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既是师徒也是亲人的对话持续了很久。

    严令尘坐在车里,一扭头便能隔着竹林草植看到别墅的落地窗。陶兮和魏令誉两个人都背对着他,全程没有一丝动作,那画面像是被按下静止键。

    偶尔陶兮略偏过头,肩膀细微的颤抖,灯光下脸上一闪而过的泪痕。以及魏令誉那从头到尾低垂的头颅,好像被砸断了脊梁骨一样,直至陶兮离开,也久久没能抬起。

    这幅画面看了令人心里发苦。

    严令尘收回眼神,看到陶兮推开大门,朝他这边缓缓走来。她恢复了往日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轻轻拉开副驾驶室的门坐下。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她声音沙哑,带了一点点鼻音。

    过去,就是穿越过去执行任务,执行此项目的同事们都这么简称。

    严令尘收好了笔记本电脑,发动引擎挂挡开动,车子缓缓驶离魏令誉的别墅。他极快地瞟了一眼陶兮红肿的眼睛,轻声道:“大概,等贺晃的审问结束之后吧。他毕竟牵扯很多,比较棘手。”

    “调查进行到哪里了?我可以去见他吗?”

    大概是已经猜到她所想,严令尘毫不意外,只是略皱眉斟酌了下措辞:“将他这六年的基本情况摸清了,他做贼心虚,有点气急败坏,精神不大稳定。”

    “放心,只是让他指认几个人,我不会刺激他的。”

    “你是说......黄安吗?”

    “对。我知道流程也还未到,但是不确定黄安是什么人,我睡不踏实。”

    严令尘目视前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方向盘,好久后应允:“好的。”

    车辆在夜晚的街道行驶着,橙黄色的路灯星星点点掠过车内,光影明暗交错,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陶兮很感激严令尘的情商之高,她刚哭过的眼睛一定肿得难看,而严令尘一直刻意撇开视线,以免正视她的尴尬。

    此时已是夏末,夜晚的风渐渐有了凉意。

    陶兮无精打采地撑在车门上看着窗外。她将玻璃降了下来,任凭车辆疾驰的狂风吹乱自己的头发,还有混乱无序的思绪。

    他们的基地就建在当年皮克希尔发生爆炸的遗址上。这里已经重建完成,交由另一科技公司北天极监管。

    说来也是讽刺,当初北天极曾为了这片地皮,跟皮克希尔明争暗斗了好几年。涉及的范围极广,连水宁市长都被牵连,轮换速度比街边的广告牌还勤。

    然而最终,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这片地皮最终还是归于北天极公司手中。

    表面上这里是北天极的一个子公司,为母公司提供元件和技术支持,内部装潢与其他公司别无二致。

    然而内部别有洞天,通过电梯下到地下6层后,是一段漆黑无人的仓库区。

    绕过这个把货物堆得像迷宫一样的区域,角落里有一部电梯,通过虹膜识别和声纹识别权限,将某些既定的人员带到深处地下近500米处的基地。

    陶兮和严令尘默然并行着,走过长长的走廊,这里深处地下,没有什么昼夜区分。时间已拨至晚上十点,旁边的房间里,隔着透明的玻璃,零零散散的人穿着白大褂,来回穿梭,神色匆忙紧张。

    他们在一处紧闭的门前停下脚步,这房间外围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状况。

    正巧里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推门而出,看到严令尘一愣,大着嗓门打招呼,笑得不见了眼睛:“你也忒敬业了,才休了一天,就急着回来啊?”

    “老何,问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老何眯起眼睛,周正的五官垮了下来:“老何老何,哥们也就比你大五六岁!就是长得着急了点,——叫冽哥。”他拍了拍严令尘的肩膀,唱戏似的刷地变了个脸,朝一旁沉默的陶兮问好:“这是哪位新同事呀?”

