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泥路湿滑，经雨一打竹叶飒飒，漫天飘扬，既阻人视线，也绊人脚步。
芙盈无甚实感，一路朝山腰武场如履平地，最多不过打湿鞋面。
只苦了身后饿得脚步虚浮还不断打滑跌倒的涟痕，伞早不知丢了到哪里，浑身被雨水浸透，凉风一吹，浑身发颤。
偏生雨声聒噪，一前一后又隔了不短的距离，芙盈听不清身后的动静。直到交错的竹林出现豁口，冷清晨光淋了一身，眼见着就要到尽头，她才想起回头将涟痕拉近些。
一回首，正见涟痕湿漉漉黏在泥地里，手肘撑地要爬起来。他破烂衣衫未来得及换，沾上泥贴上竹叶松垮挂在身上，不必想滋味不好受。
两人视线交汇，芙盈有些烦恼地微压下眉头，在他饱含希冀的目光里来到他面前，将手中竹节伞柄塞到他手中。
涟痕不肯接，吱唔闷叫，焦急地想将伞递回。却见芙盈走进雨幕，任凭雨丝淋落，双肩不湿，唯长发挂些蒙蒙雾气。
她走了几步，听不见身后涟痕起身动作，便微偏过头催促：“快些跟上。”
轮廓被晕染得有些模糊，印在涟痕眼底带动胸腔剧烈跳动，毫无预兆使他听到花猛然绽开的声响。
又是两声吱唔，涟痕说不出话，带着莫名烧红的双颊爬起来，磕磕绊绊追上芙盈背影，在她身侧又一次试图抓住她衣角。
芙盈不消得多加动作便轻巧避开。
武场近在眼前，雨里隐隐浮现出四个头顶千斤顶、身捆重压索、手持大毛虫的身影。个个东歪西扭，一边哀嚎一边蹲着不大标准的马步。
不难猜出，这便是涟痕的几个师侄。想起清平先前说过芙盈不收他做弟子是因为座下弟子太多，涟痕抿唇后退一步，垂眸跟在芙盈身后，掩下眸里不悦。
芙盈只当他是怕生，不多过问，刻意冷下脸后近前去，站定四人面前，拿出师尊的威严沉声道：“你们可知错？”
四人忙应下，最右边的男子哎哟叫着试图告饶：“我错了，师尊，快给我解了吧，再不松开你的亲亲徒弟就要被重压索拧成块儿了～”刻意拖长的尾音起起伏伏，惹人发笑。
那男子左边的红衣女子忍不住咧开嘴嘲笑，虽则同样满身狼狈，仍不忘损他：“好厚的面皮，真该叫行止给你削下来烙酥饼，够我们吃好几天。你说是吧，行止？”
被提及的行止呼呼喘着粗气，圆圆的脸上五官皱成一团，活像个滚圆的包子，累得没力气与他们斗嘴。
倒是另一头的粉衣女子柔柔笑着接道：“师尊就在跟前你们也敢吵闹，师尊你看，我才是你乖巧听话的亲亲徒弟。”
“哎风清师姐你变了，你怎么也开始争宠了？”红衣女子瞪一眼身旁的男子，哼哧：“可恶的鸣鹤，狗东西，乱我师姐道心，都来争夺我亲亲徒弟的位置。”
“呸，这是我的位置。受死吧，月明狗贼！”鸣鹤大叫。
“啊啊啊啊鸣鹤狗东西拿命来！”月明亦高声喊。
他们四人吵得欢，场面叽叽喳喳乱作一团。芙盈立在原地看戏，看够了，才轻飘飘撂下一句：“你们玩得挺尽兴，那便继续淋雨也好。”
说罢转身作势要走，四人急了，连连挽留。
“别呀，师尊，至少把这两坨扎手的大毛虫拿走，它们会动啊啊啊啊。”
“师尊我错了，我保证下一次再也不用戏法戏弄山下小孩儿了！”
“我也是！一会儿我就去道歉！”
听过告饶，芙盈这才转回来，素手一抬，几只毛虫飞起悬空，缩小数倍四散草丛。千斤顶凭空消失，重压索也如游蛇般轻快地松开他们，盘移到她袖中。
四人失了强制支撑一下跌坐在地，各自揉揉酸痛的四肢，扭动脖颈。大致缓过来，才跪坐一排请罪。
