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中略作休整,很快他们便收拾行囊,转换阵地,以免会被陈阳山的守卫察觉到行踪。可直到日上三竿,意料中的搜山并未到来,似乎一切都与平时相同。
守卫被攻击,矿工彻夜未归,难道他们还没有发现?
陈阳山守卫卯时交班,按理说天亮前就会发现,况且陈老大被他们控制了,那些人绝不可能毫无察觉。这些消息通报给黄安后,他居然没有像陶兮预料中的暴跳如雷,加大力度着令守卫满山搜寻?
此时,山下乌压压一堆人,各个蓬头垢面,将几车几车的东西都往洞内搬,满脸的疲惫急切。
那些颐指气使,吼三喝四的人,脸上也都掩饰不住的焦急慌乱,不时还用鞭子抽打几个动作慢了的矿工。
他们将外面草草搭建的茅屋推平,将堆积在外面的工具都搬到了洞里,很快,早些时候的一些人为的痕迹被他们消除干净了。
“不对。”戴宁拿着望远镜看了半天,“他们应该没工夫搭理我们了。他们在清除痕迹,销毁一切证据,将这些矿洞全部填上以免让人发现。”
说罢他一脸不解,思忖片刻:“他们这么急干吗?就算皇帝知道了,从京城派人过来调查,至少也得半把个月,绝对没这么快的吧?”
他说着扫了眼大家的脸色,却看到其他人都面色严肃,一向唯唯诺诺的霍贤,此刻眉头紧皱,正色道:“凡是无绝对。我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千万不能小看这些古代人,不要因为我们发展的......”
“咳。”
严令尘不轻不重地咳了一下。
旁边的陈老大和徐大听得一脸茫然,这短短半天时间内,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这几个人来路不一般,处处透露着与这世界的违和。两人满肚子疑惑,根本闹不清这几人到底有何目的,碍于这几人凌厉狠辣的身手,只能咽在肚子里装哑巴了。
戴宁撇了他们眼,毫不在意地笑了:“太谨慎了吧。王炬喝多了酒就敢当着那几个官大肆吹嘘,结果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就算咱们的事暴露了,说出去,估计也没几个人相信。”
“不一定,有人就真信了,而且已经动手在查了。”
“真的假的?”
戴宁瞬间来了兴趣,追问道:“是谁啊?查到哪儿了?”
严令尘眼神冰凉,示意着旁边沉默不语的陶兮。戴宁一愣,陶兮一脸生无可恋地与他对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已经查到我身上了。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我靠!”
脑筋活泛聪明如他,自然猜到陶兮指的是谁,不由得心里一惊。
其实他们早在来这边开展任务之前,就已经做好可能会被发现的准备,预想中最多也就是个什么官儿,对他们平白闯入他人家门掳走人,被冠以惑乱人心、强盗匪徒之类的罪名云云。
可是杜璟还是超出预期了,毕竟他身份特殊,有个皇帝老子。即便他们对朝堂争斗、国本立嗣之类的事情不关心,但总归从种种传闻都猜得出,这位善王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颇受老皇帝宠爱。
他要是上了心,下力度追查起来,别说完成任务,以后想全须全尾地回去都难了。
关于杜璟的事陶兮不想再提,越想越觉得闹心,她原本以为杜璟只是怀疑她出现时机巧妙,与朝廷那些旧案有关,所以想平息他的疑虑。
但是很显然,这人的城府远超她们所想,而且情报整合能力极为出色,一开始他就从几起失踪案上发现疑点,抓到陶兮与这些案件的关联。
虽然不愿承认,但陶兮心中是很挫败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认知有多浅薄。
她还是以那种惯有的思维模式,和无形之中的傲慢对待这里的事,并没有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没有十二分的谨慎。
陶兮将那俩古代人踹到一边,冲他们晃着自己的匕首,不许他们靠近半步。
她将此前在杜璟身边的事都讲了出来,说完她十分气馁,最后也只是叹了句:“——我们也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发展科技而已,与他们并无不同。”
甚至,在现代安定平和的社会里生活惯了的人,有一种骨子里的傲慢和天真。论心机城府,根本敌不过一个从小浸淫于尔虞我诈的皇子的。
一向只从别人的转述中听到杜璟的戴宁,这才真正认识到善王究竟什么人,长吁短叹了好久,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
*
不出意外,他们今天依然没有找到黄安的影子。
他来时的车轿都还在,甚至霍贤还认出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正是之前黄安身边的随从。那就证明,黄安确实还在陈阳山,但他不知为何当起了缩头乌龟,怎么也不肯出来。
一眼望去,陈阳山笼罩在火红的晚霞中,峰峦叠嶂,有汩汩清溪在谷中流淌,宛如水墨画卷中一般的绝美景色。
谁能将这些景色与血腥黑暗的屠村惨案联系在一起呢?又有谁想得到,那些在山崖上蜿蜒攀爬的灌木下,那些幽深的洞口内就是银子呢?
