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兮啊,开门,我是你廖阿姨,区里又有几个叔叔来看你了!”

    陶兮的家很破旧,很窄小。那扇门也不像别人家,气派结实,还有五花八门的密码锁掌纹锁,甚至隔壁班里的同学还天天吹嘘他们家的虹膜解锁。

    她的门就是很普通的木门,外面有一层铁制防盗门,年代久远,是她爸亲手装上的。也没上油,一拉就响起刺耳尖锐的摩擦音,这动静听得人牙酸发麻的。

    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子从门后出现,犹豫着把防盗门打开,仔细打量了面前几个穿着制服的叔叔,表情木然。

    “刘叔,我爸三周年忌日过了,你们以后甭来了。我不需要谁照顾。”

    为首的那位军服熨得服帖周正,身形挺拔,说的话有浓重的西北口音。他摇了摇头:“你咋不去上学?在学校受委屈了?”

    陶兮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才十岁,声音里还有似有若无的稚嫩,但是那双眼神却泛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疏离和成熟。

    一旁的廖阿姨发觉气氛不对,忙笑着打了个圆场:“在学校和同学吵嘴,老师让她回家歇几天,小娃娃天天的吵架打闹,没啥大事情!”

    那位男人只朝她礼貌性点点头,没有接话,朝屋内打量了一圈,又弯下腰去问陶兮:

    “告诉叔,为啥打架?”

    陶兮没有回答,只是直直瞪着他:“刘叔,我爸是不是为国家牺牲的英雄?”

    “当然是。他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的骄傲。”

    “那我就没错。那个死胖子,说我爸抛弃了我和我妈,跟别的女人跑了。我就把他牙打掉了,老师说我打人不对,要反省,我说要么死胖子先朝我爸跪下来——”

    她说着指了指客厅中央摆着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俊眉星目,气质出众,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

    “我要他朝我爸照片跪下认错,他要是认错,我就反省。老师说我这样太过分,不能这样。我觉得她说的不对,就回教室了,她就生气了。”

    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气她的,我只是想回教室,把那个死胖子揪过来跟她说清楚。”

    廖阿姨在旁听得一脸的痛心疾首。

    陶兮有些警觉,又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以为要面临一顿数落。

    这个学校的资格并不好拿,她无父无母,毫无依靠,连档案户口也是刘叔打了招呼才办好的。

    自己这次确实是冲动闯祸,她明白这是浪费了刘叔一片心意,心底是很愧疚。但年轻倔强的心,又拉不下脸面认错,只能像个小兽一样对着外界警惕呲牙来逞强。

    刘叔叔却大笑了起来,他摸了摸陶兮乱糟糟的头发:“哈哈哈哈,牛牛牛!刘叔有事跟你商量,外面太热咧,咱进屋说话行吗?”

    学校揍人的事他是一个字也没在意。

    另外几位也都会心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玩具零食之类的东西。

    廖阿姨负责带路,该做的都做到了。此时她向陶兮和几位告辞,被刘叔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各个坐姿挺拔周正,脊梁骨似铁铸一样,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如果爸爸没有病的话,肯定比他们坐得还好看吧。

    陶兮扫了一眼,熟练地从厨房里端出泡好的茶水,给每人都倒了杯茶,自己则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茶几上被几位带来的礼物摆得满满当当,有本书扔在桌角,刘叔长臂一伸,捞过来看了眼,惊讶道:“小兮,这得是高中的数学吧,你还看这个?!”

    “嗯。”

    刘叔随便翻了翻,书上干干净净的,没写什么标注,但是在每章的课后习题上写了答案,证明题有的则草草写了几行过程。

    大家都凑过来仔细看着,末了都抬起头看陶兮,眼神里充满赞叹。

    刘叔眼神错着陶兮,视线投在她身后的照片上,喃喃道:“不愧是陶晛的闺女......”

    他在说这些话时眼睛湿润,声音微颤,陷入了悠远的记忆当中,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小兮,你想不想去大城市上学?比如去首都,去沿海城市?”

