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及山和往年的冬天一样飘起了雪,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地,一舞一落之间,吞吐着这氤氲的夜色。

    此时,芙蓉镇上的温家,爹娘已经早早歇下。温婉也正在榻上安睡,只有守夜的婢子和门房老汉还在眼巴巴地等下一波交接。

    而此刻的凰及山正是热闹的时候,雪花还在不停落下。因为凰及山地处蓝羽国北部凰及州交通要略,北可达邻国楚凉国边境要塞,南通蓝羽国粮食生产基地“江北平原”,西临国内最大的经济腹地明州,东与瓷都“殊华府”接壤。因此,凰及山的战略位置很重要。

    这几天凰及山通往各地的官道上均积了棉被似的厚厚的一层雪。此时天黑路滑,连夜赶路的商队马车不得不选择在附近的驿站就地过夜。还好蓝羽国的国主为了鼓励民间的商业活动,完善了邮驿传递制度。每隔一百里都修建了设施齐备的驿站,以供来往的商队歇脚和扎营。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商队争先恐后地往驿站搬运货物。一时间,马匹的嘶鸣声,车夫的吆喝声,甚至庭院里的篝火堆那里,木柴不断向外迸发出光与热的哔哔啵啵声,无一不在热闹着,就连每个人的呼吸都已经融进了这无边的夜色。夜幕沉沉,即使这喧闹再热切,终是无一例外地再次安静下来。

    驿站里备有马厩,有厨房,也有专门寄存货物的仓库,就连客房也分上中下三个档次。车夫把马厩里的草料备好以后,为了不耽误明早的行程,也赶紧去睡觉了。驿站的客房里,伙计们已然入梦。

    驿站今夜是不熄火的,因此从远处看起来,驿站的幢幢灯火,就像满怀乡土气息的霓虹。光明却全然不在此处,还有此时驿站的那一间上等客房。因为这间上房住着的不是商队的人,而是赶着回芙蓉镇娘家,因雪夜间行路天黑路滑,暂时在客房歇下的温婉的亲姐姐温雍仪,还有姐夫苏卿彦。

    姐夫苏卿彦一边用随身携带的小银匕把油灯拨亮,一边对自己妻子说道:“阿雍,到底有什么大事情,你非要在年关回娘家?”阿雍低着头不言语,沉默的情绪持续发酵着。忽而,她抬起头看向身边人,眸底的心事朦朦胧胧,似一泓清泉似泻非泻,但阿雍仍旧是不言语。苏卿彦便略带安慰地说:“早点歇吧,今夜我守着你睡。”温雍仪和苏卿彦二人,一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心事,一个整晚都望着桌上的油灯,夫妻俩均无睡意。

    翌日清晨,芙蓉镇也开始下起了雪,街上虽然冷清,但因为快过年的原因,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贴了春联,白色的雪衬得整个芙蓉镇格外温情,使得每家每户家门口的节日装扮愈加红装素裹的迷人。听起来芙蓉镇只是一个小镇,若追溯起来她的历史,就连夫子傅老先生,也得用手捋着白花花的胡须,脊背挺直,气宇轩昂地用大半个时辰娓娓道来。傅老先生倒是这样跟温婉提起过芙蓉镇的历史。

    但最让温婉感兴趣的事,不是芙蓉镇出过几个状元郎,而是世代为皇室培育御用芙蓉花的花匠“程启惟“。程师傅是个爱花惜花之人,为了让花房中的芙蓉花一过春分就开花,他特地发明了暖房育花之法,还发明了在冬季给花苗根部滴灌的灌水方法。这样一来,花苗表面就不会受水结冰,滴灌根部亦满足了花苗生长用的水分需求。因此每年春分刚过,官府就会举办“观花会”,名为观花,实际上就是派人手,去花匠世家程启惟家的“芙蓉园”甄选含苞待放的花株,然后用马车装载着一盆盆的上品芙蓉,运输到五十里以外的皇家别宫“微霞宫”,以供夏天去那里避暑的皇室赏玩。

    蓝羽国的选官制度是科举和察举并用,科举分为三级,乡试,会试和殿试,察举就是由地方上的父母官察孝廉举秀才,这个更看重所选之人的品德与真实才学。在每年由国主亲自主持的恩科应试,芙蓉镇的读书郎曾连续四次考中状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芙蓉镇一跃成为了举国上下的文人圈,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科场神话,对于这个话题,芙蓉镇的男女老少别提有多么痴迷了。所以,夫子傅老先生每每讲到这里,更是不掩饰自己的自豪之情。每每听到这里,就连温婉也是听得入迷。

    难得的是,至今芙蓉镇依然学风鼎盛,人才辈出。越是被举国上下密切关注,芙蓉镇的每家每户就越注重后辈的知识教育和个人修养,他们肯花重金为孩子们聘名师,晓礼乐,勤学问。因此,镇子里还真的出了很多在朝堂为官的大人物,只是时移事变,情随事迁,那些当官的早已定居他乡,不怎么回故土。这当然情有可原。几代人努力打造出来的芙蓉镇家园,可谓已经声名在外。

    温家就住在芙蓉镇的温氏别业,简称“青园”。温婉的父亲告诉过温婉,温家本来世代生活在别的地方,到了温婉爷爷这一代,家人一致决定由国都扶殷城搬到芙蓉镇生活,其中原因尚未可知。

    天微微亮,温婉的贴身婢女小喜刚扫完院子里的雪,就来催小姐起床,看到小姐还想赖会儿床,小喜便催道:“小姐,我的好小姐,夫人说今天教书先生会来检验您的功课。”听到这话,温婉想说自己功课一样也没落下,她撇撇嘴,用手揉了揉头发,眨巴着眼睛,小声嘟囔道:“我才十五岁啊,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学功课呢。”

    在温婉的娘亲小时候,蓝羽国的国主就例仿先贤,颁布了法令,举国上下兴起了全民教育,尤其是开启了针对女子的女学。因为很多人家还是对女学教育相对保守,多数人家不愿自家女儿混在男人堆里上学堂学习,国主便恩准女子可以请私教在家学习。温家也遵循了私学的传统,在温婉七岁那年,母亲燕晴萱就为温婉请了教书先生。前阵子教书先生家里有事回了一趟祖籍乌贤镇,母亲便让教书先生留了作业,那段时间温婉处于自学状态。勤奋如温婉,即使没有夫子督导,温婉还是像父亲母亲期待的那样,不仅学珠算,还攻诗词和辩论。只是温婉学珠算,就像猴子摘桃,学一点忘一点,全无数学细胞。温婉对珠算很是头疼。

    小喜放下扫帚后,径直来到小厨房为温婉烧洗脸水。奈何今早被瞌睡虫缠着,小憩一会儿后,温婉原本已经坐起身来准备穿衣服。楼下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温婉差人去开门,自己竟又躲进被窝里不肯起床。来人正是温婉母亲房里的婢女樱桃,小喜一向心直口快,还未等樱桃开口便对来人说道:“可是夫人催了?”

