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夏梅茵回到姑姑家,听说她回香港不久,姑姑就把爷爷奶奶接回来一起同住,方便好照顾老人。

    “送你。”路迟青起身捞走茶几上的车钥匙。

    “不用。”夏梅茵摇头,“我打车就好,你不是说下午要去见客户?”

    “送你和见客户并不冲突。”路迟青亲了亲她的脸颊,又摸一把她头,他弯腰站着,她则坐在沙发,又宠又爹系。

    “哟哟哟,真肉麻哦!”孟縠出现的十分冒昧,扁扁嘴将头偏过一边,语气阴阳怪调,林黛玉附体,“美了你们,惨了旁人!我这人,恐怕天生就是吃狗粮的命!”

    “那你回避,眼不见心不烦。”路迟青侧眸看他,眼底玩味炫耀之意深显。

    “唉,大抵是我的热情太过炽热,扰了你们的清净。”孟縠爆改周树人风,又问夏梅茵,“嫂嫂,神经病用粤语怎么说?”

    夏梅茵斩钉截铁道:“靓仔。”

    “你个靓仔。”孟縠骂他。

    路迟青憋笑回了句:“多谢嗮。”

    孟縠:“?”

    …

    路迟青送她到卿尹小区门口,这里是一片环境幽静,基础设施健全的居民楼,绿植覆盖率高,有人工湖,坐电梯上到八层楼,812门号前,路迟青按了按门铃。

    夏梅茵不知觉攥紧手心。

    很快,门打开,一个七岁模样的小孩探出头来,黑葡萄般清澈的眼睛呆呆看了夏梅茵几秒,忽然惊喜叫:“表姐?”

    “小林子。”夏梅茵笑道。

    “表姐,你回来啦!小林子想死你了!”林若秋抱紧表姐大腿,看到身后路迟青,又乖乖放开她的腿,跑去抱他的,声音软糯乖甜,“迟青哥哥好。”

    “嗯,乖。”路迟青言简意赅。

    “你妈妈在家吗?”夏梅茵拉过她肩头,俯身捏她肉乎乎的幼脸。

    “不在,妈妈在医院陪外公。”

    “爷爷住院了?!”夏梅茵一颗心倏尔跳到嗓子眼儿,“那奶奶呢?”

    “外婆也在医院,只有我和哥哥在家。”林若秋眨巴着眼睛回答。

    夏梅茵立刻转头看路迟青,他拍拍她后背说别担心,然后给姑姑打电话。

    电话里,姑姑说爷爷前几天咳嗽咳出血,就立刻上医院看了,病情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夏梅茵赶来医院的时候,浑身颤抖不止,神经绷着,路迟青一路上说了很多话哄她,她一句都听不清,心慌得不得了。

    路迟青满眼心疼,却无能为力,无法替她分忧。

    病房门已经早已打开等待她,夏梅茵火急火燎冲进里面,一眼就看到躺在白色病床上憔悴得快要认不出模样的爷爷。

    夏梅茵浑身血液凝固住了,她一生中,为数不多无条件爱她的最好的亲人,多年不见,如今以一种痛苦的样子重逢,鼻子插着氧气管,直伸进喉咙,穿过支气管,抵达早已衰竭的肺里。

    “梅茵?”奶奶老皱的泪眼朦胧不已。

    “奶奶,爷爷他……”夏梅茵看着奶奶,嘴唇剧烈抖动,音节都破碎了。

    “你爷爷没事,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两老头等你等了好久哇……”奶奶喜极而泣。

    “是我,我回来了,梅茵回来了。”夏梅茵紧紧抱住奶奶,她已白发苍苍,找不到一根黑灰的发丝了,抱住她的时候,消瘦的衣服里似乎只包了骨头,捧着她的手很轻,没有重量,轻若一朵轻轻一吹就散开的蒲公英。

    床上的老人慢缓睁开薄若细纸的眼皮子,好似那不是睁开的,是被什么东西蛮劲儿掰开的,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爷爷微微张着嘴微弱呼吸着,看到夏梅茵,眼神动容与欣喜交错,一瞬间老泪纵横,低喃发出嘶哑老旧的声音:“乖孙啊……”