坐等他出现只会是浪费时间了。
严令尘将目光投在那瑟瑟发抖的陈老大和徐大身上。
徐大从陈老大屠刀下死里逃生,又一脸懵懂地被迫跟着他跑遍整个陈阳山,用脚底板丈量了几遍土地,仍然没搞懂这几位究竟有何目的。
一听到严令尘让他回到矿洞去找到黄安,双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这位老爷,求求你!我这失踪了一天,突然回去,您要我怎么跟他们说啊?这回去就是死啊,您饶了我吧,我来世的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来世我又不认识你。事不宜迟,现在就报答吧。”
看严令尘是个油盐不进的狠角色,徐大马上改换门庭,又向陶兮磕了个头:“这位姑娘,您是和黄大人有仇的,对不对?我只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小角色,你们让我回去,我也见不到黄老爷的啊!——对,陈老大!他整天在黄大人面前露脸,他肯定能见到!”
“艹......”陈老大还当自己是矿洞里的老大哥,劈手就想揍徐大,被戴宁喝住才反应过来,也朝他们苦着脸哀求,“几位,不是我不敢,我倒是可以回去,可我回去了怎么给各位传消息呢,只要我一出来,肯定就会被怀疑的。而且我该怎么解释,这失踪一天的事呢?”
“不需要你传消息。”
戴宁向他摇了摇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需要你解释,我们只要你去找到黄安,将事情如实禀报就行。帮我们带句话,就说同为老乡劝他就此收手,出来见个面,回去坐牢最后顶多吃个花生米。要是留在这儿,那可就是死无全尸了。”
陈老大露出个茫然的表情:“......花生米?”
“记住了吗?没记住再重复一遍。”
严令尘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追问。
陈老大似乎对他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单是严令尘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猛地缩了下脖子,磕磕巴巴重复了下:“......劝他收手跟你们回去,要么坐牢吃、吃花生米,要么在这儿死无全尸......”
戴宁笑得前俯后仰,对陈老大和徐大的反应觉得很有趣。这个“坐牢吃花生米”的调侃,除了现代人,是断断听不懂的。
沉默了片刻,陶兮冷冷地盯着他:“你可以走了。”
落入仇人手中,原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陈老大,此时仍然如置梦中,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简简单单被放了,这些人居然并没想杀他。他迟疑着后退了挪了几步,试探是否是真,见到严令尘一脸的云淡风轻,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根本不关心他,顿时觉得松了口气。
于是他转过身,朝那几个仅存的没被封堵的矿洞方向狂奔着。
他跑得飞快,忍着脚底上的剧痛跑出了几里路,回头看去,身后荒草灌木一人之高,宁静无声,没有人追上来。
他这才确定,自己是真的自由了,欣喜若狂,扭过头继续跑着,再也没有回头。
戴宁看着那狼狈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哼:“便宜他了。”
“那能怎么办呢,黄安不出来,只能试试拿咱们这身份逼他现身了。毕竟皇帝的人可能还在路上,但我们却实实在在就在这山里。”
严令尘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眼也不睁地回答。
天空渐渐泛青,今天难得是个云霁风清的好天气,在将黑不黑的傍晚时分,陈阳山涧的水雾在夜幕前的昏光中呈淡蓝色,萦绕山头,犹如仙境一般。只可惜这碧青雾海之下,免不了一场风起云涌的纠纷了。
陈老大前脚刚走,徐大后脚也下山了,他哭着说自己没什么指望,还是回老家种地娶老婆的好。