    樱桃轻轻用手拍了拍小喜的手背,抿着嘴笑了,并未多言。倒是小喜又多嘴道:“傅老先生吃过早茶了吗?”樱桃随和地浅笑说:“傅老先生正在与老爷在前厅吃茶,夫人说小姐待会要单独应试。”

    樱桃随说完,即把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又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她说:“夫人说让小姐

    多暖一会儿。”

    樱桃让人把夫人给温婉准备的粉红色夹棉芯的厚襦裙和蓝色对襟掐花小袄,外加一双请匠人□□的小羊皮靴递给了小喜。来人交代完差事,旋即退到屋外,离开了枕溪楼,去向夫人回话。

    凰及山这儿,此刻天已大明。商队马车都陆陆续续赶路了,有的往北边走,去楚凉国贩卖运输过去过冬的粮食。有的往西走,去经济发达的邻地运送瓷器、布匹和茶叶,还有香料。只有姐姐温雍仪和姐夫苏卿彦却是向南走,因为芙蓉镇在凰及山的南面,而姐夫苏卿彦家在楚凉国的尧城。凰及山雪已停了,夫妻二人和家仆还有车夫一行数十人乘着马车,一路南去。

    芙蓉镇温家这边,父亲温兴盛刚刚接到大女儿和女婿前几日的信件,本该预计昨日抵达家中的女儿女婿兴许是因为下雪,在路上有了耽搁,故而未按时抵达,父亲温兴盛这样想着。想着想着,温兴盛不觉泪及眼眶,自从大女儿阿雍嫁到楚凉国苏家,小女儿阿婉便失去了姐姐的陪伴,在家中焉了好久,还好有夫子傅老先生的陪伴和教导,阿婉才有了正事做。温兴盛依稀记得,阿雍出嫁那天,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几里,可见苏家长辈对我们阿雍很重视,他们很疼爱阿雍,老父亲甚感欣慰。但温兴盛转而一想到当日的阿婉,老父亲又有说不出的心疼。阿雍出嫁当日,阿婉是还未与姐姐分离,就已经预见了分离,说到底还是依赖姐姐。老父亲想到这里,真想替阿婉流眼泪,好换宝贝女儿不哭。但另一方面,大女婿苏卿彦与大女儿阿雍的婚姻足以称得上珠联璧合,才子佳人。婚后阿雍在夫家的确生活得很幸福,让温家长辈很放心。转眼间,阿雍已出嫁七年,日子过得真快啊。

    旁边太师椅上坐着的傅老先生,正端着茶盏,另一只手捏着茶盏的盖子轻轻把茶叶拨到一边,只见他朝着盏中又用嘴呼了一口气,似乎这样能让新泡的茶不那么烫。

    待傅老先生咂了一口茶,他转过头来,言道:“是阿雍的来信吗?信上怎么说?”

    温兴盛淡淡地回答道:“阿雍这次回娘家,彦儿也有陪同,这几日应该就到。”

    傅老先生点点头,把茶盏放在了桌子上。

    “老爷,夫人来用膳了。”婢女春慧忙来禀告。

    “既然夫人来了,那可以用早点了。”温兴盛吩咐道。

    傅老先生急忙道:“阿婉还没来,在卧房用餐这个习惯可不好。”

    温夫人眉眼里含着笑,嗔怪道:“对呀,为何不等等阿婉呢?”

    温兴盛只道:“阿婉可能还没起床,不等她了,待会派人去仙客来买她喜欢的酱肉包和桑果茶。”

    傅老先生言道:“那待阿婉吃过早点再考试吧。”

    温兴盛招呼傅老先生过来用膳。接着,他又对温婉的母亲说:“夫人,让阿婉多睡一会,我们先吃吧。”

    餐桌上,摆满了婢女们端上来的今早的膳食,众人皆退下以后。宾主皆落座,温家夫妇二人和傅老先生安静地用餐。旁边只留下专门照顾客人饮食的婢女一人。

    早餐很是丰盛,有芙蓉糕,冰皮枣酥,香煎茄盒,脆炸莲藕,薄饼卷三丝,核桃杏仁露,浣雪梅花茶,生煎小银鱼,当归山药羊肉煲,皮蛋瘦肉粥,红豆绵糖包,还有专门招待傅老先生的几道名菜,诸如龙井虾仁,蟹黄南瓜盅,橙香煨黄鳝等。在温婉的父亲与母亲的热情招待下,傅老先生先是礼让一番,然后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放到菜碟里,细细品尝起来。

    此时,温婉住的枕溪楼外,去买酱肉包和桑果茶的小厮已经到了楼下敲着外院的门,门房孟老汉开门后,给了跑腿的小厮二十文赏钱,留下吃食,将小厮打发出去。然后孟老汉正打算去内院找二小姐的婢女来门房取吃食。不料内院伺候小姐的婢女翠连恰从老爷夫人那儿给二小姐带话过来,一并将二小姐的吃食捎带了进去。

    小喜已经服侍温婉穿好娘亲送来的新衣新靴子,翠萍正在给温婉梳头发。

    近日芙蓉镇的女娃娃们流行戴剪绒花,红黄蓝绿紫各色应有尽有,就连绒花的模样也是与旧时不同。绒花的样式有像一大朵芍药花的,有像一串迎春花的,也有一根细线串起来的小铃铛那样的,最妙的还真的用小银铃铛做花蕊,因此能“叮铃铃“作响。女孩们有的在头顶梳个双元宝髻,左右各戴一朵绒花,取意双喜临门。有的梳个朝天髻,在发髻或左或右或偏或居中地戴一朵有流苏的绒花。长长的流苏随着豆蔻年华少女的步伐,款款而动,再配上一张未经铅华雕饰的面和未经风霜的一双清澈的眸,真是光阴漫把梦轻掷,洒向芙蓉两面开。人常言“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说的就是春水未涤十指,那颜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的先天之美。

    温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翠萍道:“双髻太低龄,云鬓太成熟,我这个不尴不尬的年纪,适合的发型好少哦!“

    这时翠连回来了,还没等她进暖阁,小喜就把她拉到一旁。

    “老爷和夫人怎么说的?”小喜低声问。

    翠连把吃食递给小喜,亦低声回道:“老爷夫人的意思是让小姐多睡会,不过老爷特地派人去仙客来给小姐买了吃食。”

    “那夫子的考试呢?真的要考吗?”小喜依旧不依不饶。

    翠连心知她是热心肠,忙回答说:“听傅老先生的语气,一定会给咱们小姐考试。”

    暖阁里的温婉和翠萍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二人就猜是小喜在盘问别人。梳妆台前的温婉和翠萍不禁眼神交汇到一起,下一秒主仆二人会心一笑,她们却并不恼。温婉倒是先不好意思了,她别过脸去不看翠萍了。屋内的人,对于小喜和翠连的吵闹仿佛司空见惯,翠萍灵机一动,于是对今天的发型有了主意。

    只见翠萍并不多说,她拿起梳子,先把温婉的头发全部理顺,然后把头发分成均等的上下左右四个部分,全部编成了辫子,再把头顶的两个辫子分别拉下来交叉绑到下面的两个辫子,接着把下面两边的四根辫子的发尾分别固定到发根,这个发型的主要部分已经完成。

    温婉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再次看向镜子说:“娘亲也会梳这个发型呢!”

    小喜刚和翠连说完悄悄话,进了暖阁,把老爷温兴盛吩咐给小姐的吃食放在了暖阁的临窗案几上。

    “小姐,有一个好消息,大小姐和姑爷这几日回来。”小喜说道。

    温婉不可置信地反问小喜,“你是说阿姐和姐夫?”

    “小喜这么跟您说吧,今天一共有有三件事,第一件是大小姐和姑爷近期回家,第二件事是傅老先生今天一定会检查您的功课,您会考试,第三件,老爷让人买回来仙客来地的酱肉包和桑果茶,还是热的,这会儿需要伺候您吃吗?”

