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陶兮便换好装,带齐装备,再次跨越那道门。

    因为两边时间流速近乎相似,她过来时,这边依旧天色昏暗。原本就深处洞中,更加漆黑无迹,旁边的光环还透着幽幽的红光。

    她掏出通讯机,打开手电,走出洞外。一阵凉风扫过,身边的树木哗哗作响,仿佛自然丛林休憩时的叹息。远方暗青色的天幕下一排排房屋错落有致,临近黎明,明度变化肉眼可见,渐渐的,那些房屋开始显现原本的建筑构造,在清晨的第一抹朝色中露出粉白的墙,乌黑的瓦。

    不知为何,陶兮觉得这里能自然令人心静,于是靠着一棵树,静静地欣赏着风景,等待天明。

    晨曦微露,鸟语如珠,陶兮已经能看到有早起的村民,荷锄而行,朝村庄后那片绿油油的田地走去。

    陶兮活动了一下站得发麻的双脚,顺着早已走过无数遍的路下山,绕到村庄后面朝渡口步行,在经过一处房屋时,听到里面穿透性极强的女子叫骂声。

    是当时照顾过她的胡大姐,在埋怨她那木讷的丈夫。

    陶兮顿了脚步,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无非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之类的。令陶兮意外的是,胡大姐还提到了自己,言语间还有哭腔。

    似乎是当时县太爷公子在陶兮走后,难解心头之恨,带着一帮家奴将陶兮家砸了个粉碎,又放了把火扬长而去。村里人提起陶兮都直摇头,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孤身逃命,必然是凶多吉少。

    陶兮有些被触动了,她原以为短短两三个月的相处也就是萍水相逢,别过便再无牵挂。胡大姐却真的将自己当作了好友亲人一般的,在担忧,在为“生死未卜”的她伤心。

    她默然了许久,轻抬脚步离开了村庄。

    穿越之前她已做好伪装,依然还是女扮男装。无论她再身法矫健力能扛鼎,独身行走的女子还是太容易招致麻烦,避免冲突降低存在感,才能保证她任务能进行下去。

    这次的心境与之前完全不同。陈玉珩的消息已经基本确定了,再急也无济于事。而她现在目的就只有一个,调查清楚陈玉珩的所有事,然后将那个凶手,全须全尾地押回去。

    大辰楚江南岸,江南总督许之桢所在的,仙池府。

    它处在和州府对岸,中间还隔了一个宁州,宁州原本也是富庶丰饶之地。但在六年前的水灾中,它首当其冲,是当次涝灾中受损最严重的州府。自此便一落千丈,辖区内居民稀少,为了生存,大多数人都逃去了周边各地。

    陶兮渡江进入宁州,一路走走停停,地广人稀,荒凉寂静,有时候半天都见不到一个村庄人烟。也曾在路上问过村民,能否将家里的驴子或者牛卖给她做脚力,但都遭到拒绝。

    就这样缓慢行进了好几天,终于在宁州府东地界遇到个较大的镇子。她在镇子里购置了干粮,和一匹马,这才轻松了不少。

    在和镇上的人闲聊时,一位老人吸着水烟,满心痛惜地叹道:“当年涝灾那样凶猛,若不是治河能臣吴大人下江南,在镇子西边以垒石筑起堤坝,恐怕我们这清风镇,也跟西边的村子一样,都被大水冲成荒地了!”

    邻居小孩子围着陶兮转悠玩耍,指着她捂嘴笑:“大哥哥,你长得比我们村的二姑娘还漂亮!嘻嘻!”

    “去去去!”老头作势驱赶着他们,“哪有说男人漂亮的,人家那叫俊!”

    陶兮闻言轻轻笑了笑,朝他们眨眨眼。

    她清了下嗓子,戴宁给的药已被她熟悉了功效。这次只吃了半颗,声音有点雌雄莫辨,但配上她那一身干练素简的男性装束,和坚毅沉稳的气质,让人下意识认为这是个十五六岁,英气逼人的美少年。

    村里也有那青春少女和年轻媳妇,难得遇见一个外来者,三三两两凑在一堆,朝她投来娇羞好奇的目光。

    陶兮整理好了包裹,向老人告别:“多谢老人家了,这点银钱......不,您还是收下,我怎能白拿?我这就告辞了,路途遥远,得加紧赶路。”

    “后生,可是要进山去南边?”

