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兮端详了很久自己这幅尊容,不由得对戴宁的手艺肃然起敬。她之前对这类技术略有耳闻,如今亲身体验,惊叹不已。

    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完全看不出破绽。不知戴宁使用了何种材质的工具,摸上去也如同真人皮肤一样,完美镶嵌在她原本的脸上,天衣无缝。

    面具与真皮肤的衔接处也做得十分完美,即便贴近脸看,不是行家细看细验,也极难分辨。

    只是有点闷得发痒,毕竟为了和皮肤贴合,面具使用了不少胶水,现在呈半干状态,黏在脸上很不好受。

    戴宁看得出来她不大适应,安慰道:“这面具刚戴上是不舒服,这也没办法,已经是我能在这里拿出的最好的装备了。习惯就好。”

    接着他将那副可以变声的药剂交给陶兮,大约有几十粒,是白色粉末压制的圆形药片,

    装在一个口径约两指宽的玻璃瓶内。

    “有效时间很短,最多不超过十分钟。注意用量,也不要接连吃太多。如果有嗓子痛痒的感觉,就不要再吃了。”

    他觑了下严令尘冰冷的脸色,又向陶兮强调了一遍。

    陶兮点点头,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陶兮站起身来向二人展示。她身上依然还是那身穷酸布衣男装,配合上戴宁鬼斧神工般的工艺做出的假脸,无论如何端详,都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男子。

    “怎么样?”戴宁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看不出来吧?我敢说,就算这个人的亲妈来了,也看不出来。”

    严令尘紧紧盯着她的脸,欲言又止,最后开始礼貌开口道:“很完美。看不出来。”

    陶兮看着他,皱了皱眉,严令尘向她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旋即垂下眼睛,将目光投向别处。搞得这个笑显得草率局促,只是为了掩饰他后续的表情而存在的。

    陶兮终于确定,不是她的错觉,这次的严令尘确实有点奇怪。

    之前他身受重伤,行动都成问题,但还是在陶兮面前风雅和煦,温柔清朗,说话总是带着笑意的。

    然而这次见面,他却惜字如金,表情淡漠僵硬。面对陶兮的问话也会笑着回应,只是这笑容相比之前过于干涩刻意,且总是避开陶兮的视线,不愿对视。

    陶兮自忖之前的相处还算愉快,自己并未作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招致严令尘的厌恶。如此突兀的转变实在不合常理,陶兮思维敏锐,察觉得出来他这并不是厌烦,更像是......心虚。

    虽然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但既然他选择闭口不谈,陶兮也无意提及。毕竟每个人都有权保有秘密,只要他的情绪与正事无碍,论谁都无权过问。

    三人随意聊了聊,各有心事,各自身上都有任务。严令尘和戴宁也不便久留,此次他们将一同前往问天府南边,一个名为金水县的地方调查案件。

    据严令尘说,这起案件可能与“旅者”有关。

    而这起案子本来是应该裴镜和严令尘去调查的。但不知为何,自从上次和严令尘一起行动后,这个人就如同失踪了一般,找不到踪影。

    裴镜会偶尔回复一句简单的话,以证明自己还活着。还照样远程遥控,指挥着大家执行任务,几人虽然都心怀疑惑,然而毕竟人家是领导,也就只能听之任之。

    闲聊到此为止,任务才是正经。今天是个阴天,刚过午后就又是乌云压境了。

    三人就此分别。陶兮留在破庙里,直到黄昏临近,才不紧不慢地离开,朝问天城池方向而去。

    落日的最后一缕辉光消失,城门便已紧闭,这在她意料之中。陶兮避开城墙上守卫的视线,绕到问天城池防守最松弛,人烟最稀少的东南角,用爪钩枪跃上城墙。

    借助夜色和树木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这号称“铁桶”一般的城池。

    当陶兮找到胡府时,夜色浓郁阴沉,月光被云层掩盖。

    街上的更夫两人一组,提着盏灯笼正巧走过胡府后的巷子,在浓郁的夜色中敲着梆子,拖长音调报时辰。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二更时分。