    温婉听罢,一方面为阿姐和姐夫真的要回家而喜悦,一方面期待着今日的考试,温婉好久未见阿姐和夫子了。阿姐自从出嫁到楚凉国,书信常有,但书信哪里比得上见面啊。夫子回乌贤镇半月有余,也是好久未见了。

    翠萍正在首饰匣里找夫人前几日派人给小姐送来的水晶发饰,这可是在“一品居“定做的首饰,设计它的工匠给它起名叫做“银华素裹”,纯银打造的主体虽然平平无奇,那经由五根银线串在一起,镶嵌在簪花主体最显眼位置的紫色水晶花朵才是它的出彩之处。“银华素裹”的五朵水晶花,周围还有绿色的猫眼石打造的薄薄的叶片,叶片众星拱月般,紧紧地挨着花朵。位于中间的那朵水晶花最大,四周就是四朵稍小一点的。工匠还特地安装了用来别在头发上可以活动的别卡。

    温婉趁翠萍找首饰的空档,已经挪身到窗前放吃食的案几前坐定。小喜见状赶忙来服侍小姐用早膳。翠连则得了令,正在院里替温婉堆雪人。因为温婉想要一个大雪人,刚刚她吩咐翠连了。翠连这边刚刚堆好雪人,夫人派来传话的婢女樱桃恰巧又来了。

    “翠连,夫人说不用着急把小姐请过来,一个时辰以后再来。”樱桃说罢,站在院子里,朝楼上正坐在窗户边吃早餐的二小姐温婉行了礼。樱桃还关照翠连说:“别忘了给二小姐准备暖炉。”

    翠连进屋回话了,院子里的两人各自都去忙活了,只剩下雪人孤零零的站在寒风里。

    温婉听了翠连的回话,赶紧往嘴里塞入手中剩下的半个包子,小喜忙端来桑果茶,温婉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烫口的桑果茶,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酱肉包嚼了几嚼,终于三口并作两口地都咽了下去。

    “小喜,把算数那本书里,关于珠算的那一节知识,读一遍给我听。”小喜捧起桌上的书本,一字一句地念着。

    同时,温婉被翠萍拽着袖子拉回梳妆台前,翠萍把“银华素裹”戴到温婉刚梳好的头发上,翠萍刚才还蹙在一起的眉终于舒展,主仆又是会心一笑。

    此时的二小姐真美啊,翠萍心想。

    眼前的二小姐虽不施粉黛,她天生一副桃花花瓣形状的脸盘,面上线条舒缓,肤色白里透红,看着很是鲜活有力。额头下方的眉毛浅浅地勾勒出新月一弯,一蹙眉,一舒展,此间的翩翩静女,俨然芙蓉出水,昳丽脱俗。她一双明眸左右流转间,释放出的能量就像冬天的篝火,夏日的冰山。像是发现了翠萍心中的赞叹,温婉不以为然地对她一笑,恍然间,那微微一笑,已然石化了浮想连连的翠萍。

    我这样明目张胆地欣赏小姐的容貌,幸而小喜没说我,翠连心想,不过我还是觉得小姐美得很特别。

    温婉有三个婢女,小喜,翠萍,还有翠连,母亲本来买了五个婢女给温婉。因为温婉素喜清净,就打发另外两个婢女去大厨房帮杂。只留下三人在枕溪楼伺候。小喜本是良家女儿,她比温婉大三岁,是温婉五岁时阿姐温雍仪从外面买回来的仆人,据说是最北边的地方闹干旱,农民颗粒无收,小喜父母带着一家人向南逃荒,她家人为了活命的粮食,不得已把女儿卖给别人为婢女的。翠萍和翠连是亲姐妹,她俩都是自打记事,就被温婉母亲燕晴萱买回来的。当年,三人经由教养嬷嬷调教好以后,再拨到枕溪楼伺候温婉。

    温婉父亲母亲和夫子傅老先生已经用餐完毕。父亲温兴盛和夫子已经移步到书房,商量下一年温婉该学习的功课。

    枕溪楼这边,等到被翠连伺候着洗完脸,温婉终于可以去验收自己的雪人时,时间已经不够用了。温婉在屋外看到翠连帮自己堆的雪人,不禁笑出了声。原来这个雪人既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嘴巴和手臂。温婉数落了一番,又吩咐了一番,才抬脚往书房走去。一路上,小喜又把珠算法则给温婉默背了一遍。温婉自己差点也以为自己对此已了然于心。

    到了书房,温婉隔着窗缝儿,只看到了屋内的夫子傅老先生,却不见爹爹温兴盛,带着疑惑,温婉走进书房。小喜则在书房外等着小姐。

    该有的礼数自是不能少,温婉微微屈身,向夫子道了拜见长辈的福礼。傅老先生坐在椅子上,对温婉轻轻颔首,表示回礼。

    傅老先生开口道:“今日就不考你算术了。我们来考诗歌艺术。”

    温婉恭恭敬敬地且站得笔直,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她用不轻不重的音量答道:“还请夫子出题。

    “那我们开始吧。和以前一样。我出前一句,你接后一句。”傅老先生语罢,眼底泛起一丝暖意。之前夫子每次考阿婉诗词,阿婉习声律虽浅,但她的对句常是别出心裁。

    夫子旋即出题道:“幽咽竹影罩纱窗。”

    温婉不慌不忙接着答道:“寒摧柏木坠新黄。”

    夫子:“迟开满树梨花雪。”

    温婉:“早拈一朵置心房。”

    夫子:“学海无涯且泛舟。”

    温婉:“石林有隙尚存光。”

    夫子:“细辨虚实明道理。”

    温婉:“事关紧要必亲躬。”

    夫子:“赏花只愿香腮雪。”

    温婉:“折枝最是柳梢青。”

    夫子:“一捧冰心能几度?”

    温婉:“千载菡萏香到今。”

    夫子:“有花伴月饮琼瑶。”

    温婉:“无人与酒度清宵。”

    夫子:“明朝何处系兰舟?”

    温婉:“南风载满芙蓉桥。”

    夫子:“阳春点破山前雨。”

    温婉:“弦月枝桠近水竹。”

    夫子:“彩云湾里潮击浪。”

    温婉:“风陵渡头柳含烟。”

    夫子:“芳尘漱雪玉门关。”

    温婉:“碧水施云迷津渡。”

    夫子:“小格显在春归处。”

    温婉:“大理依存笔落时。”

    夫子:“长堤借月柳如是。”

    温婉:“西楼赊泪夜藏珠。”

    夫子:“秋心钓起一竿月。”

    温婉:“白渚新燃渔火情。”

    夫子:“花衾抱地恨春早。”

    温婉:“满目翠微不觉迟。”

    夫子:“花开为做春衣裳。”

    温婉:“梅落依然凝冷香。”

    温婉刚回答完,夫子便严肃地言道。

    “阿婉进步了,心境也愈加开阔了,为师深感欣慰。今日的考试就到这里吧。”

    温婉趁机说道:“夫子先生,有空再教教我算数吧!”

