怖的一天。

    港媒爆出一条重大丑闻:白绍濂外孙女竟然是私藏在外多年的私生女!

    单凭私生女三个字足以成为全港最博人眼球的爆炸性热词,今日头条在枯燥乏味的豪门生活中掀起轩然浪骸。

    消息传的很快,灭的也很快,白燕奥做事雷厉风行,立刻命令新闻公司做好公关舆论,网络头条仅一个上午就灭迹大半,但仍留下证据可循,不少市民更是卖力传播。

    市民A:难怪当年抛弃亲女送回内陆,原来是拿不出手的私生女啊。

    市民B:又不是第一次看这些新闻啦,白太年轻时艳闻满天飞。

    市民C:委屈的是外孙女啊,先是被迫接回香港当白家慈善事业的挡箭牌,现在又出这样的丑事,慈善事业也做不下去了,今早潭伯赵生等投资人纷纷撤资。

    市民D:豪门真乱,恐怕外面不止一个私生女吧。

    市民E:大家还是散了吧,人哋私生女都分到白家百分之三十股份,后半辈子锦衣玉食冇使忧,不值得同情。

    白家被一层浓厚的黑云笼罩着,白绍濂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手指一下一下转动翠绿色扳指。

    白燕奥直接一杯刚泡开的茶水泼到夏寿安身上去,后者身形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双手条件反射攀上捂住被烫伤的脸。

    白燕奥抡拽住他黑色领带,目光犀利:“是不是你跟媒体说的?”

    夏寿安目光无所畏惧地与她对视交接,忽然扯着嘴角讥笑了下:“白燕奥,你我夫妻多年,还要把这个秘密守到什么时候?”

    白燕奥眼底酝酿着汹涌的风暴,她知道和夏寿安夫妻关系有名无实,但他能走到今时今日飞黄腾达有权有势,是白燕奥她一手扶持的!

    他岂能背叛自己?

    夏寿安从手里掏出一份报告,狠狠用力甩她身上,除了尊严没有什么能让男人最为在乎的了,眼眸森然:“夏梅茵的DNA报告,和我百分之九十九不是父女关系。”

    他看向周围一群人,看向白绍濂,忽然像个疯子一样大笑起来:“可笑吧,十八年,我被蒙在鼓里整整十八年!”

    他又转过脸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白燕奥,我对你也算一场伉俪情深,对婚姻忠诚坦荡,在婚后第二年,你竟然背着我出轨,生下别人的骨肉,你猜我怎么发现的,吃早餐那天,我留意到夏梅茵她爱吃海鲜,可你忘了,我海鲜过敏啊,临翊也是,然后我就拿她的头发去DNA检测了,我现在只在乎一件事,告诉我,她到底是谁的种。”

    白燕奥一双眼睛冷如死灰,道:“她是我白燕奥的亲生女儿。”

    夏寿安暴喝:“你还要包庇她的亲生父亲吗?!”

    这种时候,白燕奥依然极致理智和冷静,眼眸宛若吞噬人心的黑洞:“夏寿安,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既然入赘白家,是白家一份子,一切都要把白家利益放在首位,如今你搞出个大头佛,白家也因为这事名誉扫地,慈善事业千万亿损失你来承担?”

    夏寿安呼吸滞顿,愣了愣。

    白燕奥咄咄逼人的气势占上风,她甩面子道:“想想这烂摊子怎么收拾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觊觎白家家产已久,但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也想和白家同归于尽,太瞧得起你自己了夏寿安。”

    夏寿安一脸受伤:“你是有多护着那个男人,连你女儿的亲生父亲都得隐瞒?”

    “她不必知道。”

    “我想知道。”

    楼梯口一道空洞毫无灵魂的声音冷冰冰插进来,夏梅茵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影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把她吹倒。

    手攥紧扶杆,她重复一遍:“我想知道。”

    客厅陷入可怕的寂静之中,所有人往她这边看来,针扎一般目光落在她身上。

    “梅茵,你先回房间。”白燕奥双眉猛皱,语气勒令。

    “我也没资格知道吗,妈妈?”

