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姑娘的性子,属实该好好管教。”

    顾夫人这句话刚刚说出,谢芸一张小脸儿瞬间便褪了色。

    “顾夫人,这话可怎么说啊?”王氏忍不住质问。

    女儿被人指出应当好好管教,王氏这个当娘的再也坐不住了。

    “长辈们在说话,芸姑娘不管不顾地随意插嘴,这是其一。”

    顾夫人笑容可掬,似乎是真真切切地在为谢芸这个晚辈着想。

    “其二,素来买卖东西以下定为准,芸姑娘在买下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并未付定金,却蛮横无理,阻止店家将货物展示给其他买家,实在霸道。”

    “其三,芸姑娘再三说,若是知道我家茹丫头是谁,就会早早地把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拱手相让,实则,即便是平民百姓流浪乞儿,芸姑娘也不该恶言相向,实在喜欢踩低捧高,容易引起别人的厌恶。”

    顾夫人一一举例,细细道来,谢老夫人听了之后,面色也逐渐黯沉下来。

    她点到为止,瞥见王氏母女俩表情已经十分难看,又及时安慰谢老夫人道:

    “不过老夫人不必太担心,芸姑娘年纪尚小,且被带在您身边教养,这些过去的脾性很快就能纠正过来。”

    “高门大户里头,只看姑娘最后的性情,并不会去过多了解她过去的事情。”

    顾夫人说到这里,笑了笑道:“总不能拘了您老家的仆从去问芸姑娘幼时的事情吧?”

    “这儿也没有外人,荼丫头自小被我看着长大,我同她的母亲亲如姐妹,您老人家放心便是。”

    这便是在保证出了这屋子,便不会有旁人知道此事。

    除非谢芸自己再犯这种错误,被人传出去。

    否则以她看顾谢荼的份上,她也不会希望谢家其他同辈姑娘有如此不好的传闻。

    谢老夫人艰难地扯起嘴角,应声道:“是,顾夫人说得是。芸丫头,还不快谢过顾夫人的提点!”

    谢芸怔忡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明里暗里的指摘谢荼的话头,竟然顾夫人不硬不软地全部被顶了回来。

    而且无懈可击,她根本无法回转,只得低头认错:

    “芸儿谢过顾夫人的教诲。”

    谢荼和顾茹娘相互偷偷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敬佩之意。

    顾夫人和谢老夫人又就一年一度的禅会之事攀谈了一阵,直到送晚膳的小沙弥上门询问素斋怎么摆放,这才带着顾茹娘离开逐风院。

    刚一进夜阑院,顾夫人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顾茹娘好奇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为娘只是感慨,没了娘的孩子,随便什么犄角旮旯钻出来的劳什子亲戚,都敢踩上一脚。荼丫头这孩子实在是命苦,只希望她的父兄不要被亲情蒙蔽住双眼,让她受了委屈。”

    顾茹娘也叹着气:“是啊,荼儿是个苦命的。所以禅会结束回京后,我能接了她来我们府上小住吗?”

    顾夫人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他们谢家复杂,你少给荼丫头出馊主意。此时等回京再议,要看她那位好婶娘和堂妹究竟能出什么幺蛾子。”

    顾夫人带着顾茹娘离开后,谢老夫人和王氏母女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谢荼不想触霉头,放下元宝送来的座位图和她们三人的腰牌后,便回了自己单独居住的厢房。

    待谢荼走后,谢老夫人这才狠狠砸了面前的茶杯。

    谢芸慌忙跪下求饶:“祖母息怒,孙女并不是有意而为之,顾夫人所说的那些都是强词夺理,祖母深知孙女的品行,断断不是顾夫人口中那样的人。”

    王氏也在一旁帮腔:“那顾家夫人和谢荼母亲本就有旧,许是顾家母女听了荼丫头的抱怨,便存了帮着她报复的心思,今日便是趁机寻了个由头来凌辱我们母女的。”

    谢老夫人被这对蠢钝的母女气了个仰倒,拍着桌子大声道:

    “明明是你的女儿眼皮子浅,为了个好看的步摇就同别人抢了起来。”

    “人家顾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女儿根本没付定金,怎么旁人就看不得了?”

    “抢来了那对步摇,就该夹着尾巴做人,还凑到人家母亲跟前炫耀,想要拿捏却反被拿捏,甚至被人捏住了把柄,真真是蠢钝如猪!”

    “还不快快给我滚下去,看着就头疼!”

    谢老夫人像撵苍蝇似的,一刻也不想看见她们母女两人一般,撵走了两人。

    谢芸还是头一回被谢老夫人狠狠地责骂,又被当着屋子里小丫头的面被撵了出来,羞得满脸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强忍着回到自己和王氏居住的屋子,这才落下泪来:

    “祖母怎么能如此斥责我。”

    王氏连忙安慰道:“你祖母也只是被人驳了面子,有些气恼,迁怒于你,并不是故意要凶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谢芸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这个该死的谢荼,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等我寻到了金龟婿,定要给她好看!”