    陶兮摇头:“没想过。不想去。”

    “咱们这里条件还是太差了,你这么好的天赋,不能白白浪费。”

    “不是什么天赋,我只是随便看看,除了这个我别的啥也不会。我没钱去大城市,我也不想去,对我来说都一样。

    “——反正到哪儿我都是一个人。”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客厅气氛有些凝重,他们这才想起,这个孤身独居的女孩,也才小学而已。

    刘叔叔沉默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掏出手机,走到阳台上拨了个号码。

    留下的几个叔叔不善言辞,拘谨木讷,但是真诚热情。他们说着笨拙的笑话哄着她,将自己买来的礼物拆开,像献宝一样递到陶兮面前。

    陶兮伸手接过,看到他们衣袖上那一层薄薄的黄土,和一双双粗糙黝黑的手。

    笑容将他们的脸勾勒出一道道深色的褶皱,皮肤被阳光暴晒得焦黄,被砂石尘土磨砺得粗糙干燥。

    伸过来摸她头的手掌宽大,掌心的茧不经意蹭过她的额头,刮得针蜇一般的刺痛,那里昨天揍人时不小心蹭掉一层油皮。

    陶兮眉头都没皱一下,微微笑了笑向他们道了谢。

    阳台上的刘叔不知道跟谁在通电话,似乎是熟人,关系密切。他的语气不像面对陶兮那样彬彬有礼,而是带了些嗔怪:

    “......前天就说让你请假,你怎么还没请?你小子不会忘了陶晛了吧?人家可是救了——......那就好。你今天请?来得及,来得及!现在都啥年代了,星际飞船都要出发了,再远最多4小时就到!好,那我到时候接你......”

    他挂了电话,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迎着陶兮询问小心的眼神,笑了笑:“明天有个叔叔要来。他和你爸曾经认识,刚从国外做研究回来。他是个老师,听说你一个人,说想接你过去一起住。明天他来了,你们谈谈,好不好?”

    “他是个很好的人,你肯定会喜欢的。

    “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啦!”

    陶兮眼睛睁大了些,漂亮清澈的眸子快速转动了几圈,看到刘叔憨厚的笑,将眼神收回 ,低头看着自己无意识绞着的双手。

    她很想分辨,很想证明,自己很坚强,比所有同龄人都坚强成熟,她已经可以独自生活。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凭借着这番说辞,她可以高傲面对那些无聊的蠢货的挑衅,和轻蔑的嘲笑,反驳他们只是生活在温室庇佑里的懦夫,而自己独自便能做到一切。

    一遍遍的斗殴,一遍遍的反击,她成了学校里同学避之不及的“女疯子”。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似乎也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让自己不再陷入别的情绪里。

    我真的不需要家人,绝不会,羡慕你们。

    可是这些话,面对刘叔,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感觉得出刘叔那颗炽热的心,他的真诚,突然长久以来被压在心里的委屈和不甘,泛上来堵得她鼻酸。

    不管怎么样,毕竟是刘叔一片心意。他几次三番顶着烈日来家里,希望能找到个人领养自己,她这次就见见吧。

    陶兮点点头:“好。”

    **

    刘叔领着陈玉珩来家里的早上,陶兮正在卧室里,对着镜子,笨拙地整理着刘叔买的新衣服。

    听到敲门声,她才小步跑到门口。手握着门把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心里居然想的是,我头发扎得难看被笑话了怎么办?

    她拉开防盗门,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刘叔,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朝她笑着。另一个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俊秀儒雅,身材消瘦。

    最普通的衬衫,和长裤,但在他身上就好像被渡上一层柔光滤镜,变得像广告里的高定西装一样。他的皮肤白皙,柔顺的黑发剪得干净利落,眼睛是很少见的眼型,微微含笑。

    是一种不同于她爸爸的好看帅气,见之令人感到清新温润,就像是带着江南的微雨来到了这片荒芜戈壁。

    刘叔笑嘻嘻地打趣道:“哈哈哈,就说你会喜欢吧?这小子就是长了这副好皮囊,当时把我女儿都迷得要嫁他......”

    “二哥,这话不合适吧。”那男人嗓音清冷,淡淡地打断了他,“身为长辈,在孩子面前不要瞎开这样的玩笑。”

    刘叔似是跟他这样习惯了,耸了耸肩。

    那男人转过脸来,眼角微扬,朝她轻轻一笑:“陶兮,你好。我叫陈玉珩,曾经和你爸爸是朋友。”

    他说话时朝她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睛。

    “可以和我谈谈吗?”