    夫子傅老先生徐徐道:“书已经准备好,都是很浅显的知识。”温婉伸出双手,缓缓拿起那本《初级算术》,她开心地朝夫子点点头作别,就出门去找小喜了,可是温婉左寻右寻也寻不到人。

    温婉寻不到人,也并不恼,独自绕过书房前面的回廊,定睛一看,在转弯处迎面走来的人却正是小喜。因为两人均走得太快,温婉与小喜差点撞了个满怀,跟在小喜后面的管家魏怀礼,连忙上前来关照受惊的小姐。

    “二小姐,大小姐和姑爷刚到家,您刚才没事吧?”魏管家白了一眼小喜,“谁让你去前厅瞧热闹的?这下好了,毛手毛脚地还惊扰到了二小姐。”

    原来小喜是去替自己打探消息去了,温婉替小喜解围道:“是我让小喜到前厅接待姐姐和姐夫的,魏伯,你去忙吧。”

    打发走了魏管家,温婉和小喜主仆二人一路上直奔前厅,二人的内心所想却大不相同。温婉一心惦记着阿姐和姐夫,心想这次留他们在家中过完年,最好阿姐能陪自己逛逛今年芙蓉世家的“观花会”,小喜则一心想着一向出手阔绰的姑爷,今年春节下人们是否能拿双份赏钱。

    温家人住的“青园”,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园子,前厅位置靠前,书房在前厅一侧,因此温婉带着小喜走到前厅的时候,温婉的额头和面上均热出了一层薄汗。阿姐温雍仪正端坐在母亲旁边,婢女刚奉上茶汤,她甚至来不及喝上一口,就听到小妹在叫“阿姐!”。温婉的姐夫苏卿彦正在嘱咐下人往内院搬东西,所以此刻还顾不上小妹的到来。

    温雍仪怜惜地拉起温婉的手,轻声唤道:“阿婉,这是走了多少路呢?瞧你,都出汗了。”说罢,她拿出手帕帮温婉擦了擦额头细小的汗珠。

    父亲温兴盛,还是像大女儿还未出阁时那样注重女儿的教育,他对温雍仪说:“今日夫子考了阿婉的功课,阿雍你怎么看?”他把今日夫子整理的课堂笔记递给温雍仪。

    温雍仪看了看,然后问父亲道:“夫子怎么说?”

    “夫子说‘俊逸有余,底气不足,有欠浑厚,富于美感。‘我倒是觉得我的阿婉终于长大了。为父很骄傲。”

    温婉听罢不乐意了,她窝在阿姐怀里,使劲蹭了蹭脑袋,眨巴着眼睛说道:“哪有这么好?“

    母亲温夫人轻轻地把温婉从大女儿怀里拉到自己跟前,“阿婉,把这一只‘银华素裹’送给你姐姐。这一对水晶发卡本就是为你俩一人一只而打造的。“母亲旁边的婢女递来一个包着的帕子,温婉接过一看,心下会意。随即把帕子包裹着的,那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发卡递给了阿姐。

    “母亲真是有心了。还挺好看的。”温雍仪接过“银华素裹”笑着说道。

    姐夫苏卿彦这时也来与岳父岳母说话,“父亲大人,阿雍她执意要回娘家,眼下临近年关,这次我们恐怕要多叨扰了。”

    温婉小机灵立刻接茬儿道:“姐夫,起码让阿姐陪我逛完‘观花会’以后你们再走,好不好嘛?”

    众人正是乐呵呵的团聚时刻,温婉的请求,因此并无人反对。所以某人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用完午膳,温婉被温雍仪打发去练字,而此时,就连苏卿彦也被她支开,姐夫只好和岳父一起去临时拜访芙蓉镇的督学吴敬承,和回乡访亲的凰及州副督军宋子义。因是临时拜访,或别人有约,或他们今日不见客,或只约得其中一位也尚未可知。

    母亲温夫人心中并未不悦,其实这次阿雍回娘家的原因,她知道。母女二人此刻在温家私人花房待着,之所以选择这个说话地点,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来也是这里景色宜人,虽是冬天,花房的牡丹,百合,春兰都开得正艳。

    母女二人此刻已经放下了刚刚见面时的诸多拘束,母亲大人既然已经猜到女儿心里的事,哪有不帮她解决的道理。所以不等温雍仪开口,母亲试探性地问道:“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动静?”

    女儿温雍仪一边抚摸着一片牡丹花花瓣,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婆家的爹娘没有催过我们,本以为婚后很快可以为人母。”

    母亲有点耐不住地问:“可有瞧过大夫吗?”

    “不曾。”

    随即母亲又问:“你夫君怎么说?”

    温雍仪听到这话,深感愧疚地答道:“不曾恶语相向。但夫君他很喜欢小孩子,我也很喜欢带小孩。阿婉小时就是我带大的。”说完,温雍仪竟然小声啜泣起来,连母亲大人也感觉自己的宝贝女儿才是最委屈的。

    “既然如此,那我把此事告知你父亲吧,你父亲定为你寻访良医。”

    “母亲大人,劳您和父亲大人费心了。”

    花房里,母女二人唠着家常往事。转眼间,天色就黑了。下人们备好了晚膳,四处寻主母寻不着。去访友的父亲和姐夫已在仙客来用过餐了,因此这时,饭桌上只坐着温婉一人。

    按照温家惯例,饭桌上,无论谁迟到早到,一律等全家人到齐后,方能用餐。

    温婉早就肚子饿了,因此小喜给她先斟了一盏姐夫特地从楚凉国,买来孝敬岳父的“金禅云顶茶”。据说这茶看着浓而不浊,入口清而不淡,不拘于色形味,超脱于俗世的茶道之上,缓缓地饮还有回甘。而且这茶,必须在夏季一天之内,最早看得到日出,且太阳下山最晚的雨前时候,才能采摘。此茶就只有楚凉国的高山茶场生产。

    听着小喜从书里瞧来的“课余知识”,温婉呼了一口气,心想,听着不错,我尝一口吧。

    于是温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金禅云顶”,茶盏里还往外冒着水汽,着实烫口。温婉刚放下茶盏,只见刚结束“促膝长谈”的母亲温夫人和阿姐温雍仪二人,姗姗来迟。温婉并不知其中缘由,但她没有多疑。倒是招呼二人落座用餐。

    此时都已快入夜了。

    用过晚膳,阿姐和姐夫早早歇下了,只有父亲母亲在商量到底请哪里的医生好,母亲觉得还是自己娘家的那位告老还乡的御医可靠。

    父亲认为,既然是给大女儿调理身子,还是寻个女医稳妥。最后,还是父亲拿定了主意,拜托自己的同窗好友,即现任的芙蓉镇督学吴敬承,寻访一位可靠的女医。母亲也觉得娘家那边的御医年事已高,经不起舟车劳顿。父亲母亲虽熄了灯,可是都心事重重,所以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二人闭着眼睛假寐,也未言语。温婉睡前还特意嘱咐婢女小喜,把发卡“银华素裹”收好,等下次和阿姐一起逛芙蓉世家的园子时,再拿出来戴。温婉睡前,又喝了几口婢女特意晾好不烫的白开水,小喜就知道自家小姐今早吃了比较咸的酱肉包,夜里一定口渴。

    这一夜似乎过得很快,母亲派来的专门值夜的婢女正在外间值夜,因为受过良好的培训,因此暖阁外真的很安静,很安静。

    美好的一天总是在不经意间哗啦地又翻过一页,枕溪楼外,雪人无声地伫立着,它的手臂勇士般直指夜空,那严肃的姿势就像在守卫着偌大的城堡。冬天的风吹得很急,一阵又一阵的声响未曾打扰到温婉清甜的睡梦。

    余下的日子,白日里,阿姐和温婉姐妹二人有时逛街,有时阿姐辅导温婉的功课。夫子说算术慢慢学,不着急,先过年。温婉因此得了许多空,和阿姐一起瞧了不少新鲜玩意。比如第一次来镇上的,从波斯来的杂技表演团。这个波斯的杂技团有会说话的鹦鹉,钻火圈的山羊,金鸡独立的小狗,姐妹二人还看了开屏的白孔雀。因为都是新鲜事物,温婉很是兴奋,心想这和传统的猴戏一点都不一样。温婉还记得,自己每次看到耍猴的江湖艺人,耍猴人往往用皮鞭抽打拴着铁链的猴子,猴子疼的龇牙咧嘴,它却毫无还击之力。温婉连打赏的钱都不愿给,倒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夫子教导过,“猴戏者,庸人怜之,君子远之。予独怜己之不可为,不可语。如此观猴戏之小大,不可赏,不可再。”温婉对这话一知半解,但她是明白猴戏的残忍的。