    王氏倒了一杯茶哄她:“放心好了,一个没了母亲的孤女,为娘定会让她好看,也一定会让她乖乖地吐出府上的掌家大权来!”

    翌日一早,谢荼起了个大早,穿戴齐整,用了碗黑米粥及素三鲜包子后,便跟在谢老夫人及王氏母女的身后,去了前山的佛塔院。

    那佛塔共有九层高,原本是隆山寺里的藏经书的地方。

    一楼的大门常年紧锁,那中惠大师便居住于内。

    此外,佛塔内还供奉历代对大梁朝有巨大贡献之人的牌位,当朝权贵也以自家祖先灵牌能被供奉在此为荣。

    佛塔院门口守着几位小沙弥。

    远远看见她们一行人走过来,忙迎了上来。

    他们几个小和尚进入隆山寺还不足一年,早在几日前,师父便告诉他们,能来隆山寺参加禅会的人家非富即贵,谁也不能得罪。

    领头的小沙弥笑容憨态可掬,单手掌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们可是来参加中惠大师的禅会?”

    谢老夫人微微颔首,谢荼上前一步称“正是”,随即将她们几人的腰牌递了上去。

    后面捧着本账册的小沙弥也快步上前,接过谢荼手中的腰牌,待察觉腰牌上刻着半个“谢”字,便从身侧长案上取出对应的阴牌一一核对。

    确认无误后,几个小沙弥的态度更加的谦逊:“原是谢相府上的贵客,施主们请随我来。”

    他将腰牌交还给谢荼几人后,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着她们步入佛塔院的大门。

    佛塔虽立在眼前,可随着小沙弥在前方带路,谢荼便察觉她们穿过了一条竹树交叉的小道。

    小道边朱红色栏杆外,是一个精巧的鱼池,鱼池里头有十几头养得极好的锦鲤正在欢快地游着。

    见她们的目光被池中锦鲤所吸引,带路的小沙弥放慢脚步,回头介绍道:

    “这几只便是中惠大师亲自喂养的锦鲤,这池锦鲤每日都能听到大师讲解佛法,是些佛缘极深的灵性物。”

    谢老夫人自然接过话头恭维了几句。

    穿过小道,便又看见一堵高有十余尺的青葱绿墙。

    小沙弥指了指一边的入口,介绍道:“这是大师亲自种植的九曲迷道,请随我来,切勿走岔路迷失方向。”

    谢荼深觉这位中惠大师只怕是个极有意思之人,即便是长久地在这佛塔院中与世隔绝,也总能找到有趣的事情改变自己的心境。

    一行人跟着小沙弥左弯右绕地走出九曲迷道,才看见佛塔的正门。

    小沙弥伸手指了指正门道:“今日禅会便在第一层举行,施主们进入门后会有其他师兄指引入座。”

    谢老夫人忙合起双手冲小沙弥作揖感谢:“多谢小师父引路。”

    小沙弥连道:“无妨无妨,本是小僧职责所在。”

    说完便转身返回,大约是去接下一队参加禅会之人。

    果然如那小沙弥所言,她们刚一进塔楼的大门,便又有一位小沙弥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地迎上来。

    不过这位小沙弥不再核对她们的腰牌,而是似乎直接认出了她们的身份,把她们几人往甲区域引。

    谢荼看着那小沙弥眼熟,似乎便是往逐风院送斋菜的那位。

    这倒是显得更加亲切,免得核查来核查去的显得规矩太多。

    待谢家几人按照座位图落座后,谢荼发现,自己身在区域的最边缘,右手边便是那座为了隔离男女香客而特意放置的那架黄花梨嵌大理石座屏。

    谢荼坐下没过多久,顾夫人和顾乳娘母女俩也由着小沙弥引了进来,落座于她们后方。

    谢荼这时候也看明白了,看来这座位便是根据各家参加禅会的身份尊贵程度来安排。

    果然,没过多久,由小沙弥引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位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太君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的,是三位衣着华贵,面容隽秀的少年郎。

    顾茹娘在谢荼的后方使劲地戳了戳谢荼的后背,低声道:“那位就是荣国公家的老太君。”

    “跟着她的三位少年郎君,想必便是六皇子粮濯、荣国公世子霍启,以及我们昨日不小心撞到的……”

    谢荼瞥见一道目光,忙出声制止:“嘘,噤声,快低下头!”

    不料已经来不及。

    那道目光的主人戏谑的嗓音便在佛堂中响起:“原来你是谢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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