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露殿内,心儿颓然地坐在地上,不发一言,甚至都顾不上流泪,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何云安在门口听着不远处渐渐平息的喧嚣,看着远处的火光渐渐熄灭,心中很是着急。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仍旧颓丧的心儿,决定再给心儿下一剂猛药。

    “心儿,你是阜戎的公主,唯一的血脉,除了你自己,你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他们还在苦苦等待,他们被成虞视作奴隶,日日辛劳于自己的故土,被外来之人打骂、鞭笞,他们该有多心痛,多期盼你能回去,夺回故土,主持大局。”何云安语气温和了些,可当她看到心儿依旧无动于衷时,语气又不免严厉起来。“难道你就从未想过,谢连辰和谢连清一早便知道了你的身份吗?难道你就从未想过他们抢你只是为了你背后阜戎的金银矿吗?”

    “不是的,成唐和成虞编修的史书我都看过,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我肩上的花是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母亲的身份,李熹烈藏的很好啊!况且,连辰他为了我···为了我放弃了他的帝位,他的梦想,为了我能逃出成虞,他的铭书阁也因此受到了重创,以至于他如今获取成虞的消息都很艰难,他曾为了我舍弃了很多,我···我真的没办法相信他想伤害我。”心儿喃喃,可此时,她已经不那么笃定了,她动摇了,因为长久的分别,或许也因为谢连辰新娶了一个女子而瞒着她。

    “是吗?那如今谢连辰在宫内做什么?你从未想过当年他只是不能发动叛乱吗?当时他没有时机,如今他有了,又怎么能说是为了你和孩子?况且,皇帝谢连清在成虞为质多年,难道他就一点不知道阜戎的事情吗,就算一开始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当你肩上的印记显露的时候难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吗?心儿,你不要太天真了,好不好?谢连辰为了带你走用尽了心血,真的只是为你吗?况且,他说铭书阁受到重创或许只是为了不再帮你继续暗中查探你母亲的死因,不是吗?他走的时候说要帮你报仇,可如今呢,成虞好好的,解语嫣好好的,李熹烈更是好好的,这些罪人哪一个有报应了?谢连辰是在诓你,你还不明白吗?亏得你母亲当时那样信任他,把你交付给他。其实,时至今日,我甚至觉得你母亲的死和他也脱不了关系。”何云安最后一句虽说得很轻但心儿也清楚的听到了。

    李心儿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她的泪水混着绝望,缓缓地从脸颊滑落到地面,她为谢连辰也付出了不少,她只要连辰依旧在意她便好,可这一点,心儿如今都感觉不到了,尤其在她看到桌子上端放的食盒和身旁襁褓中冰冷的婴孩。丧子之痛,背叛之痛,欺瞒之痛一齐袭来,让心儿实在难忍。她想到自己为这段感情的付出、自己承受的委屈,以及如今自己所受的一切,痛苦很快转换成了愤怒。心儿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似的,她站起身来,撕心裂肺,像是发泄似的将桌上的食盒甩在地上。“我不相信,我要他来。他不会伤害母亲,他没有必要。还有这食盒,我没办法相信!”心儿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集中在双手,力竭的身子不由得仄歪,幸好何云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何云安看着心儿痛苦的样子便知心儿已经动摇,她将心儿扶到床边坐下,从怀里将一小包药拿了出来。

    “当时谢连辰是想留住你啊,若你救出你的母亲,他又怎么能将你带回成唐呢?可如今,时移世易,他已不再珍惜你了!心儿,这个是阜戎的秘药——假死之药,吃下去可以形似去世,若你想要出宫,为孩子和母亲报仇,光复阜戎,便吃下去,两日之后便会再醒来。一会儿谢连辰定会来找你,想办法让他带你出宫,我便能有把握在这两日间带走你,离开成唐。公主,如此,你便如凤凰涅槃,重生归来,你定能一雪前耻,报仇雪恨,为你爱的所有人报仇,孩子和你的母亲,心儿,向这些曾经伤害过你的所有人复仇吧!”何云安的眼神中透露出隐隐的愤怒,仿佛仇恨地怒火烧在她的心中,而非亲历一切的心儿。

    “是栗子酥里有药?是连辰?真的是他?”心儿狐疑地望着何云安,却收到了何云安坚定的点头回应。

    心儿看着何云安手中的药,心中五味杂陈。恨与爱交织着战斗着,怀疑的种子快速发芽生长。像是一团火中投入了一颗冰球,渐渐地这颗冰球融化了,火也随之熄灭了,只剩下一滩水,化成了一片痛苦的汪洋,将心儿吞噬了,在汪洋中苦苦挣扎的心儿似乎被何云安的一番话点醒了,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眼中已全是冷漠和平静,如同她出嫁的那一日。可只有心儿自己知道,在这层平静的冰层下蕴藏着翻滚的巨浪,仇恨的巨浪。此刻,心儿是这样相信何云安,也是这样笃定穆林送来的东西是经谢连辰的授意。