    这一叫,夏梅茵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触动击溃。

    她趴在床沿,流着泪:“爷爷,我在。”

    “爷爷……等你好久了。”他轻轻拼凑出这么一句,她还是听到了。

    “对不起,让你们等了这么久。”夏梅茵捉住他枯瘦如柴的手,这么一只缺了一根大拇指的手,传来淡淡的温热,与滚烫的泪融合在一起。

    夏爷爷断断续续地笑了:“爷爷不怪你……爷爷没怪过你,梅茵啊……你过来,靠近爷爷……”

    夏梅茵抽吸鼻子,把耳朵凑过来。

    当他说话时,声音十分微细,教人听了,产生残烛在风中摇曳的感觉。

    她听见爷爷似乎在用光生命末尾的最后一丝气息,轻声说:“你还认我这个爷爷,回来看爷爷,爷爷可以放心走了。”

    夏梅茵崩溃大哭起来。

    原来他知道,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孙女。

    爷爷再次闭上了眼睛,说了这么多话,似乎真的已经花费他所有力气和心神。

    这时护士走过来记录心跳,看了眼夏梅茵忍不住开口:“病人现在要安静休息,家属最好不要簇拥成堆。”

    路迟青抱起夏梅茵,说了句乖,别哭,用指腹抹干她的泪。

    姑姑也过来安慰她,“梅茵,我们出去说吧。”

    出来走廊的凳椅上坐着,路迟青没呆多久有事先走,这里只剩下她和奶奶,还有姑姑三人。

    冷白的走廊凄清冷寂,看不到生命力和希望,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是白茫茫的冬雾。

    “我和老爷子早就知道你不是我们夏家孙女了。”夏奶奶握着她的手说。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喉咙哽咽。

    “你八岁那年。”

    “这么早就知道了?”夏梅茵彻底震惊,对上奶奶慈祥悠远的目光。

    奶奶粗糙皱巴巴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脸颊,到耳垂,温柔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们怎么知道的?”

    “……嗯。”

    “我们夏家所有人都对海鲜过敏,寿安,你姑姑,我和你老爷子,都碰不得海鲜,八岁那年你吵着说要吃龙虾海蟹,那时我们就猜出来了。”

    夏梅茵心口重重撞了下,她快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她艰难喘了口气,嘴唇发干:“那你们还愿意收留我,疼爱我,抚养我?”

    “傻孩子,难不成把你赶出门呀,你这么小一个,就被送来这个遥远的地方,奶奶怎么舍得让你流浪,你叫我一声奶奶,我心都化了,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夏梅茵已经泣不成声,喉咙沙哑,眼泪模糊了一切。

    “你回白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找爷爷奶奶,以为你不认我们了,不认也好,你生来就是富贵的,只要你幸福,我们也心安,你爷爷这些年肺疾越来越严重,算命先生说活不了多久了,过不了这个年了,我还想叫迟青给你捎电话,跪下来求也求你回来见老爷子最后一面,那是他死前夙愿,他为了等你吊着最后一口气支撑到现在,现在你回来了,他最后的心愿了了。”

    “别哭,孩子,人都是有命数的。”奶奶无比爱怜地拂走她不断涌出的泪珠,她哭起来很凶,怎么都停不下来,在她眼里像极了小时候摔倒喊疼又长不大的小姑娘。

    “奶奶……对不起,我太懦弱了,这几年我一直在逃避,逃避这个真相,我不敢回来面对你们,我害怕你们不要我,怪我不是夏家人,是我太懦弱了,我应该早点回来的……”夏梅茵已经哭成泪人,带着浓浓的鼻音。

    “十多年的感情,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永远是爷爷奶奶最疼爱的孩子。”奶奶轻轻抱住她,像小时候她喝中药苦出眼泪时一边擦拭她的泪一边把她抱在腿上轻轻摇晃,可惜她现在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她窥见死亡的轨迹,而梅茵的生命还很鲜嫩,还有很长的路没走,可她已经无法把她抱起来放到腿上坐着。

