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痕正要开口婉拒，芙盈抢先一步点头道:“我独自走走。”便兀自拐进靠城门的小胡同。
涟痕只得满心不甘的被鸣鹤扯走。几队人各自在小城里乱窜。
榴火城地处偏远，人口稀少，不到集会日街面上多是冷冷清清，小商小贩也不惮偷闲，开门做生意却姿态懒散自得，颇有闲趣。
芙盈穿梭其间，熟练地找到一处幽静小酒馆，以剑柄敲击柜台，唤醒台子后呼噜噜正鼾睡的伙计。
那小子看去年纪不大，被扰了清梦也无甚怨怼。迷蒙间扫过柜台前有人影，知道是客人光临，迷瞪着就起身要招呼:“哟，客官，要点儿什么呐？”话里还伴着将打的一个哈欠。
“自家的梅子酒若还有，来两坛。”芙盈随意寻了个角落落座，将配剑放在身旁空凳上。
小伙计已清醒些，自柜台后走出，陪着笑脸道:“倒真不巧，这梅子酒是家父独个琢磨出来的，可怜他七八年前遭强盗一吓，害了急病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留下配方，如今是一坛也不剩下了。”
话已至此，芙盈只得点点头以示知晓，重又吩咐道:“那便上两坛梨花白吧。”
“诶。”小伙计略一躬身后奔进后厨。
很快两大坛梨花白被他一气搬上来。他面容稚嫩，个子也小，搬两坛吃力得紧，芙盈瞧见便迎过去接，单手将酒从楼梯旁顺到木桌上。
落在后边的小伙计见她身板寻常，气力却不同常人，不由惊叹:“客官好身手，想必不是云游至此的江湖侠士，便是百十里开外的不谷子山修士吧？”
“嗯，”芙盈亦不否认，单是有些惊异不谷子山向来低调，除开无妄派掌门辞祟，各门各派少有人知早年清平弃无妄派而去一事，更不知清平如今寓居何处、不谷子山中是否藏有修仙人士，竟有凡人识得。
既连凡人也识得，说明不谷子山的消息恐怕不知传到了多少有心人耳中去，那么诱唆行止图谋不轨那人便也有迹可循。
是她开了酒封，却不急倒酒入口，反侧目向小伙计问道:“你认得不谷子山上有修士？”
小伙计是生意人，年纪轻轻接管家业，何其机灵，瞬时品出话里别的意思来，惯常圆滑的笑紧绷几分:“客官误会了，不是我认得，是榴火城里都知道，不谷子山上有位不沽仙人。我想称得上仙人美名的大能……座下该是有几个弟子的。”
“如此啊。”芙盈点点头，不再多问，心知向信息接收密集的酒馆小子问也难多问出什么，不如暂且按下不表，安心喝酒才是。
她许久未曾来此，不想数年前偶然一尝的梅子酒再无处可寻。下回来，不知这酒馆能否还在，今日的梨花白又会变成何种模样，索性抓得住一时便留一时。
修者长命神武，是以魂灵燃烧为代价。修为越高越近于神者，陨灭后越是无形，最甚者融入天地不入轮回。如清平辞祟这辈，归处不是踏上天庭，便是了去无痕。
情理上讲总有修得仙身的可能，然实际上，自古至今，未有一人功成登天的记载。有善卜道意的先人推算，天界大门或从未向世人敞开。
他的卦象显示，最后一位真神堕尘，天上无人掌管，此门再无畅通之日。唯一一线转圜，在于若干年后的法力近神者，亲自以命抵开门缝。
而那人何时出现，又是否甘愿放弃漫长生命为后人作荫，无从得知。
于大多数人，这条修仙路希望微渺，是死路。
芙盈亦不例外，自知天赋过人，却远远够不上所谓“近神”，无救道资格。更何况她无心救道，清平也无意成神，皆一心囿于自己这方俗世天地，自然是如何畅快如何过活，但求个朝夕有所乐。
江湖话，今朝有酒今朝醉。
芙盈千盏不醉，惟求几分红尘中的好滋味。
两坛梨花白下肚，浑身微微发热，芙盈掏出储物囊中一册话本子，借着天光与清风打发时间。
其实她看过的大多数话本子情节都不算新颖，人物也算不得饱满，可既闲来无事，总得找点儿东西把玩。
