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此地寺庙名曰上业寺,最早便是前汉中时期文帝为母后薄太后所建,薄太后信奉佛法,但尚且自修。文帝为了求薄太后玉体康健便下旨修建佛寺百座,薄太后怒而斥之,曰其不思治国之道,这些银钱该是用于民生,非是这百座虚无缥缈的佛寺。

    文帝这才知太后之心,便在洛阳、渔阳和徐州三地修了三座佛寺,这渔阳的上业寺迄今为止也有了百年的香火。

    寺中住持也早便知晓了有贵人临寺,故此特意前来接待,瞧见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徐太夫人,更是将其迎了进去,佛寺庄严,甄七随着徐太夫人一道礼佛行事,这也是她第一次见着住持。

    住持只见了她一面,便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阿弥陀佛。”甄七亦是双手合十回礼:“有劳住持,为此次出征的儿郎赐福,愿此等庄严之声平息战场枉死英灵。”

    彼时苏娥皇亦是在身侧,也甚是虔诚:“愿佛祖庇佑魏家男君平安归来,此前避过大难必有后福,求佛祖保佑。”

    住持对着苏娥皇道:“贵人所求,自在于天地人三才合一,方是以可得愿。”

    苏娥皇却道:“若是此番仲麟能平安归来,待我回了皇都,定要为佛祖塑金身方可显我之虔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眼瞧着苏娥皇与住持一道说起了佛法,甄七俯身参拜了数个礼,便带着朱夫人一道去了寺庙后院,那里远离了香火,更便宜于朱夫人的身体。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天方笼圆盖,地可为方圆。天赐使君安天下,地有将军马上征。三分天下定乾坤,终有归一落幕时。山谷有闲兮,今遇凤主;凤主安民兮,却不知吾。”

    有人在唱词?

    这后院幽幽无声,在竹林掩映的一块足以三人横卧的大石上便有一道人模样的闲士,一手撑着身体,一手酒葫芦,一口喉,继续唱方才所唱之词。

    朱夫人不喜佛堂,先前又有魏劭揭露了巫祝与郑楚玉勾结之事,对此等像招摇撞骗的更是全无好感可言:“怎的来了此等下贱之人?快将其轰了出去吧。”

    甄七忙拦住:“婆母稍安,此次礼佛我等一路行来,并无外人可在。此人却在后院,想必是住持好友,若是我们强行驱赶,一来失了住持面子;二来,驱赶必然经过前堂,若是祖母瞧见岂不是坏了祖母之心意?”

    朱夫人不耐道:“你且有个法子,将他从眼前驱走,莫要坏了这心思。晦气!有个苏女就便是烦闷,如今来了个招摇撞骗之人。”言罢,便带着侍从到了另一方之地,将这道人留给了甄七处置。

    甄七无奈,只待与这道人谈论一番,若是住持好友,便一道邀请去正堂礼佛;若只是云游道人,便邀请与其一道另辟蹊径赏春便是,便走了上前:“道家安。”

    那道人听到了甄七之语,仿佛是醒了酒,一把从大石上跃下,理了理衣襟,行礼道:“不知是哪家夫人前来这小小之地礼佛,见笑了。”见礼之后,这道人与甄七互相而视,却见甄七绝色姿容,天生丽质,这眉宇之中淡淡有玄黄之气,周身似是有数道金光万丈,竟是个善人。

    “哈哈哈哈。”道人拂了下长须,将拂尘挥舞一番,“夫人莫怪夫人莫怪。贫道见礼了,怪哉怪哉,如此之地尚有燕侯之肃杀,未曾想亦有灵泉之浩荡。时也命也。”

    此女身上之善便是能化解这渔阳肃杀之气的关键,此等相貌,又落落大方乃是一等一的凤相国母之身!

    甄七笑道:“妾身与道长初见,何来怪责之说?此间春光正好,妾身随家中长辈前来求儿郎平安归来,不知道长可否一道见礼?”

    道长曰:“哦?你可是那燕侯新娶之妇?”

    甄七道:“正是,小妇人甄氏也。”

    难怪,难怪,这天道竟是如此垂青于那燕侯也:“罢了,命也。贫道便随夫人一道前去与住持会见。”

    徐太夫人上了年岁,早先嫁入魏家之后尚能礼佛,但到了这黄昏之年,夫君独子长孙战亡,她不得不重新掌权来操持魏家,彼时便少来这上业寺。等到十七岁魏劭持家后,她这才又拾起了佛珠,为唯一的孙子祈福。

    徐太夫人将苏娥皇的手拉得紧紧的,硬是让苏娥皇感觉到有些生疼,还要在此听这老和尚讲经,苦于没有下手的时机。便是此刻,甄七带着那云游道人一道来了此处,那道人见了苏娥皇眉心中的花钿,笑道:“真乃牡丹国色啊。”

    苏娥皇自是知晓那道说的是什么:“多谢道长,道长谬赞了。”

    “今日看来住持有贵客,那看来我们的棋局可以暂延缓了些。”道长继续道。

    徐太夫人见时辰也到了,起身便与一行人告退,顺带着找人去寻朱夫人。待这一行人浩浩汤汤地离了这上业寺,道长才与住持说道:“贵寺香火旺盛,乃是这魏氏一家功劳不小啊。”

    住持忙道:“阿弥陀佛,道兄何必嘲讽老衲?我寺今日属实是贵人到访,这才误了与道兄的棋局。”

    道长道:“不知住持说的是哪位贵人?”

