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奉白山。

    漆黑山道,悄无声息驶来一辆越野车,车盖锈迹斑斑,俩后视镜都有裂纹,轮胎碾过颠簸小道,车身发出吱呀吱呀声响。

    山道曲折,月色稀疏,车灯不知是坏了还是故意没开,三五码慢吞吞绕开塌陷封锁地,开离山道,碾进荆棘丛中。

    驾驶人依靠微弱月光,压着杂草,走进一条本不存在的路,缓缓接近隐蔽山坳中,建造一半夭折的研究楼。

    楼未完工,半边塌陷,旁立哨塔,成丛探照灯毫无规律兜转,监视着未建成的研究楼方圆几里。

    越野车一头扎进芦苇丛,似乎撞到什么,车体闷声戛止,后座人醒来,睡眼惺忪起身。

    “怎么了?”

    “……快到了,下车走过去。”时志扣上头灯,这灯发蓝微弱,只能照亮片寸之地,不易被时刻梭巡的射灯察觉。

    “车又不行了是吧。”

    “害,没有的事。”

    后座开口说话的少女懒得戳破他,打着哈欠探出车门,刚要伸个懒腰,忽然寒风袭来,瞬觉寒冷,浑身汗毛骤立。

    “好冷。”登徽缩回双臂,搓搓手心哈热气。

    时志抱起装备,打开车门时也被扑面冷风吹的心头一紧,他拿出单薄外套套到登徽身上,同时给她带上头灯,镇定声道“啧,温度真不正常,我就知道,一定有古怪。”

    “志哥,你没听刚刚车里广播嚷嚷,凌晨台风登陆,今晚不建议外出。”

    “不不不,跟台风根本没关系。小妹我问你,什么磁场除了使不相关的地表坍塌震裂,还能改变温度?假使地下溶洞通往地心,导致磁场引力遭受破坏,引发全球大面积塌陷,恰好地心存在降低环境温度辐射,那也不该只影响某个范围。那栋研究楼,看到没有,建造三个月,地基塌了三回,前后死了几十矿工!所以啊小妹,这里只有冷那么简单?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她懒得劝服,一脸敷衍。时志神情严肃,仿佛看不见她的敷衍,递来一张黄符“拿着。”

    道上符纸卖的极贵,时志一般自己画,但他的鬼画符,画的比鬼还难看。

    登徽没接“你叫我来,说好要客观了解山矿溶洞物质载体,查寻事实真相的。”

    “是的。我已经确切了解到了。”时志坚定道“媒体报道的真相,果然是假象。”

    “咱们下车到现在,还不超过三分钟,是不是有些武断。”

    “懂什么,你对未知没有敬畏之心,怪不得好些世家祖上绝学不能传女。”

    “那是我信奉科学。”登徽感慨,感谢志哥活生生例子在前,才令她发愤图强好好读书,立志绝不成为她哥这种高中肄业,坑蒙拐骗,既要招惹非人物,还怕天黑打雷的家伙。

    “快拿着!”志哥将符咒强行塞她手里,她哥通常坑蒙拐骗还会避着自己,今天也不知道为啥这么入戏,她看了一眼,那符咒线条许多歪七扭八毫无章法,如果真的有鬼,恐怕也只能镇一镇心安。

    一群小虫子薨薨飞过,噼里啪啦扑到头顶夜灯上。

    “真讨厌,都怪你,招来乱七八糟小虫子。”她呸掉扑进口中的飞虫。

    乌云倘若没有遮蔽月亮,兴许能看见它们似玻璃陶瓷般粉身碎身的诡异场面。

    “不是我。”他的口吻越发严肃。“它们没有和我产生任何交流。”

    “跟你还不熟是吗?行,要不你们先聊聊,好冷,我去车上等你。”

    “不行!你自己待在车上我很不放心!”时志抓紧登徽胳膊,怀里凸出电流箱磕中手腕,疼的她忍不住呼疼。

    志哥装备收拾特别齐全,挂脖相机三脚架,外加桃木剑上挑电线,怀里绑着电流箱,黑罗盘上铺导航,手里操纵微型飞行仪器。

    在新时代的进步下,避免市场竞争激烈以至被丢弃淘汰,就连搞个风水捕捉怪闻,也需要与现代科技结合共进。

    当时四周漆黑,群虫振翅过耳,他紧挽妹妹胳膊,依靠头上微弱□□,弓腰潜进封锁口。

    “咱们什么时候走?”

    “快的话,天亮之前,慢的话,耗尽口粮。”话说着,回头看向登徽“你特别害怕的话,要不,咱现在走?”