    “不,去东边,去仙池探亲。”

    她这句话如平地惊雷,周遭刚才热闹的调笑声静了下来。老人家吸烟的动作僵在原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各个脸上都是欲言又止,担忧惊惶。

    气氛犹为诡异。

    陶兮扫视了一圈众人,皱眉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良久的沉寂中,一个女孩子声若蚊蝇,嗫嚅道:“你,你不知道呀......仙池府这两年匪患猖獗,有好多人不明不白死在那里了,你还是别去的好。”

    匪患。

    之前裴镜略提了一嘴,说仙池山头林立,地势崎岖,密林环绕,不是个太平地方。

    然而目前为止并未有调查员进入过此地界,离仙池最近的一次也是此前严令尘他们调查金水县一事。之前抓捕贺晃时,他给胡府人的说辞是去了仙池府探亲,实际上他去的是金水府,离仙池地界还有近百公里的路程。

    现在不比之前盛世,到处都不安定,去仁州府路上陶兮还亲身经历过山匪劫道,水匪横行。当地的居民也都深知这点,大都是苦笑而过,无可奈何。

    然而这镇上的人显然反应更加剧烈,是比无奈凄苦更严重的,恐惧惊惶。表情里还夹杂了些许小心翼翼,说话前明显有斟酌字词的潜意识小动作。

    陶兮看着她,神情放松平淡,露出个符合她此时外表的不羁笑容:“我一路上也遇到几次山匪、水匪,也都全身而退。行走江湖之人,没有点技艺傍身,怎么敢孤身而行呢?”

    姑娘被她这个笑闹了个红脸,支支吾吾的无言以对。

    “哎,年轻人气盛好强。”老人在脚边的台阶上磕了磕烟袋,对陶兮摇摇头,“就算你有三头六臂,铜头铁脑,恐怕在仙池府的土匪里也难保全自身。老头子我明说吧,仙池的土匪,跟别的三教九流不一样,人家背后,有官家撑腰!”

    陶兮怔住了,微微睁大眼睛。

    看到陶兮表情微动,老人叹了口气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诫:“你是外人,不知道这里的事。喏,看见那座山了吗,翻过那里,再有个大半天的路程,就到仙池府的地盘了。我们离得近,所以那边的事多少知道一点。都说仙池府的土匪,比问天府的官兵还神气,光天化日就敢劫道,连脸都不遮,就那样光明正大的拦人。”

    旁边玩耍的孩子也被这冰冷的气氛震住,呆呆地看着他们。

    “您是说许之桢管辖的两府十八县,官匪勾结,欺君罔上?”

    “——娘哎!”

    老人吓得脸上的皱纹都挤作一团,朝她拼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旁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也被他摆摆手全轰跑了。

    陶兮哂笑着:“......”

    “你这后生,真是虎啊!这大人物的名字,也是你随便乱叫的?还好没在人家地盘上,这要让他听到了,小命都没了!”

    “那看来是真的了。”

    “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啊?这不比其他地方,你就算被土匪围了侥幸逃脱,也无处伸冤,叫天天不应!人家是二品大官,手上还有兵,天高皇帝远,在南方就是他说了算。不管你这探亲是什么表姑表婶大舅叔叔的,总之还是小命要紧,还是回去孝敬父母吧!这仙池太乱,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这个时代的劳苦大众,总是有一副质朴纯粹的心肠,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告,急得脖颈通红,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一个年轻生命涉足艰险,殒命其中。

    老爷子说得口干舌燥,见陶兮低头沉思,以为终于劝退了这位俊俏少年郎。正要得意的来一段总结语,谁料少年郎突然站起身来,朝他郑重鞠了一躬。

    “你这是......”

    “老人家,谢谢。您的好意我感激不尽,然而我心意已决,寻亲之事绝不能半途而废。多谢您的告诫,我会注意的。”

    说罢陶兮直起腰杆子,理了理衣领,牵着自己那匹马扬长而去,全然不顾老爷子在背后声嘶力竭的咆哮。

    “......”

    老爷子噤了声,眼睛追随着陶兮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怜悯和惋惜。

    “哎......好言难劝、啊呸呸,算啦,老天爷保佑吧。”

    夏季的南方总是细雨连绵。偶尔不下雨,也是天上遮天蔽日的乌云,黑压压地连成一片。那云低得仿佛压在人头顶,闷热潮湿,喘不过气来。

    陶兮骑着马来到山脚下,略作停歇,吃了点干粮,顺着山里的小道进山。好在这山不高,处在要道上,来往旅商走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多出一条路。

    等她下山时,已至傍晚时分,本就乌云蔽日,天光昏暗。前方一片萧索,远远的看见有个村落,黑魆魆的连一星半点的灯火都没有。

    四周静寂,黑暗像个笼子一样笼罩下来,似乎周围都被封闭了。她甚至能听见马蹄敲响地面的回音。

    陶兮整个人警惕起来,摸了摸腰间的刀,还有腿上的爪钩枪,绷紧了神经不放过一丝诡异的动静。镇子里家家关门闭户,死气沉沉的,倒是偶尔从那些人家的后院传来的狗吠,增添了些生气。

    她试探性地敲了几扇门,无一应答。

    从门缝里就看见人影闪动,但那人始终闷不做声。陶兮甚至听得见,她放弃敲门转身离开时,那人在门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那人的紧张惊慌,这里果然不是什么太平之地。