说得声泪俱下,可怜巴巴,其实众人都看得出来,他知道陈阳山早晚必出事,怕被牵连到。他胆小、懦弱、目光短浅,市井小人而已,但只是为了安稳的活着,手上没沾过血,干过最恶的事也就是试图敲诈同事的一吊钱,最后还差点被陈老大打个半死。
陶兮看向他满是血丝的眼睛:“你放心,你弟弟的尸骨,我们会让他入土为安的。陈老大也活不了的。”
徐大千恩万谢地朝他们磕了个头,在他们的视线中,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山脊的树林里。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夜色笼罩了下来,他们再次迎来了这山上的夜晚。只是与昨晚不同,游走于山谷和小道间星星点点的火把没有再燃起,那些临时搭建的营地都被拆毁,全然没了人住过的痕迹,整座山一片死寂,更像是暴风雨之前的短暂宁静。
戴宁摇了摇头:“各位,趁这机会休息休息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晚上黄安会给我们整个大的。”
不用他说,大家都明白这反常和诡异,心中了然,整理好随身的行囊。
这几日连续跋涉,逃脱追杀,与人心理交锋,制定计划,从刀剑中救人性命,四个人都是一脸菜色,实在扛不住折腾了。抓紧这难得的宁静,补足精力,才好应对接下来的事。
陶兮因为今天清晨有两小时左右的睡眠,也没怎么移动,便主动提出守夜。
其他人带着陈老大和徐大将陈阳山跑了个来回,现在精疲力竭,也没空推辞了,坐下来靠着树,脑袋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趁此机会,她打算整理下现在的思路。
虽然大家都说抓捕黄安只有趁朝廷的人到来之前的这个空挡,但其实大家心里多少都明白,这次抓捕黄安的行动多半是要失败。
原因很简单,这里现在明里暗里,有太多眼睛在盯着看了。
比如那个沈池,无论他所说的身世是真是假,他来到这里,肯定是和善王商量过的。按照善王那算无遗策万事谨慎的性格,自然知晓这山里危险异常,怎么可能只派那几个身手平庸的随从跟着?
更何况启安出了那惊天的苏凡告发一案,杜璟亲眼所见,必然是要来这里调查的。启安离这里不远,路程快的一天半就能赶到,说不定已经就在附近了,无论如何,接下来是肯定会在陈阳山碰到他了。
陶兮先将这完善好的陈阳山地形图拍了一张,发给了裴镜,简单描述了下他们的任务进度,又问了下外面有什么大事发生。然后点开了他们那冷清至极的群聊,消息仍旧停留在戴宁几天前嘲讽王炬的那条上。
她将之前问裴镜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希望在各地埋头工作的同事们,能够提供些外界的情报。
忙完这些她也有些疲惫了,靠在树上小憩起来。夜里清凉的风从树林间穿过,拂在人身上特别的惬意,她看了下四周。
戴宁靠在她旁边那棵树上发出均匀的鼾声,严令尘在她另一边,好像做了什么噩梦般,眉头紧锁着。
白天他靠在陶兮肩膀上小憩之后,等醒来发现陶兮说话时,无意识揉了下肩膀,就有些赧然,问陶兮肩膀酸了为什么不叫醒他。陶兮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摆了摆手一笑了之。现在他坐得远远的,头一点一点的,还不敢睡死。
陶兮蹑手蹑脚地站起来,给严令尘披了件外套。
转过头,看到戴宁的那把弓弩被立起来靠在树上,离他的脸只有几公分,他也不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给毁容了。
陶兮哑然失笑,正准备走近点将那弓弩挪走,突然眼角里有什么光亮一闪,她猛地转过头,发现与他们遥相对望的那处山谷里,隐隐约约有火光跳动。
她心里一沉,怎么突然又点起火了,莫非是黄安在搜山寻找他们?
那几块火光快速移动,显然是举着火把的人在奔跑。很快它旁边的也亮了,沿着山脊线一路,不断的亮起火把来,看人数竟有三三十人之多。
紧接着,一阵凉风裹挟着怒骂喊叫声,灌入耳中。多束火把汇聚在一起,将那边的山谷照得亮如白昼。
陶兮叫了声:“起来!有情况!”