    这是她第一次喊白燕奥妈妈,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白燕奥脸色表情有些镇定不住了。

    夏梅茵赶紧仰起头,不动声色地把眼泪逼回眼眶,奈何泪珠断了线一样落下来,她近乎崩溃低吼:“我要知道,求求你了妈妈,告诉我吧。”

    夏临翊见她情绪反常,迈开大步冲上前半抱住她,说:“妹妹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我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这要我怎么冷静!”夏梅茵双眼蔓延出恐怖的血红,胸膛剧烈起伏得厉害,她有些呼吸不畅地捂住心口,顺着夏临翊扶她的手臂脱了力气跪倒在地。

    夏临翊陪她一起下跪,抱着她不撒手。

    白燕奥冷静了会儿,闭了闭眼妥协:“好,我说。”

    她声线平静,掀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在诉说一件平常琐事:“临翊是我和夏寿安结婚前就怀上的,只是结婚后的第二年,在拍卖会上,我和前任男友重逢了,他是京城人,也是我初恋,我们在庆宴上喝了不少酒,也是在那天怀上了你,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夏寿安在英国出差,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但时间线并对不上,我想打.胎,但媒体风声又紧,有一点行动都被拍下来登上报纸,为了不引起所有人怀疑,所以我使了法子早产把你生下来。”

    这段话劈头盖脸锤击中天灵盖,夏梅茵犹如失去灵魂一般,直愣愣地望着她,迟钝地消化这绝望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

    她知道母亲早产生下她,导致她从小体弱多病,动不动就喝中药。

    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她太可笑了,她活着就是一个笑话,她本不该活在这世上的,她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喊起来。

    “妹妹,你别这样……”夏临翊拥她去怀里安抚,却无济于事,她哭得太绝望了,她的眼睛此刻是两条满溢的河流,曾几何时见她哭成这模样!

    夏寿安听到真相后更是难以接受,垂在西裤边的拳头握紧两侧,骨节嘎吱作响,太阳穴被她肝肠寸断的哭声吵得突突狂跳,他也爆发性吼了声。

    他瞪着她,面目狰狞,流露出无尽的泯灭人性的厌恶:“哭哭哭你有什么可哭的,这八年来你还不幸福?平白无故享受爷爷奶奶免费的关爱,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他们不是你爷爷奶奶,这份爱是你偷来的!”

    “夏寿安你住口!”白绍濂颤抖着白胡须拐杖扔向他,结果没扔中,咣当落他脚边,他怒发冲冠,“这是梅茵的错吗,这场荒谬的命运漩涡,她才是最可怜的一个,你们不仅不肉疼她,还恶语伤人,你们要把她逼成什么样子才罢休?!”

    “你个畜牲含家铲,你不是人,我当初眼盲让你入赘白家,冇以为我人老不中用一切都唔知道,你在茶杯落毒想加害我,如果不是梅茵发现阻止,白家财产都给你私吞了。”

    话音刚落时,白燕奥巴掌甩他脸上,立刻印出一个红辣辣的巴掌印。

    “你要毒死我爸?!”

    客厅升起硝烟味,浓得化不开了。

    夏寿安脸色阴沉,彻底撕破伪善脸皮,猖狂笑道:“没错,我认。”他忽然凑近,吐息浑浊,咬碎字句说,“我只恨没有连你女儿一并毒死。”

    又是夹着私怒的一巴掌,白燕奥难得出现失态的一面,话语吞咽冰块一样,道,“夏寿安,从此以后我们夫妻恩断义绝,你收拾包袱滚出白家。”

    夏寿安脸上划过一丝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看她。

    然而,白燕奥脸上别无其余表情,踩着高跟转过身,离开客厅上楼去了。

    “白燕奥,你真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夏寿安对着她背影喊出一句,转而又自顾自仰天大笑,似乎对这个欧亨利结局非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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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山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景色迤逦,海面上弥漫出墨绿近乎宝蓝的雾光,一如苦艾。摩天大楼的灯火比天空中的星星还要多,还要亮,海上天星小轮在雾色中来往穿梭,抽象,遥远,一如滴泪,鸣笛顺着遥远璀璨的水波缓缓荡来。

    在香港,活在耀眼灯光下的每个人都会拥有玫瑰般的人生。

    空中花园没有任何一人,只有夏梅茵和呼啸冷风,任露水落在肩膀,打湿一颗湿淋淋的心。

    他们大吵一架后,她就跑来这里思考人生了,当眺望眼前维港景观,航船渔火,云雾垂钓,又觉得这地繁华得过于宁静,思绪极零乱,如吵闹市区里轰隆隆飞驰的无轨电车,又如劲风中的骤雨,纷纷落在大海里,消失后又来,来了又消失。