    陶兮沿着镇子的路一直向东,忽然见到前面几点灯火,她心头一跳,更加警觉谨慎。走到近前,一间两层高的房屋,看这外层墙皮和门楼上的漆,倒像是个新店。

    她带着马,周围又这么安静,早就有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打开门,一个长脸瘦弱的伙计打着灯满脸堆笑,一边帮陶兮卸行李,一边朝内吆喝。

    不一会儿,有两个人出来一个拿行李,一个牵着马进了院子。其中有个伙计,在卸下行李后拿到手中掂量了下,和旁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陶兮冷冷地睨了他们一眼,擦身而过。

    客栈掌柜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起来满脸褶皱挤在一堆,他提灯在前引路,嘴里笑呵呵地念叨着“今天是个好日子”。陶兮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路过院子时,看到马厩那边还有几匹马,停下了脚步。

    展柜的看了看她,解释道:“哦,在您之前还有几位官人也入住小店,真是热闹!只是不巧,小店上房没了,您看......?”

    “哪间空着就哪间,我没那么多讲究。”

    掌柜的忙不迭点头答应,进了一楼所在的大堂,她从袖子里掏出路引递给掌柜,然而掌柜只接过粗略扫了一眼,就赔笑道:“官人客气了,咱们只是个山野小店,不比那城里恁多讲究。您请上楼。”

    陶兮抬头四处乱看,心不在焉地接话:“凡入住客栈,必验查路牌身份。我以为这朝廷铁令,各地都一样呢。”

    掌柜的脸上笑容一僵,转了转眼珠,讪讪笑着打了个哈哈。

    陶兮在他身后,眼神冰冷,看到掌柜的右手手掌上的茧,和一道不甚明显的疤。木质楼梯的扶手上,灯笼照过的栏杆底部,有几点溅射状的黑色痕迹映入眼帘。

    跟随掌柜的上楼,顺着走廊朝东边走。路过上房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灯也早早熄了。走廊另一侧对着院子,那些伙计都假装忙着手里的活,实则欲盖弥彰,眼睛止不住地往楼上瞟。

    陶兮从掌柜手中接过钥匙,挥挥手将他打发了,自己开锁进门。摸黑将行李甩到床上,连桌上的烛台也没点。才回到床上,静静坐下,丝毫没有放松警觉。

    这是个黑店。

    夜深如水,又是个阴天,闷闷的让人心里发慌。外边的动静渐渐停歇了,亮着的灯也都被吹熄,顿时四下安静下来,只闻遥远山林里的几声鹧鸪并着虫鸣。

    陶兮慢慢睁开眼睛,视力适应了黑夜,她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房间窗户在背面,外面不远处就是山林,四周并无房舍,一片荒凉。

    她爬出窗户,借助窗棂为支撑,翻上了房顶,矮着身子守株待兔。

    果然等了一会儿,院内几个人影集结,簌簌低语了几句,便都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夜里昏暗看不真切,但他们背上的铁器还反射着微光。

    这些人都是既要财也夺命的亡命之徒,光看这六七个人动作之熟练,便知道是惯犯,以前作案多起了。客栈里除了她,还有另外的住客,眼看着要在睡梦中死于刀下,陶兮咬了咬牙,准备出手。

    不料此时,上房左侧的西厢房门突然一声噼里啪啦的响动,正在楼梯上的匪徒猛地停住脚步,僵在那里警戒不动。

    陶兮也顿住了,一时间整个院落的死寂都被这动静打破了。

    片刻后,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拉开房门,衣衫凌乱,手上捧着的衣服还在滴水。大概是从睡梦里被惊醒,嘴里无意识念叨着,将湿衣服抖开往栏杆上晾。

    而在他身侧十几步远的楼梯上,几个匪徒正死死盯着他。

    听这位书生喃喃自语,好像是睡相不好翻身跌了下去,把床边的洗脚盆打翻了。他懊恼不迭,朝楼梯走过去,想要去院里的井边打桶水上来洗洗。

    那十几步远的路似乎被无限拉长,陶兮呼吸都停住了,为首的那个匪徒伸手取下大刀,抬起脚要朝那书生刺去!

    她抬起左手手腕,右手则调整着角度,对准那个人按下了麻醉针。

    “扑通”一声,那人瞬间软下身体倒了下去,旁边的同伙不知所措,而那书生也终于看到了他们,顿时惊慌大叫:“什、什么人!”

    几人眼见暴露,也不再遮掩,几步并做一步冲他刺过来。书生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被吓呆在原地,在极度恐惧之下失去行动能力。

    然而好像在书生前面有个无形的隐世高手一样,匪徒们还未近前,两个,三个,相继倒下。后面的两人呆若木鸡,才意识到什么,朝房顶大喝:“妈的,谁在那儿?!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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