    就这样,众人终于盼来了过年。

    除夕晚上,用完餐后,姐夫给温家下人发了赏钱,接着就陪姐姐阿雍去了母亲房里。因为母亲差人说女医请到家了,阿雍就叫上夫君苏卿彦一起去瞧大夫。父亲按例也另发了一份犒赏给家仆。温婉看到小喜捧着两把碎银子,还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好在管事的嬷嬷回家过年去了,不然又要教导小喜学规矩。温婉眨巴着眼睛看着姐夫特意让人给自己放的烟花,这时,督学吴敬承和督军宋子义深夜造访,父亲就先撇下温婉,去陪客了。

    温雍仪和夫君刚移步到内院,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婢女樱桃掀开厚厚的门帘,忙把二人迎了进屋。温雍仪一进屋,夫君看到女医的装扮和医药箱,他问妻子道:“阿雍可是水土不服?身上不舒服吗?”母亲开口道:“未然。”女医见状,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温雍仪行了一个平辈礼,然后女医上下打量着温雍仪,便言道:“苏姑爷,据我观察,您家娘子没有实症。”

    母亲微微点头道:“阿雍,过来,让大夫诊脉。”

    苏卿彦仿佛如梦初醒,懊恼道:“阿雍,都怪为夫,我平日里忙着生意,竟忽略了你的心事。”

    “让我瞧瞧舌苔。”女医端起桌上的蜡烛,凑近了温雍仪。

    女医瞧过舌苔以后,又翻了翻医药箱,说道:“温夫人,苏姑爷,大小姐舌苔色浅,整体红润有光泽,瞧着不像有大病症,脉象平稳有力,偶尔细沉,都是心病,家师只教过我治疗实症,至于心病,恕在下无知。”

    苏卿彦问道:“我与娘子结发七年以来,感情一直很好,只是阿雍至今为何无孕,此事须得禀明家父家母,再访良医即可,岳母大人也不必过于操劳于此。”温雍仪听到夫君表达了他的态度,点头附议道:“一切听从夫君的安排。”苏卿彦默默地伸出左臂,搂了搂自家娘子的肩膀,心疼地拍了拍温雍仪的后背,安慰道:“阿雍今年才二十五岁,我们不着急的。”

    会客厅里,父亲温兴盛已经去送客了,温婉烟花也看过了,父亲送客回来,瞧见温婉还在吃甘草味的炒花生,叮嘱道:“阿婉小可爱,夜深了,去歇息吧。”

    “爹爹,我这就回枕溪楼。爹爹,今晚您喝了几盅酒?夫子说过,酒饮微醺哦。”

    温父慈爱地看着温婉,“小机灵,爹爹今晚和客人只饮了半瓶后劲不大的果酿。”说罢,父亲就吩咐小喜带小姐回枕溪楼。

    温家住的温氏别业“青园”布局巧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坐北朝南的“青园”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内院外院和后院。外院是家仆和门房住的地方,临街的那几间还开了几间商铺。内院是温老爷一家人住的,东边是温婉的枕溪楼和大小姐未出阁前住的云慈楼。西边是温家父母住的如珍楼,如珍楼比枕溪楼和云慈楼两座楼加起来还大。不论是哪一座楼,都自带三个院落,首先是门房住的小外院,平时外面的仆人来往,都要经由小外院的门房通报。小外院里面就是内院,内院主体,就是主人家住的楼阁,而楼阁周围就是在内院伺候的婢女住的厢房。内院后面的院落就是小外院,平时用来堆积杂物。内院最后面就是家里的外院,下人的厨房和储物间就布置在这里。内院前面,外院后面就是接待客人和供主人家休息喝茶的前厅,前厅两侧就是用膳的餐厅和书房。平时仆人们在外院用餐。“青园”的内院每座楼阁都设有小厨房。

    温婉和父亲说完话,小喜就搀着温婉回了枕溪楼,

    路上的雪虽扫干净了,但灯笼却也照不透这无边的黑夜。翠连帮小姐洗漱了一番,然后温婉就歇息了。小喜还特意在暖阁里给温婉放了一盆红通通的烧透了的无烟炭火,用来取暖,炭火之所以要烧透,是因为这样炭火没有太多烟尘,也是为了防止屋里的人不至于煤烟中毒。

    除夕夜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温婉睡得很沉,她半夜还说了梦话,在外间的小喜口渴,起来倒水喝的时候,不经意听到了。温婉在甜美的睡梦里,说着:“阿姐,给我。”小喜起初还以为小姐醒来了,忙上前查看,温婉竟浑然不觉有人靠近。小喜也不知小姐在睡梦里跟大小姐要什么。奈何小姐是睡着的,我还是明日再问吧,小喜心想,待喝完水,起身去了外间,复又睡下了。

    关于时间的相对论是这样的,与自己喜欢的人待一起,无论待多久,总觉得沙漏里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总也不够用。温婉幼时是阿姐温雍仪带大的,阿姐出嫁的时候,温婉已经八岁,这次阿姐是婚后第一次回娘家。虽然姐妹两人分隔已久,温婉与阿姐这次见面还是没有因为时移事迁而生分半点。

    芙蓉镇的花匠世家今年照旧举办“观花会”。花匠世家的当家花匠程启惟老先生听说温家大小姐和姑爷回来,特意送了两张“观花会”的请柬,一张邀请大小姐温雍仪,另一张邀请二小姐温婉。父亲温兴盛把请柬交给两姐妹的时候,特意嘱咐道:“此次‘观花会’,镇上的督学届时还会举办‘诗词交流大会’。阿婉,阿雍,你俩可以去瞧瞧热闹。”

    除夕那晚,姐夫苏卿彦才知道妻子的心事,他惊讶于阿雍的隐忍,明明想要和自己有个孩儿,阿雍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原因,她竟然选择一人承受未曾生儿育女的压力。因此姐夫早在正月初一,将自己连夜写就的一封书信托付给随身带来的苏家家仆,派遣他送信回在楚凉国的苏家。也不知父亲母亲知晓阿雍的心事会如何?苏卿彦考虑再三,还是派家仆带着那封信件回苏家了。距离家仆出发已经十几天了,姐夫苏卿彦还是没有等到自家父母的回音。

    到了“观花会”这天,阿姐温雍仪和温婉两人早早出发,乘马车前去花匠世家赏芙蓉。姐夫和母亲才送别姐妹二人,苏家父母的信件就送达了苏卿彦手中。

    于是姐夫苏卿彦在前厅,把苏家父母的回信一字一句地念给岳父岳母听。

    “卿彦吾儿,阿雍贤媳:为父读罢吾儿来信,已同你母亲商议,吾二人均从未因儿媳久未生育而有丝毫怨言。你母亲自从知晓阿雍心事,她特意请教了好几个楚凉国御用的医学大学士,吾与你们的母亲大人,现已知道过去阿雍为什么迟迟未有子嗣。那几位大学士先是询问了阿雍这几年以来的饮食习惯,他们已经初步断定,是阿雍喜食寒凉之物的缘故。阿雍喜欢吃清蒸螃蟹,盐焗鸭,糖醋鲤鱼,柿饼,糖渍蜜果,等吃食。医学大学士说,只是体质寒凉的原因,只要阿雍吃几副温阳滋补的中药,辅之以进补的食物,比如五红饮,等益气养血的吃食。不出三个月,她的寒性体质就可以好转了。卿彦吾儿,代我与你母亲向阿雍的父亲母亲问候。”