不过芙盈却并无盈余时间降罪，匆忙重申：“记清楚了，修仙公法有言，若对普通人施法，不论善恶皆必重罚。出手伤人者，不论原由，一经发现则必群起而攻之。”
便话锋一转，推出身后的涟痕道：“此乃尔等新师叔。”
猝不及防被推到众人面前的涟痕挂着满身泥水，与其说是新来的弟子，不如说是被逼上山的乞儿。
四人眼中讶异过于明显，芙盈难得多解释一嘴：“刚捡回来，没来得及梳洗。”
“啊这样啊。”月明大方一笑，率先抱拳行礼，“师侄月明见过小师叔。”
其余三人亦纷纷躬身。
涟痕微扬起唇，不甚在意地含蓄笑笑，望向芙盈。触及他目光，芙盈恍然想起交代：“这位师叔名为涟痕，有伤在喉，近日不能言语。”
“此外，行止，”芙盈面向鼓着腮帮子出神的行止，“涟痕一路劳顿，你尽快为他安排住所与吃食。”
行止被唤回神，先是呆愣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笨拙起身应道：“徒儿明白。”便善意地笑望涟痕，请他随自己去挑选房间。
剩下三个面面相觑，见芙盈不打算立马离开，便斗胆各自爬起来围到她身边，叫嚷着问些或修习或闲趣的事。
芙盈随口应答，心思却飘远，一心只计量那人为清平送酒来的日子，惦念那一坛难得的好酒。念着念着，便起了酒兴，不再与徒弟们纠缠，飞身跃起。
瓦砾轻响，再看已没有那青衣的半分影子。
尚未走远的涟痕闻声抬头，只见到武场后一片终年不败的梅林惊出大群鸟雀。
随他一起望过去的行止慨叹：“师尊又躲里面喝酒，这次不知又是哪个倒霉蛋要被她叫过去陪练剑。”
涟痕疑惑地看向他，他只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不必多说，过段日子你自然会懂。”又怜悯地拍拍涟痕的肩：“小师叔莫怕，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涟痕微不可查地往后缩了缩，到底逼自己不避开他的手，而是清浅微笑着。
安顿好的第一夜，涟痕又做了个梦。
梦里大雪封山，他以旁观视角一路跟随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从不谷子山往下跑，一路跑一路紧捂住嘴不让急促的呼吸泄露。
他似乎能感同身受那种窒息，浓稠夜色包裹住女孩同时也裹挟住他，以不可挡之势带领他们往未知方向狂奔。
我们去哪儿？他问女孩。
不知道，去哪里都可以。女孩答，只要我不留在这里。
他于是不再问，只沉默地跟随女孩一起跑。跑过簌簌风雪交加，踩碎遍地掩埋的荆棘。
跑到了天明，也不曾停下。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心甘情愿放空一切与她跑，可当她跑到山脚小镇外，转过模糊不清的脸来直勾勾盯他，他又无比热烈地期盼她向他招手，让他跟紧。
可他的念想总是落空，此次也非例外。她只是甩甩满头积雪，冷淡开口说就到这里吧。
随后不容反驳，女孩裹紧披风独自往镇上方向去。
梦就终止在他慌张伸出手挽留。
眼前骤然陷入漆黑，嗡鸣响彻静止的世界，拉平寂静夜色。他眨了眨眼，恍然明白过来一梦终了，此方才是真切。
涟痕撑起身，胡乱张望，月光被遮蔽使他一时找不清窗方位，心慌得要紧。
偏生窗外雨仍不歇，卷着凉风拍打窗棂劈劈啪啪地响。
夜已很深了，复又闭眼他却辗转难眠，终于还是摸到床头新衣披上，不掌灯便起了身。