    “你好,我是11号调查员陶兮。之前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参加会议,所以您不认识我。”

    陶兮朝他微微颔首,礼貌疏离地笑着。

    何冽脸上笑容僵住了,眼睛略微睁大,怔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起来。他夸张地“哦”了一下,旋即绽放出一个灿烂到有些做作的笑容:“是陶兮呀,幸会幸会。我是何冽。真是抱歉啊,我也是忙昏头了,都没空和你认识。来来来。”

    陶兮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蜻蜓点水,触及便收回。

    对方天生热忱自来熟,丝毫不介意她的淡漠和拘谨,对她说:“听说这次是你带回的贺晃?辛苦辛苦,这小子真不是东西。具体情况老严......咳,——严令尘跟我说过了,没问题!现在快要收尾了,我给你争取了二十分钟,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喏,这是资料,你手机拿出来同步一下。”

    他递过来自己的手机。陶兮掏出手机,与他手机靠近,几秒后他看了眼屏幕,收回了手机。

    陶兮看着屏幕上传输过来的内部加密文件,朝他道谢:“麻烦你了。”

    “不客气,快进去吧。”

    她点开其中的文件,快速浏览了一下。内心焦躁不已,也无暇去做什么表面功夫,向他匆匆点了个头,就推门进去了。

    门外两人面面相觑。

    何冽用手肘撞了一下严令尘,不怀好意地奸笑道:“我说你小子怎么突然那么急着找我,原来是因为她啊?是那位不,高中时候就天天在人面前装X结果不理你的?老弟啊,不是表哥说你,拖到现在人家还对你冷冷淡淡的,你这么多年是啥也没干啊?”

    “——在这里别叫我弟。她家里那个情况,能有心思谈恋爱才奇怪。反正又不光是我,她对别人也一样冷淡。起开,我要进去审讯,说话别那么大嗓门,喷我一脸!”

    “你特么......”

    严令尘飞速推门而入,将何冽的骂声关在门外。

    北天极公司的审讯室。

    就像是把局子里那一套装修风格搬过来了一样,正中摆着个审讯椅,人称“后悔椅”。好在他们还是不敢做得太绝,并没有束缚住贺晃的手腕和双脚,为了表达对其最基本的人文关怀,在他面前还摆了夜宵。

    一盘烤腰子,烤牛筋,还摆了两瓶饮料。

    正对着贺晃的就是审讯桌,一个同事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看到两人进来,喜上眉梢,欢天喜地的下班收工。

    而正在狼吞虎咽的贺晃在看见陶兮那一刻,就像被雷劈中一样,面如死灰,手中的烤串也难以下咽了。

    “你......又是你们?!不是说审问结束了吗!”

    陶兮毫不理会,稳稳坐在位子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掏出手机点了几下,便无线连接上室内的全息投影仪器,很快,一张张人像连带着基本信息的图片被投影在贺晃和他们中间的空气中。

    贺晃嘴角抽搐着,眼窝凹陷,眼周一片乌青,显然是筋疲力竭。但又不敢对着陶兮和严令尘发牢骚,只能悻悻地攥紧拳头不敢言语。

    这俩人,一个被他害死了养父,一个被他害得差点丧命,都有着深仇大恨。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此时陶兮倏地抬眸,与他发虚的眼神对上,一瞬间他似乎能看见陶兮冷漠外表下暗含的杀气。

    “我没空跟你扯别的,开门见山吧。”陶兮将视线放在眼前的影像上,“你说你见过黄安对吧?这里有几组照片,看看,有没有这个人。”

    “这是......?”

    “爆炸事故发生的前后两年,水宁市,以及周边几个市区的男性失踪人员资料。但是根据资料分析,并无符合你所描述的,‘黄安’这个人。”

    贺晃顿了顿,“嘶”了一声:“可他自己说,他确实是因为爆炸事故后的随机传送门,才被卷到古代世界的啊?你、你们别这样瞪我啊,我真没说谎!”

    “我又没说你说谎,你激动什么?”

    “......”

    陶兮用嫌恶蔑视的眼神剜了他一眼,用手机指了指面前的影像。因为方便贺晃辨认,在他们的视角来看是镜像的。

    她向前倾身,继续语气平淡地开口:“不排除黄安是他起的假名。所以我要向你确认,这个人的身份。抬头看吧,这组照片有没有这个人?”

    贺晃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脖子前倾,是个认真辨认思考的动作。他眼神在这五张人脸前依次划过,来回辨认了好几遍,回答道:“没有。”

    陶兮手腕微动,拿着手机的手向左划拉了一下,全息投影切换到下一组图像。

    她没再说话干扰,贺晃认真辨认了好几组,都是看了半晌摇摇头。直到其中某一组时,贺晃顿了顿,眼神焦点汇聚在其中某一张上面,表情发生变化。

    “有他吗?”

    “......有。从左往右第三个人。”

    陶兮做了个手势,这张照片便放大,其他照片被撤回,她抬头仔仔细细将这人长相看了一遍,问贺晃:“是这个人?确定吗?”

