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翻阅了黄历,白愁飞寻了许久,才在三日之后订了一个吉日:“二月初五,是个好日子。”这也将是他与霜儿成婚的日子。

    跟在一旁的任怨看着他从眼里流出偏执的温柔:“是,白公子选好日子了?我这就吩咐下人们去备好一切。”

    “我夫人是县主,一切迎亲规格按理应当按照县主的规格来,你们且去办,婚礼三日之后举办,我明日来点清,若是少了一粒米,你这条命就别要了。”白愁飞留下这句话之后离开了梅院。

    “是,小人一定办到。”其实任怨还想辩驳三日时间太短了,但是一想到白愁飞的手段,他还是决定与兄弟尽力完成,小命要紧。

    架着轻功飞了好几条街,白愁飞最终落在了苦痛巷的宅子前。

    “吱呀。”是哑叔开门的声音。他好像之前就一直守在这里似的,一见白愁飞,先是愣住了,随后眼里流露而出的是怜悯之色;用手比划道:【白公子回来了?】

    白愁飞道:“哑叔,再过三日,我就要在这里迎娶霜儿了。这几日还要劳烦您将这里布置一下,凑个喜庆的氛围。”

    【老朽都懂,小姐生前也是一直想着这天,今夜就在此处歇息吧。客房未曾打扫,还劳烦白公子在小姐屋里休息了。】

    这次他已经无需哑叔带走,自己一人凭借着记忆之中的路线走过了机关,走过了廊桥,最后落在开了紫罗花的房前,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一切都被哑叔打扫得很干净,不像是久不见主人回归一般,白愁飞贪婪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物件儿,想要从这每一件物件儿看出主人的影子。但连夜转轴已经让他原本就疲惫的身心更添一份累赘,他刚刚在床榻上躺下,就不得不被这周身安心的香味和疲惫给送入了梦乡。

    只是,睡着了也不好,就如同当初在牢里被噬心丹折磨入了幻境一般,梦里也全是她的影子,他使出了浑身的劲儿想要去拥抱他的爱人。只是每一次要去触碰时,总是烟消云散一场空。

    荣飞霜踏月而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早生华发的白愁飞如同在牢里生了病一般蜷缩着身体侧卧在床榻的最里侧,满头都是冷汗,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她一步步拖着还未痊愈的病体坐在了床榻的边上,凑近了耳朵听,才听到了他的呓语。

    是在唤她的名字。

    “阿飞,我回来了。”

    一颗滚烫的泪珠落在了白愁飞的面颊之上,这声归来宛若这破空之刃,在白愁飞那由黑色交织的梦里划开了一条口子,渗出了阳光,逐渐驱散了那缠绕已久的黑暗。

    渐渐地,白愁飞的身子不再颤抖,呼吸也逐渐平稳了,她伸出手来替白愁飞抚平了紧蹙的眉心。荣飞霜的嘴角浮现一抹苦笑,大难之后再见心爱之人,原本也是初来京城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生出白发,鬼神难阻。她脱了鞋袜,拉过被白愁飞先前蹬在一旁的锦被,盖过了两人的身体,她伸出手怀抱住她的少年,闭着眼,睡了一个从醒来之后最安稳的觉。

    哑叔看着一直站在小姐屋子前已经足足半个时辰的老爷,心里已经多有震撼:【三日之后,白公子便要在京城设宴迎娶小姐了。】

    “我知道。”荣师曌嘴上这样答道,但是眼睛却隔着窗盯着屋内的情况,看着这和衣躺在一处的二人,终究是叹了口气:“痴儿啊,痴儿……”

    【本来我还以为小姐已经遭遇不测,宅子里的大伙儿都很伤心。不过一看到老爷就都想明白了,老爷不会让小姐受伤的。】哑叔继续比划道。

    荣师曌坐在这空旷的院子里,道:“你去将当年骊儿留给霜儿的嫁妆拿出来。聘礼已下,这边还需嫁妆才是。”

    哑叔愣了一下,最后缓了过来,想来是老爷想通了:【是,这几天,就算是不睡,我们也把这嫁妆点清楚,保证让这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就像当年一样。】

    像当年吗?荣师曌凝着那一抹月色思索着,连哑叔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在乎了。

    当年自己与骊儿的婚礼,着实是轰动了天下,朝廷,江湖莫不有来客恭贺。只是这风光的婚礼之后,他与骊儿连一年的夫妻都没有做到,就阴阳两隔。更何况白愁飞如今的情况,怕是想要大办婚礼,也得看蔡京的脸色才是。

    他还是不喜欢白愁飞,但是他不能不在乎女儿。

    霜儿在岛上醒来之后,只是按着自己的吩咐吃饭,睡觉,再定时与自己去岛上各处散步。就是这样与往日并无甚不同的日子,却让荣师曌过出了心堵的感觉。

    她会在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地发呆,会在看到岛上开放的梨花时驻足许久,每晚也几乎都会从噩梦里醒过来,哪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彻夜照看也驱散不了她的心魔。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女儿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霜儿是个懂事的女儿,她知道自己不喜欢白愁飞,也不会主动在自己跟前提起他,做个孝顺的女儿。