芙盈无甚实感，一路朝山腰武场如履平地，最多不过打湿鞋面。
只苦了身后饿得脚步虚浮还不断打滑跌倒的涟痕，伞早不知丢了到哪里，浑身被雨水浸透，凉风一吹，浑身发颤。
偏生雨声聒噪，一前一后又隔了不短的距离，芙盈听不清身后的动静。直到交错的竹林出现豁口，冷清晨光淋了一身，眼见着就要到尽头，她才想起回头将涟痕拉近些。
一回首，正见涟痕湿漉漉黏在泥地里，手肘撑地要爬起来。他破烂衣衫未来得及换，沾上泥贴上竹叶松垮挂在身上，不必想滋味不好受。
两人视线交汇，芙盈有些烦恼地微压下眉头，在他饱含希冀的目光里来到他面前，将手中竹节伞柄塞到他手中。
涟痕不肯接，吱唔闷叫，焦急地想将伞递回。却见芙盈走进雨幕，任凭雨丝淋落，双肩不湿，唯长发挂些蒙蒙雾气。
她走了几步，听不见身后涟痕起身动作，便微偏过头催促：“快些跟上。”
轮廓被晕染得有些模糊，印在涟痕眼底带动胸腔剧烈跳动，毫无预兆使他听到花猛然绽开的声响。
又是两声吱唔，涟痕说不出话，带着莫名烧红的双颊爬起来，磕磕绊绊追上芙盈背影，在她身侧又一次试图抓住她衣角。
芙盈不消得多加动作便轻巧避开。
武场近在眼前，雨里隐隐浮现出四个头顶千斤顶、身捆重压索、手持大毛虫的身影。个个东歪西扭，一边哀嚎一边蹲着不大标准的马步。
不难猜出，这便是涟痕的几个师侄。想起清平先前说过芙盈不收他做弟子是因为座下弟子太多，涟痕抿唇后退一步，垂眸跟在芙盈身后，掩下眸里不悦。
芙盈只当他是怕生，不多过问，刻意冷下脸后近前去，站定四人面前，拿出师尊的威严沉声道：“你们可知错？”
四人忙应下，最右边的男子哎哟叫着试图告饶：“我错了，师尊，快给我解了吧，再不松开你的亲亲徒弟就要被重压索拧成块儿了～”刻意拖长的尾音起起伏伏，惹人发笑。
那男子左边的红衣女子忍不住咧开嘴嘲笑，虽则同样满身狼狈，仍不忘损他：“好厚的面皮，真该叫行止给你削下来烙酥饼，够我们吃好几天。你说是吧，行止？”
被提及的行止呼呼喘着粗气，圆圆的脸上五官皱成一团，活像个滚圆的包子，累得没力气与他们斗嘴。
倒是另一头的粉衣女子柔柔笑着接道：“师尊就在跟前你们也敢吵闹，师尊你看，我才是你乖巧听话的亲亲徒弟。”
“哎风清师姐你变了，你怎么也开始争宠了？”红衣女子瞪一眼身旁的男子，哼哧：“可恶的鸣鹤，狗东西，乱我师姐道心，都来争夺我亲亲徒弟的位置。”
“呸，这是我的位置。受死吧，月明狗贼！”鸣鹤大叫。
“啊啊啊啊鸣鹤狗东西拿命来！”月明亦高声喊。
他们四人吵得欢，场面叽叽喳喳乱作一团。芙盈立在原地看戏，看够了，才轻飘飘撂下一句：“你们玩得挺尽兴，那便继续淋雨也好。”
说罢转身作势要走，四人急了，连连挽留。
“别呀，师尊，至少把这两坨扎手的大毛虫拿走，它们会动啊啊啊啊。”
“师尊我错了，我保证下一次再也不用戏法戏弄山下小孩儿了！”
“我也是！一会儿我就去道歉！”
听过告饶，芙盈这才转回来，素手一抬，几只毛虫飞起悬空，缩小数倍四散草丛。千斤顶凭空消失，重压索也如游蛇般轻快地松开他们，盘移到她袖中。
四人失了强制支撑一下跌坐在地，各自揉揉酸痛的四肢，扭动脖颈。大致缓过来，才跪坐一排请罪。
不过芙盈却并无盈余时间降罪，匆忙重申：“记清楚了，修仙公法有言，若对普通人施法，不论善恶皆必重罚。出手伤人者，不论原由，一经发现则必群起而攻之。”