    登徽想了想道“那你保证,下回不再想办法骗我陪你过来。”

    “什么骗不骗的,我真是,怕你一个人在家害怕。”

    信你才真有鬼。

    来都来了,二人只好相携着继续前进,走进塌陷地的封锁区,深入二里地,未见矿洞,不知不觉走上一条狭窄石道,石道上遍布野草,沾了露水有些湿滑,窄道下紧贴着的便是一面湖。

    登徽多看了两眼,那湖水颜色似乎有些奇怪,上浮薄雾,空气潮湿黏重,弱□□光照进湖面,湖水靛蓝沉闷,没有一丝水纹,像一块巨大玻璃。

    雾气在镜面飘荡,诡异的如同呼吸,湖底蠢蠢欲动,似乎有什么影子在那里搅动,几欲喷薄而出。

    她将头顶弱光挪开,不怎么听信的非人内容在脑子迅速过了一遍,明明对这些不屑一顾,此刻没来由发慌,小心抓住时志衣角。

    “据说这面镜湖连着大海,底下有涡流,能把人绞死。别害怕,离湖远点就行。”时志将登徽护在石道内,自己贴着外壁小心翼翼前行,说着别怕,腿上却打哆嗦。

    窄道另一旁是茂密芦苇丛,里面传出悉悉索索声音,猛回头,头灯正照在半高芦苇丛中,只看到半个身子,蓝光下的脸显得异常恐怖扭曲,分不清是人还是什么不明生物。

    二人顿时腿软,不想对面人先行开口道“关灯!”

    那不明生物的声音宛如少女,干脆间带几分肃厉。

    登徽眼疾手快,迅速关闭二人头灯,不明生物迅速拽住他们,一头扎进芦苇荡。

    很快一簇探照灯移来,直直打在芦苇上方。

    弹指间惊心动魄,害时志半天没给反应,他摸了摸拽住自己袖子的手,有活人热气,稍稍放下心来。

    几丛探照灯慢悠悠转一圈湖面,渐渐沿着芦苇丛行远去了。

    须臾,三人同时打开头灯,不明生物头顶白昼弱光,彼此近距离照射在对方脸上,蓝白交错下,红发随风飞扬,眼睑一片漆黑,面色惨白胜纸,嘴唇鲜艳如血,口中吐出雾白霜气,咧嘴一笑,好像整张脸裂了开来。

    真没比这场面更骇人的。

    时志刚放下的心立刻提起来,死死闭上眼,哆嗦道“我靠,来真的……你,是人是鬼啊,我警告你,别,别乱来!时大师名号听过没有,你这种孤魂野鬼我一只手就捏爆了,不,两个指头就能!”

    登徽淡定许多,毕竟她不信这东西,仔细多看两眼,就能发现那不明生物只是个妆感过浓的少女罢了。

    灯亮那刻,少女便对她露出微笑,她看她的目光过于直接,没有探究和思考的意味,浓艳妆容下的神色,给登徽一种,她们早就认识的错觉。

    所以她将她拉出芦苇丛,带她走下石道,登徽却想不起挣扎或拒绝。

    “说话!是人是鬼吱,吱一声,否则我这一符下去,人鬼都得完蛋!我只数,数三个数!”时志还在原地闭着双眼,一只手张开,护着身后的空无一物,一只手在口袋里摸摸索索找符咒“小妹你闭好眼睛不要动哈,交给哥!等哥摸出最强武力符咒,炸爆它!”

    少女对时志威胁毫不入耳,她双手扣住她肩膀,错身立在登徽身后,使她面向湖水。

    少女紧紧盯着登徽左耳,那耳骨处钉着一枚紫色宝玉,她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应该回去看看。”

    登徽认为自己应该先问问她是谁,再问问这话什么意思,但她又隐约觉得,这些自己应该都知道。

    头灯范围本应极小,此刻光影却被无限拉长,足以令她清晰看到湖中断崖,深不可测,那里缓缓涌动金潮,好似星点漫池,恍惚间,奔腾起金戈铁马。

    水纹无声荡漾,星点漫上芦苇道,悄悄沾湿她干净白鞋。不久前耳边还有小虫子过耳烦扰,此时越发静的出奇。

    那场景令她心神不宁,挽起长发撩到耳后,手指碰耳,猛然发觉,耳钉丢了!

    “否则,她将永不安宁。”

    登徽莫名有一种感觉,她感觉少女口中第二人称,第三人称,都是自己!这可怕的直觉让她感到紧张,她想挣脱开她寻回耳钉,而新楼那方,骤亮灯光刺向眼睛,刹那五感骤疼,湖面顿时妖异横生,耳边传来千万声嘶吼与狂怒,隐约中,传来振翅声。

    她猛然回头,少女面容近在咫尺,向她微微一笑,熟稔又亲切,让人生不起任何威胁。而那只搭在肩上的手猛然用力,将她一把推了下去!