    亲家的来信言简意赅,详略得当,妥妥的抚慰着温家二老的内心。经过一番商议,苏卿彦和岳父已经出门,去芙蓉镇上药材最好的药房,给阿雍配备温阳滋补的中药,岳母则去厨房吩咐下人撤了今天专门给大女儿阿雍制备的螃蟹和鸭肉。看来阿雍的公公婆婆为人真的很和善,卿彦贤婿行事光明磊落又大度,我们阿雍真是有福气。温夫人独自思忖着。

    阿姐温雍仪和温婉坐上马车,马车一路上没有停歇得赶路。花匠世家就在芙蓉镇近郊,半个时辰后,二人就到了目的地。今天的“观花会”,老花匠程师傅邀请了上百人参加,此时客人们拥挤在门前,原来今日入园还须递名帖,做来访记录。园子门口停了很多辆马车,人们正在排队。温婉和阿姐一时间还进不去园子。婢女小喜从小姐们的包里拿出二人的名帖,去排队了。

    “阿姐,你瞧,那里有用芙蓉花编制的拱形花门呢。”

    阿姐此刻暂时放下了心事,她顺着阿婉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是芙蓉花做的拱门,阿雍当下舒展了眉头。心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今天自己要和阿婉玩得尽兴,因此打趣道:“阿婉,小时候不都是有这花门嘛。莫不是你第一天进城吗?”

    阿婉听出了阿姐言语之间的揶揄,又要作势往阿姐怀里蹭一蹭脑袋。阿姐忙提醒她,“这里人多嘴杂,莫要撒娇哦。”阿婉这才作罢。

    此时吴督学和宋督军刚到,同行的还有年过六旬的太学夫子李循墨,还有一个身着灰色袍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直跟在李夫子后面。

    “阿婉,阿雍,你们早到了啊?”阿婉和阿雍身后的来人说道。二人急忙转身,原来是阿婉的夫子傅老先生。傅老先生告诉阿婉和阿雍,待会督学举办的以赏芙蓉花为题的诗词比赛,自己会是评委。夫子还说太学的大才子杜潜文也是评委之一。

    温婉心想,夫子说的大才子,一定是那个灰色衣服的年轻男子。欲开口求证的阿婉还是抑制住了好奇心,没有多问。姐妹二人随着夫子傅老先生一同进了园子。园子正前方还挂着一块御赐的匾额“芙蓉世家”。阿婉记得这块匾自打小时候就有了。

    此时已经有官府的人手来搬运芙蓉花了,浩浩荡荡的一大队马车停在园子外面的路上,一时间园子外面很是拥挤,所以督学建议先让来访的客人先赏花,然后官府的人再进园子搬运鲜花。在场的大家都认可了这个提议,于是和刚才一样,访客们簇拥着进了园子赏花。

    温婉和阿姐穿过花朵做的拱形花门,当走进花园内部,眼前的景致真是蔚为大观啊!温婉贪婪地看着这片花的海洋,她一会儿看看左边的新品种七彩芙蓉,又瞅瞅右边的春睡芙蓉和丹舞芙蓉,虽然只是位于展示厅的第一部分,此时并不能一眼望到头,阿婉已经顿时感觉眼睛不够用了。老花匠程启惟的徒弟们正在为游客做讲解,阿婉拉着阿姐先去了七色芙蓉那里。

    “七彩芙蓉每株可开五朵花,每朵花一共七层复瓣,七种复瓣分别为七种颜色。”讲解员耐心地为一波又一波的游客讲解着。

    接着,姐妹二人又去看春睡芙蓉和丹舞芙蓉。远看只觉春睡芙蓉颜色艳丽,待二人走近一瞧,原来花形才是亮点。春睡芙蓉花形圆润,就像工匠用上好的羊脂暖玉雕刻出来的圆形吊坠,视觉上质感很丝滑。它们色泽明艳,光彩照人,斜倚在枝头,仿佛是画里才有的慵懒的盛装仕女。

    阿姐看温婉瞧入迷了,忙拉着妹妹去往丹舞芙蓉那边。

    阿姐说道:“阿婉快看这里,是我最喜欢的丹舞芙蓉。”温婉方回过神来,她刚才还沉浸在春睡芙蓉的雍容里。温婉听阿姐叫自己,还觉得不好意思了。因此,温婉继续撒娇道:“阿姐,帮我摘一朵嘛。就一朵。”阿姐知道妹妹故意淘气,所以也未理睬她。

    这时展示厅里,有人在高声说话,“本届诗词大会即将开始,还请各位踊跃参加,要参加的人请速来报名,每位参加者请来领取参赛用的笔墨纸砚。场内布置有单人单桌。此次大赛拟题为《赏芙蓉花》。限时三刻钟。比赛马上开始。”

    温婉和温雍仪姐妹让随身婢女去马车那里等候,接着二人去内厅报名,领了笔墨纸砚,然后落座,各自开始写诗。

    比赛结束以后,考官来验收各人的作品。接着评委们开始为参加者评分。参赛的人一共二十一位。不一会儿,评委就开始宣布比赛结果。

    老夫子李循墨特意放大了音量,说道:“此次以赏芙蓉为题的诗词大会,参赛者一共二十一位,大家的诗作可谓是汇集海内,各有千秋。我们五位评审在诸多参赛者中,遴选出了三位佼佼者,分别是来自我们蓝羽国国都扶殷城的纪展黎与纪达黎兄妹,还有芙蓉镇的温婉。现在由我的学生杜潜文为大家家诵读这三位的参赛作品。”

    温婉听说自己入选,一边好奇会有什么奖品,一边盯紧了台上的五位评委。只见李老夫子语罢,落座以后。那位身着灰色袍子的大才子杜潜文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温婉和阿姐相视一瞬,然后二人均屏住呼吸,各自仔细听辨台上评委的声音。因为台下已经堆满来瞧热闹的人,大家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今天的“观花会”。

    “阿姐,你看,今天这里还提供了茶点,待会我们过去吃一点吧。“温婉看到周围很多人,他们在诗词大会的台下是边看热闹边吃茶点。温雍仪自是没理她。可能是心系之事繁多之故。

    台上的杜潜文开口道:“我先念纪展黎的作品,题目《咏芙蓉花》,‘只此芙蓉一树好,花香浸月厚衾寒。春风拂尽佳人面,素裹含苞五指宽。绿萼托颜当细嗅,红妆伴我夜微澜。袭来一

    曲惊鸿舞,始是枝头紫鬓安。’”

    “下一首,作者温婉,题目《赏芙蓉花》,‘昨昔雪夜渐芳晴,水浼春风付叶萍。大抵山河求历尽,星垂漫野月华明。丹心笔底花开早,舞落枝头向晚倾。绿绾红妆人睡去,还赊粉泪眼中盈。’”

    “最后一位入选者,纪达黎,两首。第一首,题目,《咏芙蓉》,‘红衣饶是春常在,零落丛间被雪埋。花雨袭来能浣碧,涤尽枝头如意钗。’第二首,题目,《咏芙蓉》,‘寂寞桥头寂寞雪,锁得丛间悄展颜。红粉花开抱冷香,何时蛱蝶为春忙。’”

    他话音刚落,督学吴敬承便打开了话匣子:“纪氏兄妹是我在扶殷城故交纪行斐家中的两个孩儿,这次我邀请他们来参加诗词大会,是为了向在座的各位展示我们国都才子的大家风范,纪贤侄与贤侄女今天的佳作,着实令人惊喜。纪氏兄妹这段时间,就住在我府上,各位可以随时叨扰我们。”

