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儿端坐在大殿上看着穆林缓缓走入的时候,她捏得发白的指间显示了她此刻的不安。看见穆林,心儿自然能想到谢连辰。看到穆林,心儿自然能记起当年,穆林将一碟栗子糕递到她的面前…

    心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微微皱起的眉头却也真实地流露了心儿所有的情感。

    穆林没有看到阜戎掌政公主的面容。但是看着端坐台前轻纱覆面的掌政公主,他明显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臣奉王命而来,于此风云变幻之际,我王诚意邀请阜戎掌政公主于柳林关会晤,共商大事!”穆林毕恭毕敬地说明来意,眼神却也不时端详着心儿。他多希望能从那双眼睛中确认心儿的身份。

    可惜,穆林没有机会了。只大殿上匆匆一面,穆林便再也没有见过掌政公主。虽然阜戎以最高礼节招待成唐使臣,但心儿始终没有出席,不论是宴席还是和谈,都是由月安与寒柳代劳。

    心儿当然不能坦然的面对伤害自己、害死自己孩子的穆林。

    成唐使者来之前,心儿已做过心理建设,可究竟没有一点作用。当穆林依旧意气风发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心儿还是止不住的愤慨和悲伤。所以,心儿一定不能再见到穆林,否则,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以国家大事为重。

    穆林带回了成唐最希望得到的消息,却没有带回谢连辰最期盼的消息。

    阜戎与成唐将会晤于柳林关,而穆林没有见到李心儿。不过,穆林却实在觉得阜戎的掌政公主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可能是谢连辰多日来收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在一日日的焦急等待中,会盟日迫近了。在这漫长的日子里,谢连辰只剩期待,可心儿却只剩忧虑。

    自从定下会盟之日,心儿便再难入睡,当年种种如洪水般涌入脑海,折磨的心儿筋疲力尽。心儿反复告诫自己,若是见到谢连辰,她一定要冷静、淡定,她一定要做到。

    可是,不论心儿怎样在心里预演见面的场景,不论心儿怎么告诫自己要镇定,她始终无法做到。

    柳林关外,旌旗飘扬,刀枪剑戟。心儿从刀阵剑林中穿过,远远便瞧见了平台之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常常入梦叨扰她的身影。谢连辰一早便等在会晤之地,他是那般急切,想要看到心儿那倩丽的身姿。

    隐隐绰绰间,谢连辰从站的整整齐齐的阜戎士兵的缝隙处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还没有看到她的脸,可谢连辰已经笃定,这就是心儿。喜悦不可自持,谢连辰激动地搓着双手,兴奋地想要迎上去,终究被穆林拦下。

    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蒙面的心儿,谢连辰更加笃定,心儿一身白衣,还是那般清秀,那般引人注目。

    心儿终于从人群中走出,当她也远远瞧见平台上的谢连辰的时候,她的双眼不自觉地涌出泪水,盈满眼眶。她不禁垂下眼眸,慌乱地转动着眼球,却终究没有制止住奔涌而出的泪水,所幸,她离他还远。

    平复了一下心情,心儿继续向谢连辰走来,只是她藏在披风下的纤细双手早已不自觉地颤抖。越靠近谢连辰,心儿越是慌乱,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明明她是那样恨他。

    一步步走上台阶,谢连辰正等在阶前,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来,似要搀扶心儿。心儿微微抬眸,看到了向她伸来的手,这双曾经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是出于怨恨,心儿冷漠的躲开了谢连辰的搀扶,径直向桌前走去。

    皇甫嵩与同样蒙面的何云安跟在身后,看着心儿和谢连辰的样子,这两个熟知内幕的人也觉得甚为尴尬,而毫不知情的寒柳则等在阶下。

    谢连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觉得,心儿定在怨他,怨他这么多年不曾找到她,更不曾照料好她。当然,这想法也使得谢连辰长久以来陷入深深的自责。

    心儿端坐桌前,桌上是一幅地图,早在几日前,心儿等人就已商议完全,若是成唐与阜戎决定合力攻灭成虞,那么如何瓜分利益便该率先明确,否则后患无穷。当然,成唐这里也是这样决定的,谢连辰此来便也有此打算。

    谢连辰看着冷漠的心儿,也轻轻走至桌前坐下,这下,谢连辰更加笃定了,因为他看到了心儿的眼,那双曾经灵动而笑意盈盈的眼。

    谢连辰直勾勾地盯着心儿,心儿却低垂眼眸,始终不肯与谢连辰对视。

    良久,谢连辰才从唇齿间挤出两字“心儿”。这一声呼唤实在扣人心弦,仿佛将谢连辰多年的思念凝炼了,也似乎将心儿多年的孤寂彰显了。谢连辰看着心儿疲惫的双眼,心中满是痛苦与自责,或许是深爱便常觉亏欠,谢连辰不敢想象心儿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谢连辰的这一声呼唤,直抵心儿的内心,将心儿刻意掩饰的平静如湖水的内心搅得波涛汹涌,心儿的眼眶不禁红了,可坚毅如心儿,她狠狠地忍着,终究不曾落下一滴眼泪。