    不过还好,小时候没少抱她,背她,逗她玩儿,这就足够了。

    她拥有过了,也看到了她健康长大。

    还有什么遗憾呢。

    …

    从医院出来,夏梅茵眼睛又红又肿,等电梯的间隙,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个女人从去往妇产科的电梯出来,身边男人寸步不离守着她。

    注意到这道炙热滚烫的视线,刘新晴这时也慢慢抬起头来,错开来来往往的肩膀,目光驻足在她身上。

    刘新晴瞳孔缩了缩,眼底很快泛出细微波澜。

    两个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冷白熙攘的走廊相见。

    恍如隔世。

    “梅茵?”

    温柔平淡的声音令她缓慢眨了眨眼,夏梅茵回过神来,微笑,主动上前:“好巧。”

    “你怎么会在医院?”

    “爷爷住院了。”

    “夏爷爷他身体怎么样了?”

    “这次病的有点重,不太好说。”夏梅茵叹了叹气。

    “别担心,夏爷爷一定会没事的。”刘新晴安慰几句,在她的学生时代,夏爷爷曾给过她缺失的温暖,当听到住院的消息,心口抽紧了一下。

    “嗯。”夏梅茵点点头。

    刘新晴露出一抹静淡的笑来,对男人介绍道:“她叫夏梅茵,我以前的好朋友,梅茵,这是我丈夫,叫段忱司。”

    夏梅茵快速整理情绪,颔首:“你好。”

    段忱司也颔首:“你好。”

    他是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眼底有颗泪痣,一双桃花眼无比多情,是那种网络一抓大一把的长相,身材较对而言看起来瘦弱,常年不锻炼的细板身材,穿上西服又恰好中规中矩,别有一番清味,对于夏梅茵这种脸盲的人来说,放在人群中算不上出众耀眼,和活在滤镜下的网红脸没什么两样,妆束雷同,有股浓浓的炫示卖弄之味。

    看了没几秒,她淡淡收回眸,又听见刘新晴用一种刻意维持旧日亲近的语气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夏梅茵目光往下,落在她轻放在肚子上的手,“你……”

    刘新晴笑而不答:“这么多年不见,有没有时间叙叙旧?”

    咖啡店开在医院马路对面的街边,这里头十分安静,音乐也慢慢吞吞的,隔绝了街外繁闹声。

    刘新晴不紧不慢喝了口温开水:“我要当妈妈了。”

    夏梅茵默言,她其实能看出来,她的身上已经有了母爱的面相。

    刘新晴缓缓开口:“梅茵,你变了好多,变得更漂亮了,自从你回去白家后,我们就断了联系,你说你这个人,真狠心,当年走的时候都没有跟我和梅雨好好告个别。”

    “身不由己。”她付之一笑,她只能这么说,现在来追究一个解释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时梅雨还跟我吵了一架,她说你这人心太狠了,不讲情面,走也不说一声,她气了好久。”

    “梅雨她现在怎么样了?”

    “高考后,她分数太低,国内民办二本都考不上,她爸妈又不想她读大专浪费青春,就花了一大笔钱送她去美国留学了,我呢,考的也不理想,起码有个二本混混日子,只是上大学之后,我和她的联系也渐渐变少,直到最后无话可说,我也是通过她朋友圈才窥探出一些生活轨迹,她在美国那边玩得挺开心。”

    夏梅茵沉默了许久,想起什么:“我记得她当时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没错,他叫裴煵,和路迟青是好兄弟,他们之间也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刘新晴默了默,又叹了口气。

    “什么过往?”