便话锋一转，推出身后的涟痕道：“此乃尔等新师叔。”
猝不及防被推到众人面前的涟痕挂着满身泥水，与其说是新来的弟子，不如说是被逼上山的乞儿。
四人眼中讶异过于明显，芙盈难得多解释一嘴：“刚捡回来，没来得及梳洗。”
“啊这样啊。”月明大方一笑，率先抱拳行礼，“师侄月明见过小师叔。”
其余三人亦纷纷躬身。
涟痕微扬起唇，不甚在意地含蓄笑笑，望向芙盈。触及他目光，芙盈恍然想起交代：“这位师叔名为涟痕，有伤在喉，近日不能言语。”
“此外，行止，”芙盈面向鼓着腮帮子出神的行止，“涟痕一路劳顿，你尽快为他安排住所与吃食。”
行止被唤回神，先是呆愣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笨拙起身应道：“徒儿明白。”便善意地笑望涟痕，请他随自己去挑选房间。
剩下三个面面相觑，见芙盈不打算立马离开，便斗胆各自爬起来围到她身边，叫嚷着问些或修习或闲趣的事。
芙盈随口应答，心思却飘远，一心只计量那人为清平送酒来的日子，惦念那一坛难得的好酒。念着念着，便起了酒兴，不再与徒弟们纠缠，飞身跃起。
瓦砾轻响，再看已没有那青衣的半分影子。
尚未走远的涟痕闻声抬头，只见到武场后一片终年不败的梅林惊出大群鸟雀。
随他一起望过去的行止慨叹：“师尊又躲里面喝酒，这次不知又是哪个倒霉蛋要被她叫过去陪练剑。”
涟痕疑惑地看向他，他只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不必多说，过段日子你自然会懂。”又怜悯地拍拍涟痕的肩：“小师叔莫怕，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涟痕微不可查地往后缩了缩，到底逼自己不避开他的手，而是清浅微笑着。
安顿好的第一夜，涟痕又做了个梦。
梦里大雪封山，他以旁观视角一路跟随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从不谷子山往下跑，一路跑一路紧捂住嘴不让急促的呼吸泄露。
他似乎能感同身受那种窒息，浓稠夜色包裹住女孩同时也裹挟住他，以不可挡之势带领他们往未知方向狂奔。
我们去哪儿？他问女孩。
不知道，去哪里都可以。女孩答，只要我不留在这里。
他于是不再问，只沉默地跟随女孩一起跑。跑过簌簌风雪交加，踩碎遍地掩埋的荆棘。
跑到了天明，也不曾停下。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心甘情愿放空一切与她跑，可当她跑到山脚小镇外，转过模糊不清的脸来直勾勾盯他，他又无比热烈地期盼她向他招手，让他跟紧。
可他的念想总是落空，此次也非例外。她只是甩甩满头积雪，冷淡开口说就到这里吧。
随后不容反驳，女孩裹紧披风独自往镇上方向去。
梦就终止在他慌张伸出手挽留。
眼前骤然陷入漆黑，嗡鸣响彻静止的世界，拉平寂静夜色。他眨了眨眼，恍然明白过来一梦终了，此方才是真切。
涟痕撑起身，胡乱张望，月光被遮蔽使他一时找不清窗方位，心慌得要紧。
偏生窗外雨仍不歇，卷着凉风拍打窗棂劈劈啪啪地响。
夜已很深了，复又闭眼他却辗转难眠，终于还是摸到床头新衣披上，不掌灯便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