    白燕奥总说,底层人的命运和她不一样,她天生不属于那里,奶奶也说她是富贵命,好像一切都是对的,又不对,这清汤寡水的生命啊,何尝不是她渴望的,她转念又想,这就是奶奶口中常言的人生吧,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注定。

    风起时,维多利亚海峡里的海水,令她想到爷爷奶奶额角的皱纹。爷爷奶奶的爱,是一种笨拙的,旷日持久的付出,而豪门的爱太掂斤播两了,他们擅长算计布局。

    从一开始,她整个人生都是算计好了的,自由都是扯淡。

    海雾蒙蒙,她被一艘贼船载远陆地,以为等着她的是广阔的大海,是无边的自由,殊不知她只是登上了一座海雾中的孤岛,她已经离开陆地越来越远了,她回不去了,回不到箍桶巷了,海岛与海岸线远远相隔,遥遥相望,她被困在这座岛了。

    潮汐是海的呼吸,风声是海的灵魂,夏梅茵心头涌上一阵潮浪般的失落,世间万物都没劲死了,没人会奔向你,连浪都只是海的过客,这命运又像极了黄梅天的气候,忽晴忽雨,极难预料,这世界真伪善。

    如此想着,她觉得自己又能笑出来了,大人的世界不也一样伪善,伪善得多,她牵牵嘴角,露了一个不很自然的笑容,没有朝气和真心。

    这世界真糟糕透了啊,知晓自己身世那一刻天塌下来似的,她父亲是谁好像也变得不值一提了,等她过了十七岁生日,她就是独立的个体,她望着海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又觉得活不过十八岁也挺好的,她有了了断生命的念头,是不是有抑郁倾向?

    可是世界是没有错的,怪就怪自己太脆弱了。抑郁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一种生着灵魂的病,只能在精神里奔逃。

    她灵魂发炎了吧,想,女佣老是说她郁郁寡欢的,没怎么笑过。

    要不这一刻以死来了结自己?以死来惩罚每一个令她伤心痛苦的大人?

    以死来交换他们悔恨终生。

    她又煞有介事地计划如何死去,怎样才算死得体面一点,在奥地利有段阿尔卑斯山脉叫塞默灵,有一个很高的悬崖,是不是从那儿跳下去更体面一点,更酷一点。

    可她又想到了爷爷奶奶,路迟青,曲阿姨,以及箍桶巷那片纯洁的小天地。

    她又不愿蒙蒙查查死了。

    爷爷奶奶会心疼的,路迟青也会伤心难过的吧,他们可是青梅竹马,还有曲阿姨,她有多喜爱自己,她心里知道。

    夏梅茵玩弄手里那把水果刀,垂眸长而浓的眼睫毛覆盖情绪,想了想,重新塞回兜里。

    她的世界病了,她迫需一个健康的力量出现。

    她需要被拯救。

    夜色渐深,她被风吹得眼睛又酸又涩,气温冷的骇人,冻得她手指发僵,明天就是除夕了,难怪各家各户灯火辉煌,挥霍电额,门口挂起红色灯笼,在风中飘荡,南方的年味总是很浓。

    她缩缩脖颈,回到房里,没开灯,逃离现实一样遁入黑暗,越想越难受,她想逃离豪门生活,逃离一切,逃离这种苦闷不得志的人生。

    唯有逃离,才能拯救。

    夏梅茵下定决心,趁着夜色离开此地,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她走正门一定被康叔逮住,盘算几秒,她目光落在房间唯一的出口。

    推开窗户,她探出头往下看,二楼距离地面不算高,用绳子什么的足以她爬下去,下面又是毛茸茸的草坪,中途掉下来应该摔不死她。

    她回去房间找绳子和吊坠物,找了一圈没找着,只能翻出各种衣服拼接成绳,月色欣然撒进房间的地板上,切割成几何阴影,散发出透亮的光陪她一起顶风作案。

    蓦地,窗外响起动静声,很微小,似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了。

    她顿时心生警惕,深呼吸,拿起枕头,慢慢挪步朝窗台那边靠。

    响动声更大了!

    有贼?

    夏梅茵不怕死的探出了头,借着月色,电光石火间,和一道漆黑熟悉的眼神猝不及防对上,呼吸声和长夜在耳边渐止。

    枕头从手中滑落,砸地,夏梅茵瞳孔倏然震大,错愕不已地倒吸一口气,叫出一个久违的名字来。

    “……路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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