于是百年来，琴棋书画、舞乐笙箫，学了忘，忘了学，周而复始，如此无趣。山川大河、广漠原野、民风民情、饮食各异，也提不起她半分兴趣。
曾经某一刻她躺在不谷子山梅林中，望着日照西斜，心道，寿比南山一词，于她实在算不得很好的祝福。
可到底也不差。
芙盈自书中抬眼，见小伙计上前添了灯油，方知暮色四合，是该寻清平她们的时候了。
起身结了账，芙盈重又提起剑，踏出酒馆，走上冷清的街道，不疾不徐找寻清平传信给她的客栈。
沿途的摊贩大都在忙着收拾东西预备归家，少数几个见着她与她手里的剑，会踟躇片刻上前提醒:“这里夜里不安宁，大侠还是早些找个落脚地。”
“若是大侠无处可去，城外尽快找个破庙藏身也是好的。”
“那伙子强盗凶着呢，姑娘可别小瞧，快快走吧，夜里别待在外边。”
芙盈皆点头致意，脚下动作却仍不慌不忙，惹得好心人频频摇头叹息，怕又一个外来人要遭毒手。
等她找到客栈，天正正好全暗，街面上一派萧索，已是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客栈的门也落了锁。四面黑沉，只门口几人提灯而立，各自说笑。天地间便唯有那一团是明亮的、鲜活的，硬生生撕开一片黑夜。
烛光中笑闹的都是她的熟面孔。
为首的清平不参与月明他们互相打趣，目光不断在黑夜里逡巡，所以首先注意到她，提了灯便含笑迎上前，洁净不染一丝尘埃的衣袂随步子浮着光游动，格外飘逸出尘。
随后便是与众人隔开一段的涟痕。他本仰头望着远处巍巍山影，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清平有了动静，闻声回头瞧见是她，眼前一亮就疾走过来，与清平同时赶到她身前。
然而与清平满是信赖与慈爱的目光不同，他眼中震荡着强烈的不安。点漆般的瞳眸紧锁住她，一寸一寸都仔细看遍，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确认她真实存在，不会骤然消失。
似乎只有靠近她，他才能活着。为了靠近她，他才要活着。目光里是这样不加掩饰裸露出无耻和贪婪。
芙盈有些厌烦地移开眼，转而对清平微微柔和了面色道:“平姐姐，我们明日便继续赶路么？”
“左右无事，不若待几天。”清平说话总勾着唇角，弯着眼眸，显得面人似的没脾气，“听当地人说两日后便是早集，热闹得紧，那几个小的知道了哪里走得动道。我说要问问你的意见，他们便纷纷嚷着来求你开恩呢。”
恰好此时几个徒弟也“师尊”“师尊”地叫着来了，争着接话尾道:“待两天嘛，赶路总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就是，实在怕时间不够大可叫鸣鹤施个避人眼目的障眼法，叫他驮着我们大伙赶去。”
“支持！鸣鹤腿脚练得一绝，运上功保准比马快！”
月明风清两人一唱一和，挽着臂各自窃笑。行止立在她们身后，圆润的脸上也笑，只是不说话。
“好你个月明，坑我是吧！还有你，风清，你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师尊~你瞧她们，惯会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鸣鹤作势要娇弱歪倒，顺带恶心讨厌的人一把，被涟痕动作迅速避开去。
“呦，老实人~”月明意味深长地摇头笑。
“呦，老实人~”风清也如是。
一群人又笑闹成一团，叽叽喳喳不知争论什么去了。至于暂留逛早集一事，清平已开了口，芙盈答应自是板上钉钉的事。
何况他们个个滑头，哪里不晓得师尊的性子，只要清平不反对，她指定无所谓纵容这些小事。他们嘴上百般求告，为的是个好玩而已。