一旁的严令尘瞿然睁开眼睛,他并没有睡实,登时就站了起来,不用陶兮说明,只消看到对面山头的情况,心里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陶兮的手刚搭在戴宁肩膀上,他也惊醒了,看到对面冲天的火光,瞳孔一缩骂了句:“黄安这老小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们叫醒了霍贤,四人以眨眼间的速度便收拾好了物品,朝那边的山头摸过去。就算是请君入瓮,他们也必须得去查个究竟了。
两个山头相隔不远,他们这两天也熟悉了这山上的地形。黑暗中那些火光极为惹眼,喊杀声愈发激烈,有刀枪剑戟等金属器具碰撞的声音夹杂其中,向他们这边袭来。
四个人顺着火把的移动轨迹,朝那边接近过去,终于在一处山崖上停下,看到了山下的情况。
举着火把的守卫停在他们山脚下,道路延伸至此已是死路。火把围成的圈在缓慢收缩,在火光的中心,赫然是消失两日的黄安。
借助望远镜,陶兮清晰地看到黄安脸上,因为情绪激动缓缓震颤的横肉,他目露凶光满眼杀气。此时他身边随从众多,各个膘肥体壮,满脸煞气。将三五个人包围,堵得严严实实。
这里此前是堆积工具的地方,没有植被草木,褐色的土皮就这样裸露着。
眨眼间包围圈中其中一人已支撑不住,满脸痛苦地倒下。剩下的三个人背靠背,面对着周围杀气腾腾的守卫,空地上横着十几具尸体,血流满地。
三个绷紧神经的人喘着粗气,满脸满身的血污,看不清相貌,只一心护着背后的人。
在那些人身后,有个人背靠着树瘫坐着,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血液浸染了他半边身子。
严令尘视力是最毒的,他眯起眼睛看了眼,脸色瞬间就变了:“怎么是他?”
谁?”
严令尘转过脸,对她说:“好像是......杜璟。”
陶兮一心在观察黄安,听罢立刻将望远镜向那人移过去,瘫坐在地上的身影逐渐清晰。他抬起头跟前面人说着什么,相貌在火光下分外明晰。
真的是他,他居然仅仅两天之内就到了这里。
守卫被攻击,矿工彻夜未归,难道他们还没有发现?
陈阳山守卫卯时交班,按理说天亮前就会发现,况且陈老大被他们控制了,那些人绝不可能毫无察觉。这些消息通报给黄安后,他居然没有像陶兮预料中的暴跳如雷,加大力度着令守卫满山搜寻?
此时,山下乌压压一堆人,各个蓬头垢面,将几车几车的东西都往洞内搬,满脸的疲惫急切。
那些颐指气使,吼三喝四的人,脸上也都掩饰不住的焦急慌乱,不时还用鞭子抽打几个动作慢了的矿工。
他们将外面草草搭建的茅屋推平,将堆积在外面的工具都搬到了洞里,很快,早些时候的一些人为的痕迹被他们消除干净了。
“不对。”戴宁拿着望远镜看了半天,“他们应该没工夫搭理我们了。他们在清除痕迹,销毁一切证据,将这些矿洞全部填上以免让人发现。”
说罢他一脸不解,思忖片刻:“他们这么急干吗?就算皇帝知道了,从京城派人过来调查,至少也得半把个月,绝对没这么快的吧?”
他说着扫了眼大家的脸色,却看到其他人都面色严肃,一向唯唯诺诺的霍贤,此刻眉头紧皱,正色道:“凡是无绝对。我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千万不能小看这些古代人,不要因为我们发展的......”
“咳。”
严令尘不轻不重地咳了一下。
旁边的陈老大和徐大听得一脸茫然,这短短半天时间内,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这几个人来路不一般,处处透露着与这世界的违和。两人满肚子疑惑,根本闹不清这几人到底有何目的,碍于这几人凌厉狠辣的身手,只能咽在肚子里装哑巴了。
戴宁撇了他们眼,毫不在意地笑了:“太谨慎了吧。王炬喝多了酒就敢当着那几个官大肆吹嘘,结果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就算咱们的事暴露了,说出去,估计也没几个人相信。”
“不一定,有人就真信了,而且已经动手在查了。”
“真的假的?”