    陶兮早已换了身黑衣,隐在幽深黑暗的角落里,静静等着更夫走过她身旁,向别处远去。确定四处无人后,方身姿轻巧地攀上胡府的屋檐,朝胡府二公子所住的宅院而去。

    按照惯例,又缩在胡正麟宅院的屋顶上,她找了个地方,能以最好的视野观察小厮所住的群房,伺机而动。

    她就那样全神贯注,静静地注视着脚下的宅院。这里的仆人少说也有上千,他们各个垂首敛目,恭谨小心,从各处走廊和角门里端着器皿,进进出出,一声咳痰不闻。

    今夜貌似胡府有什么宴会,已至夜深,仍是张灯结彩,灯影辉煌,从西边胡府的花园里传来丝竹弦乐声,混杂着调笑声,甚是喧嚣热闹。

    不知等了多久,胡正麟终于被一堆人拥进院子里来。他脚步虚浮,大着舌头憨笑着胡言乱语,身边的小厮们小心翼翼地,生怕这尊大佛磕着碰着。

    陶兮眯了眯眼睛,那个即将被她取而代之的“倒霉蛋”就在其中。他也是时常随行的几个小厮之一,只是相比其他人怯懦些,不善言语,正中陶兮下怀。

    听下面胡正麟醉酒的疯言疯语,今天是妹妹胡婉清的生日,众星捧月般宠爱着的少女,又及碧玉年华,自然是极尽盛大热闹。

    “......三天后上清净寺,你们几个......都给我警醒着点,谁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立刻打死!”

    胡二少爷灌了不少黄汤,放完这通狠话,又开始手舞足蹈的没个正形,叽里咕噜不知所谓,酒劲上涌,又倚着廊柱吐了个昏天黑地。

    院子里的下人忙得脚不沾地,一面伺候这位二世祖休息,一面打扫院落。那位二奶奶回来见到这乱象,又是一通训斥,乱乱糟糟,整个院子闹到三更才安静下来。

    陶兮依然铁打得一样,捱着时间,眼睛瞧着后院的光景。

    终于那群房的门打开,有一个小厮披起外袍,捂着肚子匆匆往屋后的茅舍而去。

    陶兮跳下屋檐,在他回群房的必经之路上找了个角落隐蔽,等了大约半刻钟,那小厮返回,丝毫没注意到黑暗中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只觉得后脑脖颈一阵钝痛,刹那间意识混沌,什么也不知道了。

    狭窄的屋内魖黑一片,小厮睁开眼来,先是“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脖子上依旧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被束缚在椅子上,脑后紧挨着墙壁,手脚不能动弹。他弄不清楚情况,脑袋昏昏沉沉的,努力眨着眼睛,适应这片黑暗。

    从纱窗糊就的窗棂里透进来一丝昏光,照出黑暗中的一个身影,他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脸色煞白,那双眼睛冰冷地看着他。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被冻僵了,他头皮发麻,还未思考此景是为何,嗓子眼里已经要泄出一声惨叫。

    “救——”

    陶兮动作迅疾,冲上来狠狠按住他的嘴巴,将他的惨叫压回肚子里。

    “不想死就安静点。”

    她低声喝道。没有使用那药剂,用的是本音。

    那小厮“呜呜”地发出几声求饶,听到面前的男子发出女人的声音,恐惧中又夹杂着疑惑,那双葡萄干似的小眼瞪得老大。

    陶兮没空跟他长篇大论,手上力气未减,仍然狠狠按着他的嘴:“借你的脸一用,别喊出来,我不杀你。你也别指望求救,我能无声无息地撂倒你,自然也能无声无息地,了结了你。我的话听懂了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亮出自己的短刀,将反射的寒光投在自己脸上。

    小厮疯狂点着头。

    陶兮试探着松了手上的力气,小厮大口呼吸着,但确实是不敢说话,全身微微颤抖着。

    大半夜的,看见一个长着跟自己一张脸的人,拿着刀威胁自己,这种只有出现在鬼怪志异里的事,听起来就毛骨悚然,更何况是亲身经历呢?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来胡府多久了,平时在你们少爷面前得脸吗?”

    “......长、长兴。家里四口人,还有个妹妹......小人十岁进的胡府,现如今也有七八年了。在少爷面前,都是......都是喜旺和青竹伺候得勤,并不得脸。”

    陶兮觉得好笑,嗤了一声:“你是真打量我不知道?这几天你随同你家少爷,又是去山上打猎,又是去东城巧燕楼的,那青竹反而天天窝在府里,你说你不得脸?”