    “说来复杂,这件事牵扯到四个人,同时也伤害了四个人。”

    “谁伤害了谁?”夏梅茵心头一惊。

    “要从高三上学期说起,梅雨找裴煵表白,毫无疑问他拒绝了,当时很多人都在传裴煵喜欢上一个同班女孩,叫叶聆冬,从北京转学过来的,两人互生情愫,很快就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刘新晴停顿须臾,笑了笑说,“叶聆冬有一张天生漂亮的脸蛋,她长的像个天使,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清冷又孤世,人又总是淡淡的,什么都不在意,很快以样貌出众成为校花,裴煵可以说是对她一见钟情,他费了好大劲儿才追上她,追到手后,裴煵变了个人似的,用尽全力讨好这个女孩,对她好到天上去,就没见过对哪个女孩热情成这样,全校都知道他十分宠爱她。”

    “叶聆冬……”夏梅茵低喃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地,单念这个名字,一种淡淡的伤感随之而来。

    这个名字,让人想起南京凛冬白雪,孤寂凄美。

    “梅雨知道他们在一起后,心情很不好,情绪也很差,她无心学习,每天看着他们成双成对出入校园,她妒火中烧,在背后做了很多小动作拆散他们,裴煵发现了,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不好听的话,让梅雨颜面扫地,从此,梅雨报复心更强,她恨叶聆冬,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调查到叶聆冬的身世,包括叶父叶母泄露国家机密入狱,她在网上散布出去,一夜之间全校皆知,叶聆冬最后受不了流言攻击,在高三下学期开学那段时间转学了,她跟裴煵提了分手,两人就此陌路。”

    “梅雨怎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夏梅茵心中升腾起一阵怒火,叶聆冬她做错什么,被她搞成这样?!

    “更倒三观的事还在后面。”刘新晴递来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继续道来,“凌昼川暗恋梅雨很多年,他找梅雨告白,答应了,因为凌昼川是裴煵好哥们,梅雨知道逼走叶聆冬做得太过头,但为了不失去裴煵,她选择利用凌昼川去接近裴煵。”

    夏梅茵震惊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久久不动弹,这都什么鬼?

    “凌昼川很喜欢梅雨,兄弟局都带着她,梅雨也有了很多靠近裴煵的机会,有一天,当时高考完一个月,一次酒局,梅雨趁裴煵喝醉吻了他,凌昼川恰好撞见,他和裴煵打了一架,也和梅雨分手了,梅雨出国前去见过裴煵,裴煵冷冷看着她,梅雨说,你和叶聆冬本来就不是天生一对,你们早晚都要分开的,我只是把这个结局提前了而已,大概说了这些,裴煵已经不想跟这个疯女人继续纠缠下去了,他平静问了句,那凌昼川在你心里算什么?梅雨说,什么都不算,是谁叫他喜欢我的,我没逼他。当时凌昼川就躲在角落里听着。”

    “我的天……”太炸裂了,太缺德了,太不可思议了,夏梅茵微微张着嘴,呆愣了好一会儿。

    “梅雨出国以后,她不断换男友,活的看似洒脱,其实真正的她是什么心情,谁又知道呢,这一场闹剧,她伤害了他们,也伤害了自己。”刘新晴终于把故事说完,她又喝了口水润喉咙。

    “裴煵和叶聆冬,他们现在呢?”夏梅茵良久才开口。

    “去年有一次听管宁说起过,裴煵去了叶聆冬所在的城市,我想,他此时此刻还在寻找那个曾经失去过的爱人吧。”刘新晴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夏梅茵沉默了许久,她发觉胸口闷得透不过气,被一块石头紧紧压着。裴煵这个人,她接触不多,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和路迟青交情不浅,可是光是听了这个故事,她竟然开始心疼起这个人来。

    假如,假如没有黄梅雨做的一切坏事,他们现在应该会很幸福吧。

    这时,手机震动,思绪切断,夏梅茵意识过来后打开一看,是路迟青发来的消息。

    小绵羊:你不在医院?

    咩:出来了,看到刘新晴。

    五秒后。

    小绵羊:早点回家,你对象想你了。

    咩:你每天都这么无聊吗?

    小绵羊:没有你的日子都很无聊。

    咩:……

    小绵羊:好想你。

    咩:闲就数羊。

    小绵羊:……

    夏梅茵关掉手机,心潮微微起伏,最终,她咬了咬唇,声音渐冷:“你和管宁又是怎么回事?”