涟痕只得满心不甘的被鸣鹤扯走。几队人各自在小城里乱窜。
榴火城地处偏远，人口稀少，不到集会日街面上多是冷冷清清，小商小贩也不惮偷闲，开门做生意却姿态懒散自得，颇有闲趣。
芙盈穿梭其间，熟练地找到一处幽静小酒馆，以剑柄敲击柜台，唤醒台子后呼噜噜正鼾睡的伙计。
那小子看去年纪不大，被扰了清梦也无甚怨怼。迷蒙间扫过柜台前有人影，知道是客人光临，迷瞪着就起身要招呼:“哟，客官，要点儿什么呐？”话里还伴着将打的一个哈欠。
“自家的梅子酒若还有，来两坛。”芙盈随意寻了个角落落座，将配剑放在身旁空凳上。
小伙计已清醒些，自柜台后走出，陪着笑脸道:“倒真不巧，这梅子酒是家父独个琢磨出来的，可怜他七八年前遭强盗一吓，害了急病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留下配方，如今是一坛也不剩下了。”
话已至此，芙盈只得点点头以示知晓，重又吩咐道:“那便上两坛梨花白吧。”
“诶。”小伙计略一躬身后奔进后厨。
很快两大坛梨花白被他一气搬上来。他面容稚嫩，个子也小，搬两坛吃力得紧，芙盈瞧见便迎过去接，单手将酒从楼梯旁顺到木桌上。
落在后边的小伙计见她身板寻常，气力却不同常人，不由惊叹:“客官好身手，想必不是云游至此的江湖侠士，便是百十里开外的不谷子山修士吧？”
“嗯，”芙盈亦不否认，单是有些惊异不谷子山向来低调，除开无妄派掌门辞祟，各门各派少有人知早年清平弃无妄派而去一事，更不知清平如今寓居何处、不谷子山中是否藏有修仙人士，竟有凡人识得。
既连凡人也识得，说明不谷子山的消息恐怕不知传到了多少有心人耳中去，那么诱唆行止图谋不轨那人便也有迹可循。
是她开了酒封，却不急倒酒入口，反侧目向小伙计问道:“你认得不谷子山上有修士？”
小伙计是生意人，年纪轻轻接管家业，何其机灵，瞬时品出话里别的意思来，惯常圆滑的笑紧绷几分:“客官误会了，不是我认得，是榴火城里都知道，不谷子山上有位不沽仙人。我想称得上仙人美名的大能……座下该是有几个弟子的。”
“如此啊。”芙盈点点头，不再多问，心知向信息接收密集的酒馆小子问也难多问出什么，不如暂且按下不表，安心喝酒才是。
她许久未曾来此，不想数年前偶然一尝的梅子酒再无处可寻。下回来，不知这酒馆能否还在，今日的梨花白又会变成何种模样，索性抓得住一时便留一时。
修者长命神武，是以魂灵燃烧为代价。修为越高越近于神者，陨灭后越是无形，最甚者融入天地不入轮回。如清平辞祟这辈，归处不是踏上天庭，便是了去无痕。
情理上讲总有修得仙身的可能，然实际上，自古至今，未有一人功成登天的记载。有善卜道意的先人推算，天界大门或从未向世人敞开。
他的卦象显示，最后一位真神堕尘，天上无人掌管，此门再无畅通之日。唯一一线转圜，在于若干年后的法力近神者，亲自以命抵开门缝。
而那人何时出现，又是否甘愿放弃漫长生命为后人作荫，无从得知。
于大多数人，这条修仙路希望微渺，是死路。
芙盈亦不例外，自知天赋过人，却远远够不上所谓“近神”，无救道资格。更何况她无心救道，清平也无意成神，皆一心囿于自己这方俗世天地，自然是如何畅快如何过活，但求个朝夕有所乐。
江湖话，今朝有酒今朝醉。
芙盈千盏不醉，惟求几分红尘中的好滋味。
两坛梨花白下肚，浑身微微发热，芙盈掏出储物囊中一册话本子，借着天光与清风打发时间。
其实她看过的大多数话本子情节都不算新颖，人物也算不得饱满，可既闲来无事，总得找点儿东西把玩。
于是百年来，琴棋书画、舞乐笙箫，学了忘，忘了学，周而复始，如此无趣。山川大河、广漠原野、民风民情、饮食各异，也提不起她半分兴趣。