    登徽没有分毫反抗余地,仰面坠落间,遥见白昼逆光,月色蒙尘,湖中腾起一只玄紫蛇鸟,它展开巨大六翅,羽背悬立一人,蓄漆黑长发,玄衣融入长夜,与她四目相对,目光温微,薄暮冥冥,相隔咫尺天涯。

    那时节惊心动魄,一眨眼,风隐雾散,虚幻成空,她跌落湖中,镜面无痕,湖中月色依然。

    ——

    登徽陷入一场大梦,自知是梦,怎么挣扎都没法醒来,浑身灼热,却被冷汗浸湿。

    梦中有大海干涸,荒芜土地无边无尽。

    漫天巨翅蛾虫扑面飞过,它们去吞噬天边大鹏鸟,鸟羽散落凋零,飞蛾虫群便看到她。

    无处可逃了,足下土地震动撬裂,地心裂成万万碎块,她看见滔滔火焰。

    于是义无反顾投入焰心,世界顷刻轰塌碎裂,化为灰烬。

    “志哥……”登徽拼命睁开眼睛,呼吸原本停窒,这一大叫,寒风大口灌进肺腑,随之而来既是痛苦。

    疼痛程度,怎么说呢,好像筋骨断尽,又在寸寸生长。

    如果不是没生过孩子,她一定知道怎么形容。

    痛不欲生中,登徽看到黑压压一群人。

    这群人本在错愕,气氛凝重,就这么一眼,弹指间齐齐含身,连声兴奋高呼。

    她又疼又慌,这些人她不认识,说什么话也没听懂。

    登徽颤颤巍巍撑身坐起。

    当时天色昏灰,寒风凄冷,古怪至极的气象。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滑岩石上,石面有整块青浅玉,雕成大鹏巨鸟,下面堆满木柴,地面积着熏人黑油,是要玉石与人俱焚样子。

    接着,她看到志哥。

    黑压压群人之首,微欠身,穿一身漆白亮目盔甲,眼仁通红,一副夙夜未眠的忧愁。

    不知何时剃了寸头,竟然还有美人尖,竟然还冒长半脸杂胡。

    老天爷,她这一梦,睡了得有十年?

    该不是在那镜面湖跟前淹坏了脑子?

    登徽努力聚拢目光,又见他额骨高挑,眉浓眼深,模样硬气的不像本人。

    遥想时志一个细皮嫩肉精致小哥,出门见日打伞,见阴还要打伞,美其名曰辟紫外线还辟邪气,怎能容忍现在皮肤竟变成粗糙铜色。

    终于,志哥抬眼,目光与她相视,表情怪异,浑身上下流淌的沧桑却不颓败,凛冽眼神足以杀人无形。

    接着,用一种难以理解,但勉强大概能分清两字音节,道“秾华。”

    除了那张脸,他哪里都不对劲。

    “你在说什么啊?”

    他好像没有听见她的疑惑,指派旁人吩咐了些什么,那人得令,翻身骑上一头隼鹰入空飞走。

    场景跟做梦一样,登徽眼带泪花,扑倒他怀里去“志哥,你是不是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法?都说了怪力乱神不可信,推我的那是人,你得报警才行!我好疼啊,我要去医院,你快带我去医院!”

    他浑身一僵,似有诧异,拿手一把摘开她,声音发哑,沉闷吞吐着异声字眼。

    场景怪异宛如撞邪,登徽不愿信,她受过良好教育,崇尚科学,杜绝一切牛鬼蛇神。

    她很冷,身上只穿一件暗红单衣,冷的打颤,上面沾着大块大块伸深腌臜物,闻起来泛着血腥。

    伸出手来,手指粗糙,背裂横纹,掌心布茧,指缝全是泥土。

    说志哥爱惜美貌不假,自己更是精致到指甲缝的漂亮小姑娘,少熬夜不吃辣多吃蔬菜不干重活,忽然间怎么能接受的了!

    登徽不顾浑身疼的哆哆嗦嗦,呜呜咽咽,抓着志哥手哭,医院也不嚷嚷去啦,一定要他带自己回家洗澡。

    志哥漠然不动,他手指粗糙的扎手,冷硬无情,不分给她丝毫亲人该有的温度。

    接着,他身后人群两分,走来一人,这人身披斗篷,领口扣着硕大宝石。

    阴暗日光下,分明感受那布料流淌出的华贵。

    华贵衣料遮蔽着她上半身每一寸皮肤,行路却隐约露出两条美妙光洁的腿,步子越迈越大,长腿越露越多,直到迎面而来,赤足踩在玉面上,明晃晃袒露单条长腿,如此嚣张霸气的姿态站到登徽面前,倾身抓住她手腕。

    掌心滚热,用力强劲,要折断她手腕的凶狠。

    可能因为实在冷,这人手烫的登徽浑身鸡皮疙瘩,比起自己,这美腿主人分明更像病人。

    她想挣扎,却猛然发觉,自己不是很能控制住这具身体,就像个初生的婴儿。

    登徽看不清斗篷里的脸,她受烫痛呼,志哥却袖手旁观。

    直到这人终于放手,转身与志哥说了什么,志哥瞥了她一眼,手指搭在口角,一声长哨吹响,很快贴着人群脑袋飞来一只巨虫。

    巨虫。

    巨大无比,宽五尺厚三尺,浑身层层细甲,振翅如千万铁物接连相击,头背硕圆,额前别十字尖硬触角,直生生别在眼前,捅起人一定比刀利落。

    巨虫旁边跟了一位娇小丫头,瞧着十七八岁,小脸精致,说不上多白净,双眼却是明亮非常,糙汉群中显得分外美貌。

    她伏身搀起登徽,架移到巨虫背上。不可思议的事太多,不知道该先接受哪个,登徽挪动两下身体,抗拒不能,吓晕在巨虫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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