    她迫切地想质问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利用管宁,欺骗管宁,又伤害管宁。

    刘新晴扣着杯身的手指几不可闻地微顿,收紧合拢,半晌,她淡定道:“那些事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语气很重。她给管宁带来的伤害不比裴煵和凌昼川少。

    “我爱过他。”她别过头,轻轻地说,心头渐渐涌上一层哀莫。

    “三年感情,只换来一句爱过?”可笑,这句话太可笑了,她捏紧了手指,眼里愠色渐浓。

    可是刘新晴给人感觉太淡定了,淡定得不像是故事里的人,不像一个负错的人,反而像个旁观者。

    她以前爱笑,夏梅茵喜欢她笑,她笑起来那么的温暖善良,会觉得她这一辈子都是一样的。

    而如今,她的眼睛过于平静,如一湖青盎水结了冰,不再如盛夏般明媚。

    冬日阳光没穿透力,刘新晴眼里也没有什么温度,声音极淡:“我和管宁之间,是我对不起他,辜负了他的爱。我最开始在网上做美妆博主,也才十几万粉丝,根本没流量,也赚不到几个钱,然后我就想到了另一条路,叫他出镜,在网上做情侣博主,他有清华生光环,有颜值,又有一颗烂漫心,我们很快涨到几百万粉丝,广告合作应接不暇,我们赚了很多钱,当时,我们还是很恩爱的。”

    “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时间来到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不爱他了,我对他的感觉从淡到没了,当时我又阴差阳错认识了同领域内的一个人气网红,他是个富二代,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他明知道我的感情状态,追求我,在我直播间打赏,做尽各种暧昧的事,又帮我引荐人脉,我发现我对他产生男女之情,当时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怀了管宁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不能要,我还年轻,在事业上升期,所以我瞒着管宁,把孩子打了,没过多久他还是发现了。”

    夏梅茵已经震愕到失语,发不出声来。

    刘新晴又说:“我们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彻底反目,我说我不爱他,他当时的表情先是不相信,到难以接受,最后一脸痛苦地看着我,他说他原谅我自作主张打.胎的事,我说我已经爱上别人了,求他放手。”

    “后来你应该也知道,我退学不读了,和他结婚,我嫁入豪门,很快有了孩子。”说到这里,故事也就差不多尾声。

    “你爱的是他,还是他提供给你的社会地位和豪门财产?”夏梅茵突兀问出这么一句冒犯又一针见血的问题。

    “都有。”刘新晴久违地笑了笑,露出那个她记忆中最熟悉不过的笑。

    夏梅茵被她的笑刺痛,只觉得讽刺,太讽刺了。

    “我以前想要很多钱,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一切,当了网红后,我就是有几百万粉丝,现实中还是没有人看得起我,真正尊重我,所以,我想明白了,想要一个可以在社会中备受尊敬的女性地位,前提是我跨越阶级,进入上流社会,管宁他太平庸了,清华生只代表学历,无关权利,在这个世界上,金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多到懒得去数,把它们归为一类,最后暗淡无光,可星星就是星星,你得不到就是得不到,管宁给不了我想要的,十八岁的我才谈情说爱,我二十了,我想要更广阔的人生。”

    刘新晴说完,默默转过头视线落在窗外车水马龙,她侧脸白美,柔和又宁静,母爱的圣光使她纯洁友善,仿佛生来没有一丝罪恶。

    可只有她知道,刘新晴变得虚荣,她的心经权贵熏染,再也无法褪色,她变得和夏梅茵最看不起的人没什么两样。

    她回过头来,微微笑着,夏梅茵却笑不出来,心里只有莫大的悲哀,她应该高兴的,因为她看起来像个成功人士。

    身为旧友,她理应替她感到幸福,她二十来岁,年纪轻轻就拥有一切。

    不是么?

