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救灾的大事,车队轻装简行,颠簸赶路。

    第五日傍晚,车队缓慢停下,裴三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世子爷,路行近半,今晚是否需要在驿站休息?”

    “嗯”,裴恒闻言睁眼休憩的眼睛,沉稳地应和。

    小喜眼神转向裴恒,撞向了裴恒盯着的自己眼神,顿时心一跳。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眼,听外面无动静,正迟疑自己是否主动掀帘时,裴三已伸手撩起帘子。

    小喜微起身,裴恒已经过身旁,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小喜坐回位置,等裴恒已进入大院,才从裴三着急催促的眼神中下车。

    在外人面前,小喜依旧是裴恒的丫鬟,照顾服侍裴恒的起居饮食,等裴恒吃完,小喜才去用膳。

    而裴恒除了表明心迹,基本没有其他越矩的行为,小喜也暂时放下心来。

    一夜无话,天一亮继续赶路。

    一路颠簸,小喜的小身板也实在难受,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淡定自若地在车里继续熬下去。

    进入车厢,发现自己之前地座位上多了个靠枕,抬眼看向裴恒。

    此时的裴恒看着手上的卷宗,偶尔拿起炭笔勾勒,见小喜看向自己,便放下资料,说道:“前几日未考虑周全,昨日吩咐手下找下附件的绣娘,连夜赶制的,你看下是否舒适些。”

    “谢过世子爷”,毕竟是裴恒的好意,自己也能缓解些不适,便也不矫情,挨着靠枕坐下。

    日夜兼程,小喜大部分时间一直保持着清醒。许是昨晚的安稳觉释放了劳累,小喜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裴恒看着她轻点的脑袋,嘴角莞尔,放下卷宗靠近小喜,伸手温柔地将小喜的脑袋轻压至自己的肩头,脸颊蹭了蹭小喜的头发。

    裴恒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这个姑娘明明不是惊艳的相貌,但眉宇间自带一股倔强傲气使得小喜气质超然,让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想要亲近。看着她现在如此乖巧安睡的模样,裴恒的心也化成了一滩水。

    小喜醒来时,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不知今夕是何夕,迷蒙间似乎看见了自己上辈子的母亲,呢喃了一句:“我想你了。”

    下一刻小喜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视线带着威压。

    眨了眨眼,小喜回过神,转头看到裴恒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神黑沉,似见不到底。小喜眼神不自然地转开脑袋,轻咳了一声,撩开窗帘看向外面。

    裴恒不再看她,低头看向卷宗,只是紧握卷宗的指尖泛白。

    又过了七日,裴恒一行到达大夏王朝的北端漠河城,此时日头尚好,天气晴朗,但四周白雪茫茫,无一丝人烟气息。

    裴三带领两名侍卫先行进程打探,其余人原地待命。

    过了大半时辰,裴三才面色不善地回来,恭敬地向裴恒示意需单独汇报。

    小喜虽不知详情,但站在城墙外也能感觉到这座城池聊无生机。一路走来,车外的景色越来越寂寥,走动的百姓从一开始三五成群的青壮年到后面偶尔拄着拐杖的老人,一派愁云惨淡的景象。

    而最矛盾的点是在派裴恒来之前,朝廷已号称派了三拨赈灾人马到达此处,裴恒来此地的任务仅是灾后安置,也为历练裴恒,好安排更好的官位。

    但看看此地的百姓,能见到的都是面黄肌瘦的老人家,妇女及幼童,几乎没有了青壮年。一个个倒在街边的路上,其中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妇女抱着儿童,她一直低垂着脑袋,神色麻木不语,在此前应已哭了无数回,但无人可救,不如省点力气再陪陪怀里的孩子。

    小喜不忍,转头看向裴恒的方向,此时情况不明,不宜轻举妄动。

    裴恒似注意到她的视线,转头看向她,小喜用手指示意了下身后的景象,裴恒眉头微皱,转头跟裴三交代了几句,便回到车上。

    车帘刚顺着他的身影落下,便又被掀起,裴恒看向小喜,沉声说道:“上来”。

    小喜回头又看了看那对母子,便顺着裴恒的话上了马车。

    在车里,小喜想了想,还是无法耐住性子,问道:“这里究竟怎么了?那对母子再等下去就要饿死了。”

    “你倒是心善,这里不止这对母子,已经饿死的不知凡几”,裴恒语气沉重。

    “朝廷说的赈灾并未到实处?”小喜皱眉。

    “如果是这样,也可,就怕是”,裴恒停顿了下,不再往下说。

    小喜听她不再说话,盯着他问道:“根本没有赈灾?”

    裴恒抬眸看向小喜,与小喜明亮的眼神撞在了一起,感叹她的聪慧与大胆:“如果是这样,该当如何?”

    人命关天,小喜也不藏私,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漠河城邻近匈奴,此地百姓多年遭受匈奴的掳猎和奴役,文化风俗也被潜移默化。

    而朝廷一则鞭长莫及,情感上疏远,二则高祖带兵起义,即位后防范武官,历经多代帝王后演变成轻贱武官,且仗着帝都在长江以南,对北部边防亦不甚看重。

    但无论怎样,此地依旧是大夏的土地,此地的百姓依旧是大夏子民。一个王朝,百姓才是根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救民,速度需快,再想其他。”

    裴恒默然点头,然后看向小喜:“那如何筹粮?虽陛下已给了全权处置的权利,但附近州县皆比较贫瘠,杯水车薪。即使调来了粮食,附近州县的百姓也会无粮可用”,裴恒微皱眉头,这是块烫手山芋,如何处理,都会遗留把柄。

    小喜听完,想了想说道:“第一步先确定县衙府库内到底有无存粮,如果有,按需进行发放,少量的话就先维持百姓的生存,再徐徐图之。如果没有,就想办法从别处筹粮,速度一定要快,可就近筹粮,献粮处亦向邻近处秋粮,依次往南推进。

    既然朝廷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那便不要对其抱有任何幻想。世子爷需要想想怎样可靠的人能帮漠河城的百姓筹到粮食。”

    静静听着小喜的分析,裴恒眼神里逐渐盈满了赞赏之色,甚至觉得现在的小喜才是真实的她,以往的她被迫束缚在规矩的牢笼里,压抑性情委曲求全,些许的聪明才智也只是在自己一个人独处时才会展现。

    裴恒右手食指敲了敲膝盖,一路走来的不对劲,裴恒早已派人前去打探,今天的实地情况,也只是坐实了朝廷已放弃漠河城的百姓。而自己这个被派来赈灾的朝廷大臣、御前红人,也是朝内多方博弈后的弃子而已。

    裴恒顺着飘动的窗帘往外看去,这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似乎预告着他可能有的结局。冷笑一声,远在京城的“亲人”、甚至是当今左摇右摆的圣上也无法料到的是,自己顺势地远走,也只不过是一个清除多年障碍的契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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