    当心儿抬起头的瞬间,她不再犹豫。一瞬间,她似乎全身充满了力气,一个健步冲到桌前,将药包和水一饮而尽。

    何云安看着心儿所做,心中甚是喜悦,其实她一直想带心儿回到阜戎,让心儿以掌政公主的身份光复阜戎。何云安曾经试图强行带走心儿,就在她们逃离成虞的路上。当时,她本想杀死谢连辰,断绝了心儿的念想,便能顺利带走她,可结果便是心儿为谢连辰挡剑,几乎身死,那件事让她再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何云安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公主,这药两个时辰后起效,你累了许久,睡一会儿吧,再次醒来或许我们就离开这里的一切了。我也去找找襄儿,自你生产,她便失去了踪迹,我需得问问她愿不愿意同我们走。”说着,何云安便转身出殿了,殿内只剩心儿一人。

    这偌大的殿宇内,心儿呆呆地坐着,突然她起身向梳妆台走去,打开首饰匣子,心儿眼中所见尽是谢连辰送与她的钗环首饰,一个轻蔑而又痛苦的笑从心儿的嘴角挤出。心儿一掌将首饰盒子拍在地上,抬眼时,心儿看到了镜中映出的一张惨白但幽怨的脸,她坐下来,梳拢了秀发,未用任何钗环。看到裙上的血污,心儿又下意识地向衣柜走去,柜中也尽是先前谢连辰送她的衣物,每一件几乎都承载着谢连辰与她的点点滴滴幸福的瞬间。心儿无力地剥开这些衣服,终于找到了一件白裙,这是她不曾穿过的,只因成唐有俗——未逢国丧不着白衣。

    这白衣曾是心儿为母亲守孝特制,但为了不让谢连辰难做,她终究没有穿,如今,算是祭奠曾经的自己,心儿木木地,没有任何感情地穿上了这件白衣。呆呆地坐在妆台前,心儿似乎是在端详镜中那张虽失血色但依旧清秀的脸,可她无神的双眼又似乎在表现她此刻游离于天地之外的神思。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激动的一声“心儿”也从门缝中突破出来,这一声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是那样突兀。心儿也被这激动地一声惊动,当她缓慢地转过头时,谢连辰已经跑到了心儿面前。心儿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阵温暖袭遍全身,这时她才真正明白自己身处何处,正在经历什么。她的双手颓然地耷拉在身侧,没有回应谢连辰激动、温暖而又兴奋的拥抱。心儿新换的白裙又被谢连辰身上的血污弄脏了。

    “心儿,我来了,你没事吧?没有被兵乱吓到吧?以后我们就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了,再不分开。”谢连辰拥的很紧,仿佛要将心儿彻底融入身体才能保证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似的。

    见心儿没有丝毫回应,谢连辰才恋恋不舍地将心儿放开,这时他才发觉,他拥抱心儿的时候并无阻碍,是呀,心儿隆起的小腹并未阻挠他们的亲近。他看着心儿哀怨又疲惫的双眼像是猜到了什么,怕触痛心儿,他小心翼翼。“心儿,孩子,孩子怎么了?”

    谢连辰本是很在意这个孩子的,他是铁了心要在成事之后便将这孩子立为继任者的,可看着心儿的模样,谢连辰不敢表现出伤心,他怕心儿承受不住。

    短短的几分钟内,谢连辰的心经历了疼痛、担忧等多种情绪,终于,他压制住了自己的所有悲痛情绪。“心儿,没关系,相信我,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别怕,别担心。”谢连辰将心儿一把抱起,他想让心儿在床上休息一会儿,他知道心儿应该一直在为自己担心,定未休息好。

    可惜,谢连辰自以为的安慰,在心儿心中更像是对这孩子的冷漠。心儿更加笃信了何云安的说辞。

    掀起床帘的瞬间,谢连辰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心儿生产于兵乱,哪里还有什么小宫女顾得上收拾屋子。众人只是听得兵乱便一哄而散,哪里还有人帮助心儿,心儿生产之后便在这血腥之中昏睡过去,直到终于因为心有牵挂而挣扎着醒来。当然,醒来便是那些令她难以忍受的所谓“真相”。

    谢连辰看到床上的惨象,不忍细想心儿经受了什么,他心里一阵愧疚。谢连辰想定然是他的军乱惊了心儿的胎气,谢连辰看了看心儿的双眼,无神、空洞,谢连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床榻太乱,血迹斑斑,所以,谢连辰转身将心儿送至一把圈椅里,还不忘将一袭软垫放在心儿身下。

    谢连辰半蹲在心儿面前,牵住心儿冰凉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心爱的人,更不知道自己开口会不会同样心碎到无法忍受,可如今他必得撑着!

    手足无措的谢连辰静默了许久才突然想起,“心儿,我去找谦叔啊,我让谦叔来。”说罢便欲往外跑去,不料却被心儿一把牵住,这是他自进入含露殿之后,心儿第一次主动牵住他。“心儿,怎么了?”谢连辰依旧是一脸温柔,与刚才在宫城内往来冲突的剽悍大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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