    可是,心儿越是这般坚强,谢连辰便越是心痛,这个杀伐果决的成唐君主第一次流下了从不轻易流下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谢连辰还沉浸在重逢的巨大喜悦中,在痛苦中苦苦挣扎许久的心儿却率先挣脱出来,她沉稳地拿起桌上的朱笔,在成虞的境内轻勾一笔,“若是成唐能在事成后许给阜戎这部分土地,阜戎愿与成唐永结盟好,共同进退。”心儿本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可是当她说出这一番话时,颤抖的双唇告诉心儿,她不能再在谢连辰对面坐着了,否则她一定会流泪,一定忍不住自己的强烈感情。“条件我已经提出,只看成唐能否答应了,接下来的诸事便由我阜戎的左右丞相与贵国洽谈。”说罢,心儿便起身准备离开。

    “心儿”谢连辰这一声更高了,他知道心儿怨自己,可他一定要将心儿永远留在身边,这么多年,这是期盼亦是执念。

    “我不叫什么心儿,我是上官鸾渺。”心儿突然转头,冷漠的眼神第一次对上谢连辰炙热的眼神,冰与火的碰撞,让二人都是一愣。这是心儿时隔多年第一次与谢连辰眼神相交,可惜二人的眼神交流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含情脉脉。至少心儿已不复当年。

    谢连辰被心儿眼中的冷漠震撼到了,他知道心儿怨自己,可从没想过这么怨。谢连辰还想将心儿留在身边,在心儿转身欲去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心儿的手腕。心儿冰冷纤细的手腕上没有戴着谢连辰送的玉镯。这一触碰,让心儿更加心痛,她甚至觉得自己肩上的伤口似乎隐隐作痛。

    “我说了,我是上官鸾渺!”心儿扭头恶狠狠地看了谢连辰一眼,狠狠地将谢连辰的手掰开,转身离去。

    谢连辰没能留下心儿,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心儿离去,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留下心儿,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心儿对他的怨恨与疏离。

    何云安冷眼瞧着,心中倒有些暗喜,多日来何云安都在反复思量谢连辰对心儿的感情究竟还剩多少,如今看来,实在深厚。有此深情,阜戎便能从这次合盟中得到更多利益。至少何云安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她一直认为人有情就会有弱点。

    何云安实在洞悉人性人心,她的猜测与判断确实准确,怅然若失的谢连辰答应了阜戎的要求,包括战后占有成虞三分之二的土地这一看似无理的要求。

    心儿自见过谢连辰后便是夜夜睡不安稳,一入梦便总是谢连辰的身影,着实让心儿不宁。由于多日费神费力,心儿肩上的伤发作的也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时会痛到直接昏厥。

    一夜,又是此般情形,当心儿从梦中被痛醒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地从铜镜后取出药丸,几乎是同时,她也看到了自己肩上从伤口处蜿蜒出来的青筋,甚是骇人。

    心儿来不及担忧,肩上的痛便直接钻入心房。心儿来不及多想,蹒跚着走到温泉中,温水瞬间包裹了心儿的全身,可却并不能制止此刻肩上的疼痛。

    “阿姐,寒柳…”不知是温水的作用,还是疼痛,心儿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心儿挣扎着扯了扯铃铛,便没有了意识。

    温水潺潺,匍匐在温泉边的心儿渐渐向池子深处滑去,水渐渐没过心儿的脖颈,下巴,嘴角。

    轰隆一声,密室的门开了,在鸾羽殿外守候的寒柳听到了铃声,哪里还顾得上礼法,赶忙跑了进来,却正见心儿向水池深处滑去,着实吓了一跳。

    寒柳刚从温水中救出心儿,何云安便到了。原来,这铃铛不止牵连着鸾羽殿里面,还牵连着御花园中的一处假山,这假山后也有一道密室的暗门。何云安和寒柳都住在这假山附近,只为了就近照顾心儿。铃铛磕碰假山,声音传得极远,何云安听到了,便赶忙从假山后的暗门进来,却正见到寒柳将心儿从温泉水中抱出。

    “公主如何了?”何云安焦急上前,却见心儿的衣衫滴着水,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公主昏倒了,以前还没有这般厉害,怎么这几日越发严重了,何姑娘,那药丸似乎不那么管用了,不然你再为公主把次脉,变变药方吧?”寒柳实在急切,却全然忘记了他只是心儿的一个护卫。

    “将军这是怨我不曾用心了?我对公主远比你用心,将军还是赶快出去吧,我要替心儿换一下衣服,还要替心儿针灸一下,你快出去吧!”何云安对寒柳的话实在不满,她自认为对心儿已经极尽心力了。心儿的身体一直是她在照顾,别人不该也不能干涉。

    何云安的一番话确让寒柳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他只好怏怏地离开密室。很快,密室里只留下何云安悉心照顾心儿。

    心儿这边不过一日日的苦熬着,与病痛和情绪对抗。而谢连辰自然也是如此,自见到心儿,他的思念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而无法自持,等待和思念的夜晚也显得那样漫长而让人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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