    刘新晴的电话响起,是段忱司打来的,她温声说了句“好”便挂了,对夏梅茵道:“医院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我扶你出去。”夏梅茵站起身来。

    “我还没到行动不能自理的地步,梅茵,很高兴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说起来,你的事情我都没问多少,有机会的话,我想好好听你说。”刘新晴低低一笑,扶着腰离开座位,临走时又回头笑着看她,用那种从此相忘于江湖的眼神,真挚地说了句,“祝你和路迟青永远幸福。”

    她转身走了。

    夏梅茵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这样目送她背影远去,消失在咖啡馆。

    她突然意识到,这一转身,她们真就再没可能见面了。

    山水一程,昔日再亲密的朋友,也有匆匆告别的时候,泡沫年岁,来日以后再无重聚之期。

    敌字去掉一撇是故人,世事无常啊。

    手机又在震了,而且是连续不停地震,不用想都知道是家中那只无聊的羊又犯贱了。

    小绵羊:怎么还不回家。

    小绵羊:是这个家让你感到厌倦了吗?

    小绵羊:我会一直憋气到宝贝回我(抱住自己)

    路迟青一直在屏幕里催,他又发来一个小狗暴风雨哭泣的表情包,上面有行文字——我还是你最爱的小狗吗?

    出来咖啡馆,站在马路边,一阵冷风直直吹来,长发逆风乱扬,这风吹的她额头发痛,身心俱疲,脸容失去血色,比枝头上的雪还苍白,她情绪也不高,懒得打车了,也懒得走路去地铁站,索性给无聊的小羊发消息下达命令。

    咩:迷路了,来接一下。

    小绵羊:来了。

    还没等她编辑信息,果然,一辆黑跑驶入她的视线之中,拉风酷炫,在她所站立的路边停下,刹车刺耳声贯穿天穹。

    夏梅茵面目惊呆。

    长腿一伸,潇洒着地,里边出来个人从车门下来,戴着副香奈儿墨镜,浅色涂鸦牛仔外套,随着惯性动作响指打起,手腕与袖子交接处扣一枚劳力士绿金迪手表,脖颈下方银色莫比乌斯环项链在冬阳下闪闪熠熠,嘴边还他妈含着痞味儿的笑,像个浪.子,夏梅茵愣住,瞳孔定焦。

    路迟青迈开长腿慢条斯理朝她的方向走来,身段带感要命,桀骜不羁极了。

    走近了,他站直,摘掉墨镜,随她看,很自信,她哟一声:“你走T台啊?”

    “不走T台,只走通往我们婚姻的礼台。”他耍嘴皮子笑了笑说。

    夏梅茵心里美滋滋的,适才情绪一扫而空,问:“来这么神速?”

    “你发信息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了。”路迟青抚摸她的脸,捏一下,“这么大人了还迷路,小糊涂仙儿。”

    “不是有你么,大聪明仙儿。”

    “那我就是你的救世主。”路迟青语气狂妄,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不,我的救世主是我自己,你在我的人生里顶多算个打酱油的。”夏梅茵一脸嫌弃拍拍他的脸,她才不需要什么救世主,她自己就是。

    “打酱油也该有出场费吧,这边结一下。”他挑挑眉毛。

    “多少?”

    “一吻抵一年。”

    夏梅茵哭笑不得,笑了。

    “说真的啊,夏梅茵,你就是我的救世主。”路迟青轻啄她的手指,深深看了她片刻,脸上的笑渐渐收起,化为凝重,“眼睛肿成这样,刘新晴惹你哭了?”

    “没有,沙子进眼睛了。”她倔强道。

    “臭沙子。”他低声骂,“来,我亲亲就好了。”夏梅茵被他眼里一如既往令人心动的安全感迷惑,一时未有所准备,他的吻就噼里啪啦降落眼睛之上,似绒毛又似山楂,一会儿痒一会儿酸。

    “……够了,唔!”

