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阿......芙......”
尽管竹声飒飒，小孩满足似的呢喃却也叫窗边二人听了个清楚。
清平率先回过头，端着热茶，略有些新奇地笑道：“阿芙何时瞒着我与你的新师弟相熟了，不叫师姐反叫阿芙。”
习以为常清平的打趣，芙盈朝榻上小孩瞥去一眼，也不答，只淡淡接过清平手中茶杯，抚袖抵至唇边轻抿一口。
她毫不在意地又转回头望向窗外，此时天色渐暗，风声骤紧，潮湿的水汽卷着土腥自窗缝溜进来，闻着像是夜里要下一场大雨。
冬末春初这一场大雨来得突然，芙盈总觉着自己忘了什么。但能够忘记的兴许是不大重要的小事，她略一犹豫便放弃了思考。
转而与清平聊起近来无关痛痒的是非。
“山下春集又快开了，那位仙君也将来了吧？”芙盈不经意发问，眸光流转窗外风雨，淡得仿如要随风而去。
窗缝不严，雨丝隐约飞入屋内，星点打碎翠绿茶水。水中白衣美人倒影荡漾，平平露出个笑来。
“是了，开春过后正是无妄峰佳酿开坛的好日子，他该来为我送两坛。”
“到时依旧不必我款待吧？”芙盈问，心中却思忖那两坛好酒滋味。
清平自是明白她的心思，揶揄瞥过去一眼，道：“自然不必，一有事忙，我能找着你半个人影就不错了。酒还照例给你留一坛，我量浅，一坛就够狼狈的了。”
闻听此言，芙盈移回眸子，舒展眉眼抿了唇笑：“那就多些平姐姐。”
“贫嘴。”清平假嗔。
说笑间，床榻方向传来响动。两人齐齐转过去，正见那一团杂草似的孩子掀开被褥，脚尖小心翼翼着了地。闻声望向她们，神情怯怯，瞧着无辜可怜极了。
可惜芙盈是根木头，向来不吃这套，轻飘飘打量一番便不做理会，交涉等琐事全甩给清平。
清平面善，心也软，放下手上物件款款迎上前，在他身前蹲下，又尽量放软了声：“小友现下身子如何，可有不妥之处？”
那孩子只抿紧嘴唇摇头，不发一语，目光炯炯投向窗边倚靠的芙盈。不仅脚下显得踟躇，睫羽也刻意脆弱地微颤。
“原是想要她来与你说话。”清平不恼，反是越发觉着好笑，意味深长回望芙盈：“阿芙，快来，他要你呢。”
窗边人闻声放了茶杯，不紧不慢起身。走到他身前，不愿多话，便直接自上而下切入正题：“你可愿拜入她门下修习术法？”
男孩愣了愣，眉头皱起，手指缓缓抬起指向芙盈。像是有所期待，望向她的乌黑眼眸散布点点星光。
“你要拜我为师？”
得到男孩肯定的答复，芙盈毫不犹豫摇头：“不可。”生硬的拒绝过后便再无解释。
还是清平圆场：“她呀弟子众多，分身无暇。小友尊我为师，也可唤她一声师姐。但倘若真是不愿，我们也不强求，休整两日便送你回家。”
听到“弟子众多”男孩黯淡一瞬，稍后又摆手，利落跪地俯首，对清平拜了三拜，算是应了拜师。
“好，既然如此便算成了，从此你需忘却前尘，以我不谷子山弟子自居。”清平伸手动作轻柔地扶起男孩，神色肃然：“对外我乃不沽，对内我是清平，随你唤我师尊还是与芙盈一般唤我平姐姐。”
“只万望切记，我要教与你的，是行大道，渡己身，渡世人。若有朝一日你为祸苍生......”