    陶兮将他们迎进门,茶几被她擦得一尘不染,上面摆着的茶具崭新漂亮。那是妈妈曾经最喜欢的,一直放在橱柜里最深处不舍得用。

    她将泡好的茶递到陈玉珩手里,他伸手接过,眼神交接时轻声问了一句:“你的额头怎么了?”

    陶兮一愣,下意识伸手去盖住伤口。

    “额头?额头咋了?”

    刘叔放下茶杯,顺着他的目光也看着陶兮,才发现她的右边额头上有一块伤疤。昨日因为刘海的遮挡没能发现,今天陶兮将头发全梳上去了,只留几缕碎发,所以看得见。

    “唉,这是前几天跟同学打架,可能在那时候受的伤吧。”刘叔摇了摇头。

    陈玉珩未置可否,只是点点头,风度翩翩地喝了口茶。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小巧可爱,放在陶兮手心里。

    “这是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

    陶兮看着他,不知所措。在他温柔的眼神鼓励下将它打开,天鹅绒的礼盒内有一个金属材质的多面体。

    金属银色的表面上,每面都打磨得光滑,像是一颗极其精巧的艺术雕刻品。

    陶兮问:“这是什么?”

    “要这样子。”陈玉珩凑近了些,伸出手在其中一个雕刻了字的面上按了按,多面体内部发亮,将一缕光芒投射到面前的空气中。

    一张全方位的立体景象在眼前展开,像是将现实场景压缩了十几倍。画面上的人就像是缩小的一样,鲜活,真实。

    那是陶兮一家三口曾在外地游览时的景象。

    陶兮张了张嘴,直直盯着照片发呆,眼神在彼时风华正茂的父母间来回切换。

    “全息投影体。你爸爸知道我大学时就在研究这个,说是当成果出了,他会当第一个用户。我一直记着,所以在去年成果出来后,我第一个做的,就是这个。”

    他扶着陶兮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微动,眼前的图像便一直在切换。都是陶兮家里的生活照片,还有几组,是陶兮从未见过的爸爸的单人照。

    “这些照片都是我问你爸爸要的,他说当时有些你也没见过。”

    陶兮吸了吸鼻子,用力眨着眼睛将涌上来的眼泪压下去,慌乱地关停了投影。

    客厅安静得掉根针也能听见,没人说话,刘叔和陈玉珩都在关注着她的反应。

    她将那颗投影仪握在手中,许久后突然叫了声:“陈老师。”

    “嗯?”

    “你会做饭吗?”

    空气有一刹那凝结住,陈玉珩顿了顿,清俊的脸上稍显尴尬:“我......我可以学,你放心,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陶兮看着他脸上泛起的微红,头一次笑得像同龄的孩子那样灿烂。

    第二天,陶兮便跟着陈玉珩,搭乘着最早的那班飞机,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年,黄沙蔽日,干燥荒凉的地方。

    直到现在,她也说不清楚,在那么短时间之内,她就坚定地要跟他走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细心温柔,还帮她梳了好看的辫子;又也许是他善良认真信守诺言,为陶兮送来了和陶兮父亲承诺的礼物。

    或者也许就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决定要跟他走的。只是感觉,无关其他。

    她还记得登机前,刘叔卡点前来送行,跑得气喘吁吁的,大着嗓门对陶兮笑:“以后有人管你啦,你不是一个人啦!”

    当时陈玉珩拉着她的手,朝刘叔告别,还淡淡地埋怨了一句,说刘叔给陶兮买的衣服太丑。

    ......

    破庙里,严令尘和裴镜还在审问着贺晃事件的各种细枝末节,陶兮无心去管了。

    她出了殿门,爬上屋顶,寂静的夜空下四周虫鸣嘈杂,她找了个地方躺下,将这片星空揽入眼中。

    一阵风吹过,冰得她脸颊脖颈发凉发寒。

    夏夜的风竟也能这么凉透骨髓吗?

    “陈老师,”陶兮缩了缩脖子,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想道,“我这次,又成一个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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