    由于稍显激动,他只好停下顿了顿,接着说:“温婉贤侄女也是本督学昔日的同窗好友的孩儿,此次温婉贤侄女能入围,不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们举办这个诗词大会,旨在激发大家的成材之心。”

    说罢,吴督学抿了一口茶,他略带兴奋地看了看大家,又言道:“入围者的奖励就是,拥有由蓝羽国的怀玉侯举办的,甄选宫廷伴读的比赛的参赛资格。成功通过怀玉侯考核的人,不论出身,可以直接在内廷做王亲贵胄的贴身伴读。”

    围观的人群现在才炸开锅般的轰鸣起来,很多人开始后悔没有参赛。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皇亲贵族的生活。有的人说,“虽然皇室贵族小孩身份尊贵,可是他们受的教育可是比我等士民阶层要复杂的多,他们不仅从小要学‘诗,书,礼,乐,骑,射’,还要精通天文地理和外语。”

    有人说:“据说蓝羽国皇室在各地都举办着选拔比赛呢,竞争会异常激烈的。”

    有人默默咋舌道:“这样真是不好玩儿啊。”

    眼看着台上的评委们又讲了一些话,因着此时人声鼎沸,温婉并听不清台上讲了什么。她正想去寻阿姐,不料这时纪展黎和纪达黎兄妹,被温婉的夫子傅老先生和李循墨李老夫子簇拥着走过来。

    “展展,这位就是温婉。达达,你想见的姐姐就是她。“李老夫子温和地朝纪展黎和纪达黎颔首示意。

    “果然是我哥哥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这个姐姐。你好,温婉姐姐,我叫达达,纪达黎。”

    “达达,你好。初次见面。“温婉和纪达黎又互相行了平辈礼。

    这边纪展黎却并不在意妹妹的先入为主。反而对二位夫子说道:“二位夫子,您二老去歇息,用点茶果吧,我和妹妹想多逛一会。天黑前我们会自己回督学伯伯府上。”李老夫子和傅老夫子也真乏了饿了,他们细心地叮嘱了纪氏兄妹几句,就去茶间了。

    “温小姐可觉得在下唐突?”纪展黎不紧不慢地讲。

    温婉:“不曾。”

    纪展黎:“今日温小姐的诗比家妹的好多了。家父已催我兄妹动身回扶殷城。不然的话,家妹还须多向温小姐请教学问。你们女孩子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纪达黎听到自家哥哥数落自己,已然先红了脸。温婉见状忙替她解围道:“达达看起来比我年纪小,她到了我这么大大时候,将来一定不逊于我。”

    达达听罢顺势拉起温婉的双手,朝兄长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达达:“温婉姐姐,”

    温婉:“达达有话不妨直说。”

    达达:“哥哥,不如此次我们和温婉姐姐一道回扶殷城吧,给父亲写信,就说我们要在芙蓉镇多住一阵子。”

    此话正合纪展黎的想法。他顺势点了点头。温婉正在视界里搜寻阿姐温雍仪的身影。纪展黎似乎看出了温婉在找人:“你在找何人?用帮忙吗?”

    原来夫子傅老先生帮纪氏兄妹见到温婉后,他先是去找温雍仪了。阿姐被傅老先生叫到茶间,夫子一边吃东西,一边安慰没有入选的阿雍。因此,阿雍还来不及先告知温婉。

    温婉左右寻不着阿姐,在达达的建议下,三人来到了茶间填饱肚子。温婉帮达达和展展拿来碗盏和筷子,在放杏仁豆腐的桌子那,她发现了夫子和阿姐。

    温婉:“达达,告诉你哥哥,我去找我姐姐了。她在那边。”

    纪达黎不舍地说:“婉姐姐,改天来督学伯伯府上找我玩哦。达达喜欢你。”

    温婉脱身后,径直去找阿姐,“阿姐,你怎么乱跑,刚才我找不着你。”她轻声唤道。

    姐姐温雍仪此刻正在挂念夫君家里回信与否的事,此时夫子的谆谆教导,就像耳边刮来的耳边风,因此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心内却全然不在此处。

    “阿姐。”温婉复唤道。

    温雍仪终于听到了妹妹在叫自己,忙左顾右盼地寻温婉的身影。

    “阿姐,我在这儿。”

    “嗯,你吃好了吗?要不要现在回家?”温雍仪关切道。

    温婉:“我看那边还有水果,我去取一点吧。”

    温雍仪:“我不吃,你拿你的一人份就好。”

    纪展黎和纪达黎已经被督学伯伯提前叫到了回府的马车。受友人之托带他们在自己家做客,督学大人肩负着重大的责任。

    温婉正在嘴里嚼着一块蜜糖菠萝,阿姐温雍仪看到她嘴角上沾的汁水,忙拿出一块新手怕来替她揩了揩。

    回家的马车上,温婉并没有跟阿姐讲今日结识的达达和展展。温雍仪也没有提夫子对自己说的鼓励的话。一路上马车一直在赶路,姐妹二人均沉默着,因为各有各的心事。

    亲近的人之间的沉默,是一种莫大的善意与相互尊重。双方心内不妥帖的时候,尤其是这样。与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那些枯燥的,乏味可陈的边角料话题。不如安静下来,聆听对方心里真正的诉求与渴望。

    不多时,马车驶到了温家“青园”的大门处。姐夫苏卿彦自从用过午膳,就在前厅等妻子归来,他恨不得今日就亲自喂她喝能改善体质的“五红饮”。其实苏卿彦此时才发现,自己多么想拥有妻子阿雍给自己生的孩儿。

    温雍仪发现夫君在门口接自己回家,心中的不妥之感也消减了许多。苏卿彦看到温家马车驶来,亲自把妻子扶下车,小喜也服侍温婉下车。

    苏卿彦说:“阿雍,为夫今日收到了家中父母的回信。“

    “信上说,医生诊断你的饮食,多为寒凉之物,以后只要服用滋补的吃食,很快就能改变体质。”说罢,苏卿彦拉住妻子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两人浓浓的爱意让温雍仪一颗焦急的心瞬时安稳下来。

    “如此甚好。”阿雍喃喃道。

    第二天用过早膳以后,父亲当着母亲和阿姐、姐夫的面告诉温婉:因为温婉昨天在“观花会”被选拔参加皇室伴读甄选大赛,父亲与夫子商量决定给温婉放个假,在去扶殷城之前,这段时间,温婉都不用上课,甚至那本《初级算术》也不用学了。温婉只是惊讶,别的对手可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呀,比如纪展黎。

    回到枕溪楼,温婉坐在外间临窗的软榻上,用胳膊支着脑袋,双手托腮,远远的看着院子里,已经融化到辨认不出五官的雪人。她感慨道:“雪花的纯洁在于只有冬天才会下雪。而稀缺的东西不一定是最珍贵的。”婢女小喜正在整理外间自己的床铺,听到了自家小姐在吟风赏雪。

    小喜:”小姐,您在写诗吗?“

    温婉却道:“小喜,陪我到园子里逛一逛吧。”

    小喜得了命令,赶紧放下手中的棉被和枕头,替温婉拿了一件去年用过的七成新的粉色披肩,轻轻披在温婉身上,然后掀开厚厚的门帘,主仆二人下了楼,一直走到院子里。

    温婉:“去外院喂鸭子吧。”

    小喜一脸黑线:“小姐,外院的湖水结冰了,鸭子今日都在鸭栏里。”