    他不知足,吻沿着鼻梁骨游走至唇瓣处,舌头顶开齿贝,辗转深入,低头在街头和她勾缠深吻,声音尽数吞进吻中,她挣扎,这个吻就变得暴力,她乖,他就很温柔。

    这里是医院附近,人口流动最多的地方,这两人就这么亲在一块,一个又潮又拽,一个又甜又辣,后边儿还停辆跑车作背景,画面合在一起十分养眼,酷得要命,路人放慢脚步回头侧目。

    亲够了回车上,路迟青又握着脖颈强吻,把她按在副驾驶座,人倾身压着她,布料相贴嘴也相贴,相冲相撞,珍珠吊坠耳环晃动,眼睫毛也猛烈扑闪,她嘴巴疼舌头麻,意志力荡然无存,受不了不耐烦地勒紧他银色项链,肤色很快红了一圈,诱人,他松开唇,唾液顺着嘴角淌下,很快又眯起色眼,捏住夏梅茵又尖又嫩的下巴,伸出湿舌舔吻嘴角晶莹的液体,留下一抹光泽莹亮的水痕,看上去更媚色了,路迟青操了声粗口,跟个无赖:“我发现啊,项圈链子戴多了,你拽一下我都有反应。”

    “你真骚。”夏梅茵红肿的嘴巴蹦出一句评价。

    “还有更骚的,要不是戒烟了,我都忍不住和你烟吻。”路迟青轻巧捏她下巴,逼迫她抬起脸来,指腹从她唇肉一划而过,指尖涩情,“渡到你嘴里的烟一定是香的,你没有抽过烟,会被呛到,咳嗽不止,这时候,你会一边气恼一边两眼泪光瞪着我,这样的你一定百看不厌。”

    “路迟青,你骚出天际了。”听他描述,夏梅茵耳朵红透,还没缓过呼吸,艰难喘了口气。

    “我看你好像已经在脑补画面了。”他咧嘴笑,眼神魅惑。

    “路边不能久停,你再不走我自己打车了。”其实是他的车太招摇了,懂车的路人围拢过来观看,还有人拍照。

    “好咯好咯,回家再继续。”路迟青放她自由,懒洋洋坐回驾驶座,启动车子,单手握方向盘,打转方向。

    超跑若野兽,冲出笔直宽阔的公路,不知道在猴急什么……

    夏梅茵头靠在椅背上想事情,指骨敲了敲脑袋,莫名其妙问出一句:“叶聆冬漂亮还是我漂亮?”

    “什么?”路迟青开着车,人有点懵,侧头看她一眼。

    夏梅茵眯起锐眼,凝视他:“我说,那个叫叶聆冬的校花,她漂亮吗?”

    “叶聆冬是谁?”路迟青摸不着头脑。

    “南师大附中校花呀,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们一届的。”

    “……”路迟青脑子空白一秒,很快想起来了,难怪这么耳熟,在哪听过一样,他抿嘴低头笑了笑,咳一声望着前路说,“叶聆冬是裴煵前女友。”

    “我知道,我在问你她漂不漂亮。”

    “漂亮。”他说。在她炸毛前一秒,又语速很快地保命,“没有你漂亮。”

    “她有多漂亮?”夏梅茵更好奇了,除了她,路迟青从来没夸过人漂亮。

    “怎么问都没你漂亮。”路迟青非常怕死地说。

    “我在认真问你,别敷衍。”

    “我忘记她什么样儿了。”路迟青挠挠头,说,“高三她呆一学期就转学了,拜黄梅雨所赐。”

    “嗯,刘新晴刚跟我说了。”夏梅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也覆盖下来,如果那年她在,她一定会阻止黄梅雨犯错。

    “裴煵挺惨,他好不容易追上的姑娘,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路迟青有些可惜,“裴煵很喜欢她,这么多年了还在寻找她,去年哥们一起喝酒,我问他要多久才放下,他说放不下,这辈子都不想放下,叶聆冬一走,要了他半条命。”

    失去爱人那种心情,不难明白,路迟青早就品尝过,哭过,也痛过了,他又很幸运,爱人就在自己身侧。

    那是他等了好多年才等来的爱人,爱了小半辈子的人,所有心酸都留在过往,未来相携永伴,白首不分离。

    “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夏梅茵不由自主地念出晏几道的诗,心口沉重,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祝他早日寻回真爱。”

    “也祝我们永远相爱。”路迟青微笑,握紧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口,风挡玻璃下挂着的那枚老旧的红色心形平安符在岁月里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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