    住持道:“今日所至,皆是有福之人。”

    道长对住持这番囫囵一番的言语着实不满:“就算住持不说,我也明了。今日来四人,都是贵命。可那年轻妇人,一人是牡丹命,牡丹华贵,却遇火而凋零,娇贵得紧,该不是一个长命之法;倒是那位小夫人,难得啊,难得,在这满是血气的渔阳城内,竟出了个凤相国母之身。”

    “道兄此言差矣,渔阳城小,百姓安居,自是有佛祖庇佑,更无道兄所言的凤命尔。”住持双手合得紧紧的。

    那道长也瞧出了端倪:“也罢,就算今日是我瞧错了,既然贵人都走了,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来时几人是两辆车,而去时却只有朱夫人一人上了车,有了巫祝之事她再也是不喜这种地儿,便是告退之后便回了燕侯府。玉楼夫人也回了梁信宫。

    徐太夫人却是来了兴致,与甄七一道去了药堂里:“你这做得有模有样的,到底是医家,这药堂之味我本不喜,但因着你,倒是硬生生地看顺眼了。”

    甄七此时与徐太夫人一齐到了药堂中自己的私房内,她知晓徐太夫人是想问自己什么:“祖母喜爱便好。这药味虽是苦了些怪了些,但盛在好用。待到今年秋日之时南部会来些上好的雏菊,我给祖母与婆母缝了枕头,愿祖母与婆母好安眠。”

    “说吧,今日你去后院瞧着,瞧出什么端倪了?”徐太夫人单刀直入。

    甄七想着今日在后院所见:“竹林掩映,彼时无风,竹海却有摇曳声,想是藏了人。婆母与我分别之后向着禅房人多之处去了,我只遇上一道人,他应不是苏娥皇所派。”

    说起来,她倒是要多谢这位道人救了她一命,她发现苏娥皇在上业寺安了人手后其实已经晚了,她身侧所带仆从不多,若非这道人的词将那些人给唬住,她或许今日便是有准备也着了苏娥皇的道。

    “我老婆子原以为她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这是拿你的清白做文章,”徐太夫人饮了口徐州送上来的清茶,“估计也是在皇都那儿吃了你长姐的亏,要拿你出气。”

    甄七道:“来了如此久了,也不急着与孙媳商议如何诊治她丈夫,只想着探清实情,看来真是想着为自己铺后路。我已手书一封发给了夫君,将她来此之时告知于他。”

    徐太夫人道:“好孩子,你倒做得对。仲麟那孩子,自与你定亲之后便宛如得了高人指点般,魏家儿郎愈战愈勇,前些日子世元来奏报,说是那薛泰大将刘典已被魏梁一刀斩于马下。”

    刘典?那不是薛泰手下出了名的良将:“不曾想,魏梁将军竟是如此神勇。出征方才一月有余,初战告捷,士气大涨。”

    比起这祖孙二人在药堂谈论前线战事之喜,苏娥皇回了梁信宫之后关起了门开始砸东西:“都是废物!连个老虔婆和小妮子都抓不住,这是怕了那徐氏了?!不过是个独眼寡妇!”

    花了些银钱买来的那些薛泰手下的流民竟是些畏手畏脚之徒!她原本想着用这些流民将甄七掳去后献给薛泰,借薛泰之手打魏家军一个措手不及,待仲麟回了渔阳之后,自己便借机而入的。

    这一下,都被那个道人和拉着自己的徐太夫人给毁了!

    那道人她会找人给除掉的,但这徐太夫人……挡她路者,别怪她不念这旧情了:“来人,我要出门,去见那人!”

    这样恍恍惚惚又过了一个月,前方捷报连连,说那薛泰手下之将领是如何退却,魏家军又是如何勇猛的。这样反倒让徐太夫人和甄七心里愈发不安。魏俨来燕侯府的次数也日渐增多,更多是为了宽慰徐太夫人,做个伴儿。

    六月入夏后,两方奏报加急传入了渔阳城:

    一则发给了魏家,那薛泰连连战败后,集结在西部北部旧部,联合从皇都所牵出来的军士,集合了百万人马,预备与魏劭之军在咸宁之地与魏劭决一死战。

    二则发给了苏娥皇,那薛泰从皇都调兵,将苏娥皇夫家的府兵都给强行调走了,苏娥皇之夫一气之下,没有挨到苏娥皇回皇都,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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