    “是黄安,就这个x长相,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一直在陶兮身旁缄默不语,托着腮垂眸沉思的严令尘敲了敲桌子,温文尔雅地清了清嗓子:“注意言辞。”

    陶兮将照片翻转过来,屈起指关节抵在唇边,对照着旁边的文字,将这个长相牢牢记了下来。

    刘衍,四十六岁,水宁人。职业:某生活用品公司职员。与前妻离异十年,育有一女,有女儿的监护权。其女也在事故后失踪,年龄十九。

    女儿......女儿?

    陶兮脑内疾速飞转,一阵光芒闪过。当时潜入胡廷瓒府里时,那个长兴哆哆嗦嗦跟她交代了一大堆,罗里吧嗦的,好像提及到:

    “如今他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他还将自己女儿嫁给......”

    结合上下文长兴的意思,这个黄安,哦不对,应该说是化名成黄安的刘衍,是否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某高官贵人,再借助胡廷瓒的势力,才能在短短几年就飞黄腾达的?

    倒也说得通。

    陶兮眼神微微闪动,看着贺晃慢条斯理地问:“看你为他跑腿那副样子,我以为你俩关系很好呢?他不是你在问天府流浪时,把你带进胡府的恩人吗?”

    “恩人?呵,那是当时初见,他被我撞见和别府的人来往,又知道我是现代人,能帮他做一些事情,才把我留下的。后来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去做,甚至还要我亲自动手杀人,我是不怎么当人,但我最起码有底线!向别人挥刀这种事我做不到!”

    审讯室一时陷入短暂的沉寂。

    严令尘翻着手机里的资料,头也不抬地呛了一句:“可是你杀了一个胡府的奴仆。”

    “......我、我这不是,被逼无奈自卫的啊!那黄安,过河就拆桥,眼见着要攀上江南总督了,就不把胡府放眼里了。刚巧那会儿严先生你不是来找我了吗,我就想着干完这一单就回家。我是真没想到,他对你起了杀心啊!后面我就想,完了,这下铁定回不去了,在胡府也混不下去了,干脆就摆烂得了。谁知道那黄安还他妈不死心,要弄死我啊!”

    陶兮问:“黄安为什么要杀你?”

    “这,这我真不知道啊,那他妈就是个疯子,杀疯了,反社会人格,一定是的!”

    “他有个女儿,你知道吗?”

    大概是陶兮问得问题跳跃度略大,贺晃刚才还骂得脸红脖子粗的,未缓过神来,愣了愣,才迟疑道:“女儿?唔,好像是有个义女,嫁给许之桢作小老婆了,我肯定是没见过咯......”

    “义女?”

    “对,就是他在金水县收养的一个女孩。反正肯定不是亲生的,你看这资料上说他亲女儿都十九了,当时那义女嫁给许之桢时才十五咧!”

    “那他亲女儿呢?”

    “不知道,可能......”他咂了咂嘴,纠结了一下用语,“当时被传送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那边闹自然灾害,死了好多人!我都差点没活过去。他有次不小心提起过,说那孩子要是活着......突然又不说了。我当时还没听懂,现在想想,是不是说的他亲女儿啊?”

    “......”

    陶兮一抬手,关掉了投影装置,站起身就往审讯室门口走,被身后的贺晃叫住:“陶小姐......关于你养父的事,我很抱歉。我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

    “砰”的一声,陶兮一声不吭,摔上门离开了。

    贺晃尴尬地笑笑,又将目光转向严令尘。严令尘清俊的脸表情淡淡,没有理会他,也随后站起来离开了。

    门口的何冽手上拿着杯奶茶,手上还拎了个袋子。见他俩出来一人递了一杯,便笑呵呵地带着两个壮汉走了进去。

    陶兮看着手中的水蜜桃味果茶陷入了沉思,何冽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口味的?

    “怎么了?”严令尘问。

    陶兮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正色道:“能帮我个忙吗?”

    严令尘对她对视着,轻轻一笑,眼里跳跃着飞扬的神采:“是想让我调查刘衍,以及他女儿的详细情报,对吧?”

    “嗯......如、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什么。”

    “方便。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着重调查这个人的。我总有种感觉,我们以后,还会和这个人打交道,而且会很麻烦。”

    陶兮点点头,朝他摆了摆手,算是道别,便心事重重地朝休息室方向而去。走出去几步后,严令尘突然轻声叫住她:“晚安。”

    陶兮止住脚步,回过头和他对视,足足沉默了好几秒,才艰涩地开口:“......晚安。”

    说完她便逃也似的,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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