戴宁瞬间来了兴趣,追问道:“是谁啊?查到哪儿了?”
严令尘眼神冰凉,示意着旁边沉默不语的陶兮。戴宁一愣,陶兮一脸生无可恋地与他对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已经查到我身上了。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我靠!”
脑筋活泛聪明如他,自然猜到陶兮指的是谁,不由得心里一惊。
其实他们早在来这边开展任务之前,就已经做好可能会被发现的准备,预想中最多也就是个什么官儿,对他们平白闯入他人家门掳走人,被冠以惑乱人心、强盗匪徒之类的罪名云云。
可是杜璟还是超出预期了,毕竟他身份特殊,有个皇帝老子。即便他们对朝堂争斗、国本立嗣之类的事情不关心,但总归从种种传闻都猜得出,这位善王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颇受老皇帝宠爱。
他要是上了心,下力度追查起来,别说完成任务,以后想全须全尾地回去都难了。
关于杜璟的事陶兮不想再提,越想越觉得闹心,她原本以为杜璟只是怀疑她出现时机巧妙,与朝廷那些旧案有关,所以想平息他的疑虑。
但是很显然,这人的城府远超她们所想,而且情报整合能力极为出色,一开始他就从几起失踪案上发现疑点,抓到陶兮与这些案件的关联。
虽然不愿承认,但陶兮心中是很挫败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认知有多浅薄。
她还是以那种惯有的思维模式,和无形之中的傲慢对待这里的事,并没有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没有十二分的谨慎。
陶兮将那俩古代人踹到一边,冲他们晃着自己的匕首,不许他们靠近半步。
她将此前在杜璟身边的事都讲了出来,说完她十分气馁,最后也只是叹了句:“——我们也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发展科技而已,与他们并无不同。”
甚至,在现代安定平和的社会里生活惯了的人,有一种骨子里的傲慢和天真。论心机城府,根本敌不过一个从小浸淫于尔虞我诈的皇子的。
一向只从别人的转述中听到杜璟的戴宁,这才真正认识到善王究竟什么人,长吁短叹了好久,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
*
不出意外,他们今天依然没有找到黄安的影子。
他来时的车轿都还在,甚至霍贤还认出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正是之前黄安身边的随从。那就证明,黄安确实还在陈阳山,但他不知为何当起了缩头乌龟,怎么也不肯出来。
一眼望去,陈阳山笼罩在火红的晚霞中,峰峦叠嶂,有汩汩清溪在谷中流淌,宛如水墨画卷中一般的绝美景色。
谁能将这些景色与血腥黑暗的屠村惨案联系在一起呢?又有谁想得到,那些在山崖上蜿蜒攀爬的灌木下,那些幽深的洞口内就是银子呢?
坐等他出现只会是浪费时间了。
严令尘将目光投在那瑟瑟发抖的陈老大和徐大身上。
徐大从陈老大屠刀下死里逃生,又一脸懵懂地被迫跟着他跑遍整个陈阳山,用脚底板丈量了几遍土地,仍然没搞懂这几位究竟有何目的。
一听到严令尘让他回到矿洞去找到黄安,双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这位老爷,求求你!我这失踪了一天,突然回去,您要我怎么跟他们说啊?这回去就是死啊,您饶了我吧,我来世的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来世我又不认识你。事不宜迟,现在就报答吧。”
看严令尘是个油盐不进的狠角色,徐大马上改换门庭,又向陶兮磕了个头:“这位姑娘,您是和黄大人有仇的,对不对?我只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小角色,你们让我回去,我也见不到黄老爷的啊!——对,陈老大!他整天在黄大人面前露脸,他肯定能见到!”
“艹......”陈老大还当自己是矿洞里的老大哥,劈手就想揍徐大,被戴宁喝住才反应过来,也朝他们苦着脸哀求,“几位,不是我不敢,我倒是可以回去,可我回去了怎么给各位传消息呢,只要我一出来,肯定就会被怀疑的。而且我该怎么解释,这失踪一天的事呢?”