    长兴脸上肌肉抽搐着,惊恐问道:“你、你都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用担心,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陶兮打断了他,用刀刃轻轻在他脖子上抵着。

    长兴只觉得那柄短刀似是霜冰做的一样,一接触到皮肤,冰凉的气便像是能侵入机体一样,令人遍体生寒。

    他只好小声求饶着:“女英雄,是我不识泰山。您饶了我,我不敢了。”

    “那就别废话,我的时间不多。接下来只回答我的问题:你和青竹关系如何?他这次回去探亲,有跟你们说过去的什么地方?他来胡府多久了?还有,为什么最近,你家少爷不怎么待见他了?”

    “我跟他关系一般,青竹脾性不好,仗着少爷器重,很是张狂,我们几个都不大待见他。他去探亲也是跟少爷说的,只说去仙池探望他病重的叔父......——至于少爷不待见他,我也不大懂。反正是半年前他就不知怎么的,老是犯错,最近还老是手脚不干净......”

    他说完小心翼翼抬起眼,企望着陶兮收回那把刀。

    仙池府位于问天府南边,仅一条河流阻隔,距离这里不过一百里。

    上次严令尘与贺晃见面后,仅仅只隔了三天,贺晃就将信息汇报给那人并组织刺杀。消息之灵通,速度之迅捷,一切就也都说得通了,他离得并不远。

    陶兮做了个手势催促道:“继续,你这话应该还没说完吧?”

    长兴只好接着补充,他想到什么说什么,生怕错漏激起陶兮怒意,一刀砍了他,说得战战兢兢的:

    “还有之前偷偷在府外见人,被少爷发现了,痛打了一顿。连何叔那样的老好人,都忍不住训斥他,让少爷打发青竹出去。好在少爷顾念着他伺候了五年多,也算尽心,就暂且留着了。”

    “何叔又是谁?”

    “是......是我们东院的管事,也是我们少爷奶娘的丈夫。”

    “哦。”陶兮收回短刀,“他在府外见谁了?什么时候的事?”

    架在脖子上的刀收回,长兴长出了一口气:“是我们少爷去江都游玩的时候的事了,大约......三月初五左右吧。是在一家酒楼里,少爷吃酒时叫青竹,叫了半天不见人。我和喜旺去寻,看见青竹在楼下和两个人谈话。那两个人看不出身份,但都气度不凡,青竹只说是以前的熟人......”

    “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喜旺就说他不老实,‘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明明倒像是个世家公子,他怎么配说人家是他的熟人?一定是心术不正,想攀高枝儿了!再说我们这些下人,怎么能私下和人结交?所以少爷发了怒,狠狠打了他一顿,就不再带着他了。”

    他的话是之前严令尘所叙述的故事的另一视角,时间地点和人物都对得上。也证明这之前所说的都是实话,谅他也不敢再耍花招了。

    陶兮垂眸思考许久,外面夜色已深,隐隐约约于墙外传来更夫再次巡逻回来的声音,时间已至四更。

    转头看去,长兴依然苦着个脸,眼巴巴看着她,模样倒有些可怜。

    其实陶兮对此人印象相对不错。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总是瑟缩着跟在胡正麟身后,平常那种目中无人、狐假虎威的恶奴角色,自有其他人来担任。

    长兴一直是默默的,甚至于有些木,若非做事麻利任劳任怨,想必也不会留在这院子里了。

    “你妹妹今天多大?是在家还是在府里?”

    陶兮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长兴怔楞了一下:“十一岁。还在家,不过爹娘说年后把她送进来,跟在主子身边伺候,也能补贴家用。”

    陶兮语气放温和了点:“听我一句劝,且等等吧,最好别送进胡府里。”

    “这是为何?”

    “呵,你问我?”陶兮向他走近了些,“胡廷瓒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在江南嚣张了这么久,贪腐结党,早晚会被清算的,我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晚与人在屋顶交锋的画面,看对方来头不小。

    再结合最近江南四处的坊间消息、朝廷局势,那人的身份,和他背后之人的身份以及来意已经呼之欲出了。

    陶兮面无表情,绕到长兴背后将绳子解开。

    “?”

    长兴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放过了。

    陶兮阴恻恻笑了一声:“别高兴得太早,谁说我要放你了?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每天早晚我会给你送饭。不许弄出什么动静,不得偷偷去见人,别耍什么花招,你知道的,我能找到你家里去。”

    “你到底......”

    还没等长兴说完,陶兮扬了扬手,麻醉针扎在他后脑,长兴头一栽,身体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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