曾经某一刻她躺在不谷子山梅林中，望着日照西斜，心道，寿比南山一词，于她实在算不得很好的祝福。
可到底也不差。
芙盈自书中抬眼，见小伙计上前添了灯油，方知暮色四合，是该寻清平她们的时候了。
起身结了账，芙盈重又提起剑，踏出酒馆，走上冷清的街道，不疾不徐找寻清平传信给她的客栈。
沿途的摊贩大都在忙着收拾东西预备归家，少数几个见着她与她手里的剑，会踟躇片刻上前提醒:“这里夜里不安宁，大侠还是早些找个落脚地。”
“若是大侠无处可去，城外尽快找个破庙藏身也是好的。”
“那伙子强盗凶着呢，姑娘可别小瞧，快快走吧，夜里别待在外边。”
芙盈皆点头致意，脚下动作却仍不慌不忙，惹得好心人频频摇头叹息，怕又一个外来人要遭毒手。
等她找到客栈，天正正好全暗，街面上一派萧索，已是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客栈的门也落了锁。四面黑沉，只门口几人提灯而立，各自说笑。天地间便唯有那一团是明亮的、鲜活的，硬生生撕开一片黑夜。
烛光中笑闹的都是她的熟面孔。
为首的清平不参与月明他们互相打趣，目光不断在黑夜里逡巡，所以首先注意到她，提了灯便含笑迎上前，洁净不染一丝尘埃的衣袂随步子浮着光游动，格外飘逸出尘。
随后便是与众人隔开一段的涟痕。他本仰头望着远处巍巍山影，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清平有了动静，闻声回头瞧见是她，眼前一亮就疾走过来，与清平同时赶到她身前。
然而与清平满是信赖与慈爱的目光不同，他眼中震荡着强烈的不安。点漆般的瞳眸紧锁住她，一寸一寸都仔细看遍，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确认她真实存在，不会骤然消失。
似乎只有靠近她，他才能活着。为了靠近她，他才要活着。目光里是这样不加掩饰裸露出无耻和贪婪。
芙盈有些厌烦地移开眼，转而对清平微微柔和了面色道:“平姐姐，我们明日便继续赶路么？”
“左右无事，不若待几天。”清平说话总勾着唇角，弯着眼眸，显得面人似的没脾气，“听当地人说两日后便是早集，热闹得紧，那几个小的知道了哪里走得动道。我说要问问你的意见，他们便纷纷嚷着来求你开恩呢。”
恰好此时几个徒弟也“师尊”“师尊”地叫着来了，争着接话尾道:“待两天嘛，赶路总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就是，实在怕时间不够大可叫鸣鹤施个避人眼目的障眼法，叫他驮着我们大伙赶去。”
“支持！鸣鹤腿脚练得一绝，运上功保准比马快！”
月明风清两人一唱一和，挽着臂各自窃笑。行止立在她们身后，圆润的脸上也笑，只是不说话。
“好你个月明，坑我是吧！还有你，风清，你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师尊~你瞧她们，惯会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鸣鹤作势要娇弱歪倒，顺带恶心讨厌的人一把，被涟痕动作迅速避开去。
“呦，老实人~”月明意味深长地摇头笑。
“呦，老实人~”风清也如是。
一群人又笑闹成一团，叽叽喳喳不知争论什么去了。至于暂留逛早集一事，清平已开了口，芙盈答应自是板上钉钉的事。
何况他们个个滑头，哪里不晓得师尊的性子，只要清平不反对，她指定无所谓纵容这些小事。他们嘴上百般求告，为的是个好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