“不需要你传消息。”
戴宁向他摇了摇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需要你解释,我们只要你去找到黄安,将事情如实禀报就行。帮我们带句话,就说同为老乡劝他就此收手,出来见个面,回去坐牢最后顶多吃个花生米。要是留在这儿,那可就是死无全尸了。”
陈老大露出个茫然的表情:“......花生米?”
“记住了吗?没记住再重复一遍。”
严令尘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追问。
陈老大似乎对他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单是严令尘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猛地缩了下脖子,磕磕巴巴重复了下:“......劝他收手跟你们回去,要么坐牢吃、吃花生米,要么在这儿死无全尸......”
戴宁笑得前俯后仰,对陈老大和徐大的反应觉得很有趣。这个“坐牢吃花生米”的调侃,除了现代人,是断断听不懂的。
沉默了片刻,陶兮冷冷地盯着他:“你可以走了。”
落入仇人手中,原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陈老大,此时仍然如置梦中,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简简单单被放了,这些人居然并没想杀他。他迟疑着后退了挪了几步,试探是否是真,见到严令尘一脸的云淡风轻,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根本不关心他,顿时觉得松了口气。
于是他转过身,朝那几个仅存的没被封堵的矿洞方向狂奔着。
他跑得飞快,忍着脚底上的剧痛跑出了几里路,回头看去,身后荒草灌木一人之高,宁静无声,没有人追上来。
他这才确定,自己是真的自由了,欣喜若狂,扭过头继续跑着,再也没有回头。
戴宁看着那狼狈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哼:“便宜他了。”
“那能怎么办呢,黄安不出来,只能试试拿咱们这身份逼他现身了。毕竟皇帝的人可能还在路上,但我们却实实在在就在这山里。”
严令尘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眼也不睁地回答。
天空渐渐泛青,今天难得是个云霁风清的好天气,在将黑不黑的傍晚时分,陈阳山涧的水雾在夜幕前的昏光中呈淡蓝色,萦绕山头,犹如仙境一般。只可惜这碧青雾海之下,免不了一场风起云涌的纠纷了。
陈老大前脚刚走,徐大后脚也下山了,他哭着说自己没什么指望,还是回老家种地娶老婆的好。
说得声泪俱下,可怜巴巴,其实众人都看得出来,他知道陈阳山早晚必出事,怕被牵连到。他胆小、懦弱、目光短浅,市井小人而已,但只是为了安稳的活着,手上没沾过血,干过最恶的事也就是试图敲诈同事的一吊钱,最后还差点被陈老大打个半死。
陶兮看向他满是血丝的眼睛:“你放心,你弟弟的尸骨,我们会让他入土为安的。陈老大也活不了的。”
徐大千恩万谢地朝他们磕了个头,在他们的视线中,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山脊的树林里。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夜色笼罩了下来,他们再次迎来了这山上的夜晚。只是与昨晚不同,游走于山谷和小道间星星点点的火把没有再燃起,那些临时搭建的营地都被拆毁,全然没了人住过的痕迹,整座山一片死寂,更像是暴风雨之前的短暂宁静。
戴宁摇了摇头:“各位,趁这机会休息休息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晚上黄安会给我们整个大的。”
不用他说,大家都明白这反常和诡异,心中了然,整理好随身的行囊。
这几日连续跋涉,逃脱追杀,与人心理交锋,制定计划,从刀剑中救人性命,四个人都是一脸菜色,实在扛不住折腾了。抓紧这难得的宁静,补足精力,才好应对接下来的事。
陶兮因为今天清晨有两小时左右的睡眠,也没怎么移动,便主动提出守夜。
其他人带着陈老大和徐大将陈阳山跑了个来回,现在精疲力竭,也没空推辞了,坐下来靠着树,脑袋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趁此机会,她打算整理下现在的思路。
虽然大家都说抓捕黄安只有趁朝廷的人到来之前的这个空挡,但其实大家心里多少都明白,这次抓捕黄安的行动多半是要失败。
原因很简单,这里现在明里暗里,有太多眼睛在盯着看了。
比如那个沈池,无论他所说的身世是真是假,他来到这里,肯定是和善王商量过的。按照善王那算无遗策万事谨慎的性格,自然知晓这山里危险异常,怎么可能只派那几个身手平庸的随从跟着?