言至于此清平失神片刻，眉目闪过一分难察的哀戚，又很快重燃坚定，凝视男孩，一字一顿道：“那我必当杀你证道，绝不手软。你......可明白了？”
男孩重重点了点头，清平面上这才漾开笑意，转而招呼芙盈更近一步：“来，阿芙，为他赐名吧。”
芙盈依言上前，离男孩愈近，男孩的目光就愈炽热。不过几步，他浅薄直白的心思便暴露无遗。
换而言之，他本就无意隐匿，是自愿坦然将不堪的想法全部摊开，任其观赏。
哪里会像个正常的孩子，芙盈腹诽，却并无多少情绪起伏。她静静俯瞰他，只像鹰俯瞰初生的鸡崽，既无忌惮，亦生不起多余兴趣。
“那便......”稍作停顿，芙盈目光扫视男孩瘦弱凌乱的上下全身，在伶仃脸庞驻足，又被吸引着探究因营养不良而凹陷的眼窝。
那里点缀的一双眼睛雪亮，眼尾下撇，眼白干净，倒映她身影的黑瞳不时有涟漪摇晃，称得上勉强入眼。
她就此想好一个名字。
“那便叫涟痕吧。”水波荡漾，泛起圈圈涟漪痕迹，正好衬了他唯独漂亮的眼眸。
得了名的涟痕泛白唇瓣止不住上扬，雀跃的弧度撕开干裂嘴唇，伴着轻微刺痛，是血珠溢出滋养唇肉。
不曾想连带着整颗心都仿佛被这一点儿血液滋润，溢满不受控的欢喜。
涟痕从没这样开心过，他一时忘却身份，伸出手想要牵住芙盈衣角，却被轻巧避过。
抬头，芙盈神态依旧，眼神已不多为他停留。她躺回窗边小榻，左手捻起一片竹叶，右手端起瓷杯抵至唇边。
一口茶水下肚，便转向窗外狂风急雨，凝眸不知想些什么去了。
近前清平瞧她对这新师弟没甚趣味，无奈笑笑，便面向涟痕，自己依规盘问涟痕事宜：“拜师已成，过去如何我不多问，我只问清你年纪多大、可能言语，过后好做安排。”
便随手解下腰间铃铛，拿在手里一晃，一本薄薄的书册不知从何处落下平稳拍到清平手心里。
册子封面无字，积了厚厚一层灰。清平垂眸，指尖扣住袖口细细拂去尘埃，这才递给涟痕，浅笑道：“如若识字便随手翻开一页将姓名、年龄、身体天缺写上去。”
涟痕接过打开，方才发觉缺了笔。仰头无声发问，只得到清平不变的笑容。
思索片刻，他咬破食指，一笔一画用力开始写。
涟痕，十六岁，无天缺，近期被刺穿喉部以致失声。
写完，不顾咬得太狠血肉模糊的手指，弯腰颤颤递上册子。
“十六岁，瞧着瘦小倒像是十二三，还有刺穿......”清平捧着册子喃喃，“不是天缺倒也不算难办。”
余光瞥见涟痕极力掩饰的颤抖，她忽然想起这孩子还未辟谷，又多日未曾进食，此时应当是饿坏了，便转向芙盈叮嘱：“阿芙，我得为他备药去，你带他去小厨房做些吃的吧。”
“可我不会。”芙盈先是拒绝，后又想起个人，“行止嘴馋，他会。”
“也是，你那几个弟子就行止老实些，欢喜吃饭做饭。”清平赞许地点点头，问：“此时雨这样大，他应当和那几个一起挤在寝卧里斗牌吧？”
芙盈默然不语，起身提起墙角的伞往外走。
走到门口，忽又想起忘了带涟痕，特意回转过来丢下一句“跟上”，便放缓脚步，依旧自顾自撑开纸伞步入烟雨。
尽管竹声飒飒，小孩满足似的呢喃却也叫窗边二人听了个清楚。
清平率先回过头，端着热茶，略有些新奇地笑道：“阿芙何时瞒着我与你的新师弟相熟了，不叫师姐反叫阿芙。”
习以为常清平的打趣，芙盈朝榻上小孩瞥去一眼，也不答，只淡淡接过清平手中茶杯，抚袖抵至唇边轻抿一口。
她毫不在意地又转回头望向窗外，此时天色渐暗，风声骤紧，潮湿的水汽卷着土腥自窗缝溜进来，闻着像是夜里要下一场大雨。
冬末春初这一场大雨来得突然，芙盈总觉着自己忘了什么。但能够忘记的兴许是不大重要的小事，她略一犹豫便放弃了思考。
转而与清平聊起近来无关痛痒的是非。
“山下春集又快开了，那位仙君也将来了吧？”芙盈不经意发问，眸光流转窗外风雨，淡得仿如要随风而去。
窗缝不严，雨丝隐约飞入屋内，星点打碎翠绿茶水。水中白衣美人倒影荡漾，平平露出个笑来。
“是了，开春过后正是无妄峰佳酿开坛的好日子，他该来为我送两坛。”
“到时依旧不必我款待吧？”芙盈问，心中却思忖那两坛好酒滋味。
清平自是明白她的心思，揶揄瞥过去一眼，道：“自然不必，一有事忙，我能找着你半个人影就不错了。酒还照例给你留一坛，我量浅，一坛就够狼狈的了。”
闻听此言，芙盈移回眸子，舒展眉眼抿了唇笑：“那就多些平姐姐。”
“贫嘴。”清平假嗔。
说笑间，床榻方向传来响动。两人齐齐转过去，正见那一团杂草似的孩子掀开被褥，脚尖小心翼翼着了地。闻声望向她们，神情怯怯，瞧着无辜可怜极了。
可惜芙盈是根木头，向来不吃这套，轻飘飘打量一番便不做理会，交涉等琐事全甩给清平。
清平面善，心也软，放下手上物件款款迎上前，在他身前蹲下，又尽量放软了声：“小友现下身子如何，可有不妥之处？”
那孩子只抿紧嘴唇摇头，不发一语，目光炯炯投向窗边倚靠的芙盈。不仅脚下显得踟躇，睫羽也刻意脆弱地微颤。
“原是想要她来与你说话。”清平不恼，反是越发觉着好笑，意味深长回望芙盈：“阿芙，快来，他要你呢。”
窗边人闻声放了茶杯，不紧不慢起身。走到他身前，不愿多话，便直接自上而下切入正题：“你可愿拜入她门下修习术法？”
男孩愣了愣，眉头皱起，手指缓缓抬起指向芙盈。像是有所期待，望向她的乌黑眼眸散布点点星光。
“你要拜我为师？”
得到男孩肯定的答复，芙盈毫不犹豫摇头：“不可。”生硬的拒绝过后便再无解释。
还是清平圆场：“她呀弟子众多，分身无暇。小友尊我为师，也可唤她一声师姐。但倘若真是不愿，我们也不强求，休整两日便送你回家。”
听到“弟子众多”男孩黯淡一瞬，稍后又摆手，利落跪地俯首，对清平拜了三拜，算是应了拜师。
“好，既然如此便算成了，从此你需忘却前尘，以我不谷子山弟子自居。”清平伸手动作轻柔地扶起男孩，神色肃然：“对外我乃不沽，对内我是清平，随你唤我师尊还是与芙盈一般唤我平姐姐。”
“只万望切记，我要教与你的，是行大道，渡己身，渡世人。若有朝一日你为祸苍生......”