    看着女儿一日日地进补,却一日日地消瘦下去,还在自己跟前逞强撒娇。他终于是下了决心:“去出岛找他吧,为父与你一起去。”两人连夜乘坐先前从东海之滨赎来的雌舟,一路顺水而下,这一路上荣师曌护荣飞霜如同眼珠般宝贵,将京城里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他们的计划。

    “一定要让阿飞去杀蔡京吗?”女儿依靠在他的背上,小小的一只。

    荣师曌道:“这是我给他的历练,若是他做不到才真的是我瞎了眼。”如果是十六年前,他一定会冲入相府杀了蔡京,但如今……他有更大的目标,还不能轻举妄动,有的时候白愁飞比自己更合适杀人。

    荣飞霜又道:“爹爹,苏楼主、雷损都已经亡故。爹爹若是想复仇,只管将二人的尸骨挖去便可。能放苏梦枕和雷纯一条生路吗?”

    “怎么?心软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不是嘴里说着讨厌吗?”荣师曌问道。

    “虽然有的时候讨厌苏梦枕,但是却不想杀他,雷纯也是。”毕竟她在金风细雨楼的时候也受过别人的照顾。

    “那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怎么办?”荣师曌道,“苏梦枕能放下金风细雨楼,雷纯不一定放得下六分半堂。”

    “那就看爹爹如何对狄飞惊了。”

    荣师曌笑着用食指点了一下女儿的鼻梁:“好丫头,又算计你爹,当真是要嫁人的姑娘外向。”这样两人打趣着算计的日子已经很久都不曾有过了。

    如今想来,这或许就是他荣师曌的命,从他十七年前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这里的人纠缠不清。骊儿好,霜儿也罢。只要她们开心就好了。

    “嘶哈!”

    院子里传来的嘶吼声伴随着猛兽挠门的声音将白愁飞吵醒了,该是荣狞在外面。他也有好一阵子没来看它了,该是饿了。

    从窗子外洒进来的光昭示着天明,当白愁飞企图抬起手臂时才意识到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这才低下头看去。窝在自己怀中的女子鬓云散乱,□□半掩,朱唇微启,明眸紧闭,娇媚的模样甚是动人。如果忽视了还有些苍白的脸色之外。

    白愁飞直挺挺地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时辰,早就过了平日里起身的时候。他连呼吸都给放慢了,另一只未被压住的手轻轻抬起,抚上了身侧之人的面庞,宛如在轻触一张薄纸一般,怕是稍微一重,眼前这人就随风而散去了。

    老天爷当真待他不薄,能赐予他一个如此美好真实的梦境。他真想就在这梦里睡到老,再也不醒来。

    荣飞霜是被盯醒的,到了时间,她懵懵懂懂之中恍惚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她。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睁开之后对上了一双小心翼翼的几乎快要破碎的眼神。

    她伸出了手抚上了白愁飞的面颊:“阿飞,早上好啊。”

    “……”会说话。

    “我是不是压着你了?”荣飞霜偏头看去,才发现原来昨日自己一直压着白愁飞的一条手臂睡觉,于是便缩了缩头,抬起了些,想要白愁飞将自己的手臂换个姿势舒服些。

    “没有,”白愁飞发出的声音很是嘶哑,“你,回来了?”

    这回来二字,将荣飞霜重逢的泪珠轻易地逼了出来:“我回来了,对不起,来得这么晚。”

    “回来了,再不走了,对吗?”他的一字一句仿佛在泣血。

    荣飞霜心中触动宛如刀搅,缓缓在白愁飞唇边落下个轻吻:“回来成亲,成亲之后就再不走了,永远不走了。”

    酸涩的味道袭上白愁飞的咽喉,他还想说更多的话,却仿佛只是被堵在了那里:“好,好…我这就去,安排好婚礼。”

    “阿飞,这不是幻觉,”对他眼里的散发出的害怕和珍重,她总是疼惜的,“我是真的回来了,爹爹也来了。你好好看看。”

    “……”

    闻言,白愁飞预备动作的手顿在了原处。良久,他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目才染上了光明之色:“霜儿。”

    “嗯。”

    “霜儿。”

    “我在,不走了。”

    “娘子。”

    “夫君。”

    近乎三声渴望至极的呼唤得到应答之后,白愁飞忽得像疯了一般整个人将荣飞霜压在了身下,欺身上去,吻住了那片红唇。

    “呜~”她被迫抬首适应着他来如风雨般急促的吻。两具身体在这初春之时仿佛要被点燃一般,屋内焦灼缠绵的气息逐渐升起,渐入佳境。

    “碰!”

    门被人蛮横踢开的声音吓得荣飞霜迅速逃离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大被蒙头,躲进了白愁飞怀中。

    在将荣飞霜抱入怀中的那一刻,他仿佛才回到现实,怀中的软玉温香告诉他: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一切苦尽甘来了。

    下一瞬,扇子直截了当地打在了他的头顶上。

    荣师曌黑着脸,压着自己的声音催促着:“出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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