更何况启安出了那惊天的苏凡告发一案,杜璟亲眼所见,必然是要来这里调查的。启安离这里不远,路程快的一天半就能赶到,说不定已经就在附近了,无论如何,接下来是肯定会在陈阳山碰到他了。
陶兮先将这完善好的陈阳山地形图拍了一张,发给了裴镜,简单描述了下他们的任务进度,又问了下外面有什么大事发生。然后点开了他们那冷清至极的群聊,消息仍旧停留在戴宁几天前嘲讽王炬的那条上。
她将之前问裴镜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希望在各地埋头工作的同事们,能够提供些外界的情报。
忙完这些她也有些疲惫了,靠在树上小憩起来。夜里清凉的风从树林间穿过,拂在人身上特别的惬意,她看了下四周。
戴宁靠在她旁边那棵树上发出均匀的鼾声,严令尘在她另一边,好像做了什么噩梦般,眉头紧锁着。
白天他靠在陶兮肩膀上小憩之后,等醒来发现陶兮说话时,无意识揉了下肩膀,就有些赧然,问陶兮肩膀酸了为什么不叫醒他。陶兮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摆了摆手一笑了之。现在他坐得远远的,头一点一点的,还不敢睡死。
陶兮蹑手蹑脚地站起来,给严令尘披了件外套。
转过头,看到戴宁的那把弓弩被立起来靠在树上,离他的脸只有几公分,他也不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给毁容了。
陶兮哑然失笑,正准备走近点将那弓弩挪走,突然眼角里有什么光亮一闪,她猛地转过头,发现与他们遥相对望的那处山谷里,隐隐约约有火光跳动。
她心里一沉,怎么突然又点起火了,莫非是黄安在搜山寻找他们?
那几块火光快速移动,显然是举着火把的人在奔跑。很快它旁边的也亮了,沿着山脊线一路,不断的亮起火把来,看人数竟有三三十人之多。
紧接着,一阵凉风裹挟着怒骂喊叫声,灌入耳中。多束火把汇聚在一起,将那边的山谷照得亮如白昼。
陶兮叫了声:“起来!有情况!”
一旁的严令尘瞿然睁开眼睛,他并没有睡实,登时就站了起来,不用陶兮说明,只消看到对面山头的情况,心里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陶兮的手刚搭在戴宁肩膀上,他也惊醒了,看到对面冲天的火光,瞳孔一缩骂了句:“黄安这老小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们叫醒了霍贤,四人以眨眼间的速度便收拾好了物品,朝那边的山头摸过去。就算是请君入瓮,他们也必须得去查个究竟了。
两个山头相隔不远,他们这两天也熟悉了这山上的地形。黑暗中那些火光极为惹眼,喊杀声愈发激烈,有刀枪剑戟等金属器具碰撞的声音夹杂其中,向他们这边袭来。
四个人顺着火把的移动轨迹,朝那边接近过去,终于在一处山崖上停下,看到了山下的情况。
举着火把的守卫停在他们山脚下,道路延伸至此已是死路。火把围成的圈在缓慢收缩,在火光的中心,赫然是消失两日的黄安。
借助望远镜,陶兮清晰地看到黄安脸上,因为情绪激动缓缓震颤的横肉,他目露凶光满眼杀气。此时他身边随从众多,各个膘肥体壮,满脸煞气。将三五个人包围,堵得严严实实。
这里此前是堆积工具的地方,没有植被草木,褐色的土皮就这样裸露着。
眨眼间包围圈中其中一人已支撑不住,满脸痛苦地倒下。剩下的三个人背靠背,面对着周围杀气腾腾的守卫,空地上横着十几具尸体,血流满地。
三个绷紧神经的人喘着粗气,满脸满身的血污,看不清相貌,只一心护着背后的人。
在那些人身后,有个人背靠着树瘫坐着,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血液浸染了他半边身子。
严令尘视力是最毒的,他眯起眼睛看了眼,脸色瞬间就变了:“怎么是他?”
谁?”
严令尘转过脸,对她说:“好像是......杜璟。”
陶兮一心在观察黄安,听罢立刻将望远镜向那人移过去,瘫坐在地上的身影逐渐清晰。他抬起头跟前面人说着什么,相貌在火光下分外明晰。
真的是他,他居然仅仅两天之内就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