言至于此清平失神片刻，眉目闪过一分难察的哀戚，又很快重燃坚定，凝视男孩，一字一顿道：“那我必当杀你证道，绝不手软。你......可明白了？”
男孩重重点了点头，清平面上这才漾开笑意，转而招呼芙盈更近一步：“来，阿芙，为他赐名吧。”
芙盈依言上前，离男孩愈近，男孩的目光就愈炽热。不过几步，他浅薄直白的心思便暴露无遗。
换而言之，他本就无意隐匿，是自愿坦然将不堪的想法全部摊开，任其观赏。
哪里会像个正常的孩子，芙盈腹诽，却并无多少情绪起伏。她静静俯瞰他，只像鹰俯瞰初生的鸡崽，既无忌惮，亦生不起多余兴趣。
“那便......”稍作停顿，芙盈目光扫视男孩瘦弱凌乱的上下全身，在伶仃脸庞驻足，又被吸引着探究因营养不良而凹陷的眼窝。
那里点缀的一双眼睛雪亮，眼尾下撇，眼白干净，倒映她身影的黑瞳不时有涟漪摇晃，称得上勉强入眼。
她就此想好一个名字。
“那便叫涟痕吧。”水波荡漾，泛起圈圈涟漪痕迹，正好衬了他唯独漂亮的眼眸。
得了名的涟痕泛白唇瓣止不住上扬，雀跃的弧度撕开干裂嘴唇，伴着轻微刺痛，是血珠溢出滋养唇肉。
不曾想连带着整颗心都仿佛被这一点儿血液滋润，溢满不受控的欢喜。
涟痕从没这样开心过，他一时忘却身份，伸出手想要牵住芙盈衣角，却被轻巧避过。
抬头，芙盈神态依旧，眼神已不多为他停留。她躺回窗边小榻，左手捻起一片竹叶，右手端起瓷杯抵至唇边。
一口茶水下肚，便转向窗外狂风急雨，凝眸不知想些什么去了。
近前清平瞧她对这新师弟没甚趣味，无奈笑笑，便面向涟痕，自己依规盘问涟痕事宜：“拜师已成，过去如何我不多问，我只问清你年纪多大、可能言语，过后好做安排。”
便随手解下腰间铃铛，拿在手里一晃，一本薄薄的书册不知从何处落下平稳拍到清平手心里。
册子封面无字，积了厚厚一层灰。清平垂眸，指尖扣住袖口细细拂去尘埃，这才递给涟痕，浅笑道：“如若识字便随手翻开一页将姓名、年龄、身体天缺写上去。”
涟痕接过打开，方才发觉缺了笔。仰头无声发问，只得到清平不变的笑容。
思索片刻，他咬破食指，一笔一画用力开始写。
涟痕，十六岁，无天缺，近期被刺穿喉部以致失声。
写完，不顾咬得太狠血肉模糊的手指，弯腰颤颤递上册子。
“十六岁，瞧着瘦小倒像是十二三，还有刺穿......”清平捧着册子喃喃，“不是天缺倒也不算难办。”
余光瞥见涟痕极力掩饰的颤抖，她忽然想起这孩子还未辟谷，又多日未曾进食，此时应当是饿坏了，便转向芙盈叮嘱：“阿芙，我得为他备药去，你带他去小厨房做些吃的吧。”
“可我不会。”芙盈先是拒绝，后又想起个人，“行止嘴馋，他会。”
“也是，你那几个弟子就行止老实些，欢喜吃饭做饭。”清平赞许地点点头，问：“此时雨这样大，他应当和那几个一起挤在寝卧里斗牌吧？”
芙盈默然不语，起身提起墙角的伞往外走。
走到门口，忽又想起忘了带涟痕，特意回转过来丢下一句“跟上”，便放缓脚步，依旧自顾自撑开纸伞步入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