    温婉小时候最喜欢小黄鸭了,那时的夏天,母亲让人在木盆里盛满湖水,将买来的小黄鸭放在盆子里,小黄鸭在盆里“嘎嘎”地叫着游来游去,这样母亲每次都将温婉哄得很开心。

    阿姐倒是不一样,阿姐喜欢猫,因此她在云慈楼外院,养了好几只从街边捡回来的流浪猫。阿姐虽然喜欢猫,但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只喜欢纯种的猫。好几次,她从街上捡回来流浪猫,都养在了外院。阿姐是心善,不只是对猫。但恰恰是流浪猫,才显得阿姐的善良是那么可贵。

    稍纵即逝的总是最先被人发现,每个人也许都不想留下太多遗憾,但遗憾总比后悔好。遗憾是常态,所有的后悔都是因为错误。一场雪没有错误,但它却是南方人的遗憾,一弯月没有错误,而欣赏它的人却是因为思念。我们有很多象征,象征就是一种寄托,春天的花在春天零落,夏天的雨在夏天晒干,寓情于景不是诗人的专利,这是每个人的习惯。诗人只是把这些记录了下来而已。温婉还在心中温习着夫子早些天在课堂上讲的话。夫子这样讲,一定是不想教导自己伤春悲秋,因为四季更替是年年都有的事,风花雪月于女子也并不相宜。

    小喜和温婉此时已经走过那湖上的小桥,往日清澈的湖水还是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今年的春天格外寒冷,往年此时,外院供鸭子玩耍和觅食的人工湖,早已不结冰了。温婉注意到湖边的垂柳,也还未发出鹅黄的嫩叶芽。温婉在屋里待的着实有些闷,这会儿刚走出枕溪楼,眼前的景色虽不怎么讨喜,但至少能透透气,吹吹风。因此,温婉还是很开心的。

    温婉和小喜在外院那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上面的拱桥旁,主仆二人正在说着话。

    小喜:“小姐,大小姐明日就要动身回楚凉国了。“

    温婉摩挲着披肩的领口,淡淡道:“家中的事,一向都是听父亲母亲的。或许我去求爹爹,也许阿姐能多待一些时日。”

    温婉转而又说:“其实再过些时日,我就要动身去扶殷城了。”

    小喜瞪着眼睛,连忙道:“小姐,您真的要进宫伴读吗?“小喜一向都觉得,自家小姐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稳重感。此刻,小喜更肯定了。因为一提到皇宫,同龄人不是对皇室的宫廷秘辛津津乐道,就是对皇宫生活的充满了向往与好奇。而温婉仿佛早已看穿了那道厚厚的宫墙里,政治的残酷与人情的冷暖。只见温婉眉目间并无波澜,也无喜色。

    温婉瞥了一眼小喜,开口道:“还不一定呢,通过选拔赛的人,方能做伴读。”

    “恕小喜多嘴。”

    温婉:“有话就讲。”

    小喜到底是被管事嬷嬷调教出来的,伺候小姐的时候,可不能失了礼数。得到小姐的允许以后,小喜开口道:“小姐,就让小喜陪您进宫伴读吧,如果可以的话。”

    温婉看着小喜一副关切的样子,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未言语。小喜伺候温婉的日子也不短了,但横亘在二人面前的,是主仆之间的尊卑礼数,小喜并不能做到心灵层次的聆听与陪伴。这是不可以,亦是不可能。

    “小喜,我想一个人走一走。“温婉收回视线,吩咐道。

    小喜还以为小姐是想喂鸭子了,“小姐,鸭子今天没法下水,您瞧,水面结冰了呢。”

    温婉并不言语,小喜无趣地回枕溪楼了。

    外院门房孟老汉正在院子里练太极拳,因此温婉特意从他背面的方向出了院子,没被发现。原来温婉打算一个人去找阿姐。

    阿姐和姐夫住在云慈楼,不一会儿,温婉就到了。还未等外院的门房传话,阿姐和姐夫带着行李就出来了,原来他们夫妻二人决定今日起身,提前一天回楚凉国。阿姐温雍仪看到温婉的身影后,讶异道:“阿婉,本来想拜托母亲通知你。我们走得太急了。顾不上与你道别。”

    姐夫苏卿彦忙道:“这就是你二人心意相通,姐妹连心哪。阿婉,姐夫这次陪你姐姐回娘家,顾不上给你备礼物,下次见面,要帮你姐姐带小孩儿哦!”

    “夫君。”温雍仪脸都红了。

    温婉送阿姐上了马车,姐夫还在吩咐下人搬运行李。趁姐夫不注意,温婉塞给阿姐一封信。她悄声道:“幸好我昨晚就写好了,阿姐路上再打开看。是信件。”温雍仪也把自己左手佩戴的白色珍珠手链摘了下来,泪目道:“想阿姐的时候,也算是个睹物思人的物件儿。”温雍仪又嘱咐了温婉几句,诸如学业不要太有压力呀,将来若进宫伴读要学会自我成长此类的话。依依不舍的道别以后,阿姐和姐夫就赶路了。

    阿姐和姐夫的马车刚驶出芙蓉镇,温雍仪就打开信封,读了起来。

    信中写道:“阿姐:何为挚友?我与阿姐是亲人,我身边伺候的婢女更谈不上为友。你知道吗?上次在芙蓉世家,我遇到的纪氏兄妹和之前我遇到的人,他俩全然不同。纪氏兄妹就是和我一起入选参赛的二人,他们是亲兄妹。阿姐,纪氏兄妹才华出众,谈吐不凡,我已经和他们算认识了。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与他二人做好朋友。阿姐,要是我入选了,皇宫里的日子会无聊吗?对了,纪氏兄妹家就住在咱们蓝羽国的国都扶殷城。纪展黎是哥哥,纪达黎是妹妹…”

    姐夫苏卿彦好奇道:“阿雍,你在看什么?”

    温雍仪抬起头,饶有兴致地说道:“夫君,是阿婉的信。”

    “哦?给我看看。”

    “喏,给你。”苏卿彦接过信,一口气就读完了。

    “阿雍,你妹妹是太孤单了,身边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温雍仪点点头,道:“我看纪氏兄妹与我们阿婉倒是挺合得来。”

    苏卿彦也点点头,附和道:“我们阿婉长大了。”

    枕溪楼里,小喜已经点着了桌上的蜡烛。温婉正借着烛光,拿着一本《声律详谈》研究着,因为刚才用晚膳的时候,督学府的吴敬承吴督学,派人告知明日派马车送温婉和纪氏兄妹回扶殷城参加选拔赛。之所以走得如此仓促,据说是因为赛期提前。母亲早已打包好温婉的行李,另外派魏管家,小喜,翠萍,和翠连他们四人一路跟随温婉,之所以安排管家魏叔同行,是因为父亲暗地里从钱庄取了一万两白银,用作将来打点宫里的管事。母亲也悄悄把自己珍藏的两颗夜明珠和一匣金叶子拿给了魏管家,以备不时之需。

    想着自己即将参加选拔赛,温婉觉得还是复习下书本,她又吩咐小喜多点了一支蜡烛。一个时辰以后,她才肯去歇下。勤能补拙,这时夫子常说的。温婉睡着以后,翠连和翠萍才从温夫人那里回来,小喜把二人叫到外间,“夫人说什么了?”

    “夫人说,派魏管家跟着我们。”翠连心直口快。

    小喜看向翠连,翠连:“夫人还说,我们不要给小姐压力。回来重重有赏。”

    三人立在外间,碎碎念了一会儿,各自歇下了。

章节目录

香腮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长安戏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长安戏骨并收藏香腮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