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第一层场地空旷,依次有序摆放着的蒲团还没有几人落座。

    此时,突然出声的男扮女装的宝珠公主,即便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也仍然犹如绕梁,在佛堂里回响了许久。

    谢芸利剑一般的眼神瞬间射向谢荼,想来便是已经猜到来人身份尊贵,此时见到贵人同谢荼打起了招呼,心中记恨上了她。

    谢荼没敢轻易搭话,只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那头荣国公府上的几人随着小沙弥在座位上坐下后,谢老夫人回过头来问道:

    “荼丫头,你是如何认识那位贵人的?”

    谢荼无奈,只得开口解释:“昨日午后,我同顾姐姐在小花园闲逛,不小心碰到了那位公子。不过孙女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故而并未明示自己的身份。”

    前方位置上,虽然隔着屏风,可三位丰神俊朗的少年郎气质清隽,谢芸当即便起了心思,愣怔怔地隔着屏风看着隔壁。

    面上有时娇羞,有时担忧。

    顾茹娘坐在后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再一次戳了戳谢荼的后背。

    这回谢荼没有理睬他。

    佛堂内又陆陆续续走进了一些勋贵家眷,依次按照既定好的座位落座。

    竹韵院住着的钦天监王大人的家眷直到最后才姗姗来迟。

    可他们刚刚一进门,眼尖的王夫人就看见了荣国公老太君,忙上前请安道:

    “老太君原是已经到了,我和青儿适才还去你们院子中等候,想着要同老太君同行。”

    荣国公家那位老太君面带慈色,微微点头:“那可不巧,我们先走了一步。”

    王家的那位姑娘脸红似是滴血,被王夫人扯了一把,上前请安。

    老太君同样报以微笑。

    谢荼这下子也看懂了,王夫人也是带着女儿来相看的,而且似乎还比自家更早一步知道荣国公下榻的消息,一大早就想着要去拜见同行。

    只不过扑了个空。

    插曲之事转瞬即过,小沙弥们均坐到了自己的蒲团上。

    没过多久,一位披着黄色袈裟,手上不住地捻着一串檀香木佛珠的和尚缓步从转角的木梯上走了下来。

    端坐着的小沙弥们看见来人,全部站起身来,单手执礼道:“中惠大师!”

    谢荼也跟着众位香客起身唤道:“大师有礼!”

    令她没想到的是,中惠大师实为一名年纪轻轻的和尚。

    他慈眉善目地笑着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不必多礼。”

    随即便转着手中的那串佛珠转身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出乎意料地,中惠大师开口并不是直接讲解枯燥的佛法经书,而是从鱼池中的锦鲤说起,讲到婆娑世界的苦楚连绵,再到净土法门。

    中间穿插着梵语经咒的讲解,一环推进一环的发展。

    谢荼竟然全部听了进去,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讲经过半,谢荼突然察觉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声音,下意识地偏头看去。

    只见屏风相隔的另一边,一道熟悉的身影坐了下来。

    大约是瞥见她诧异的目光,那人压着嗓音问道:“怎的?多日不见,又……”

    大约是自行察觉场合不对,后面的话被那厮囫囵吞进了喉咙中。

    谢荼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姜鹤这厮口中没句好话,根本不想搭理他。

    好在姜鹤那厮知晓收敛,没有再继续逗弄她。

    半日禅会很快结束,守在门外的小沙弥们鱼贯而入,各自带着各位负责的香客往素斋堂用斋饭。

    行至素斋堂时,谢老夫人上前两步,赶在荣国公老太君进门前说上了话。

    “早就听闻老太君精神矍铄,不减当年之勇,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荣国公老太君出身于虎将之家,年轻的时候也曾跟随父兄上过战场,当年荣国公府看上她,也正是因为被她身上的坚毅性情所吸引。

    所以,在荣国公府中已成的姻亲中,并不是特别看重门户出身,反而是更看重孩子们的品行。

    更何况,谢芸的伯父乃是当朝宰相,论出身,她也并不差。

    所以,谢老夫人才敢壮着胆子去攀扯荣国公老太君。

    老太君停下步伐,回头看着谢老夫人,端详半晌认出了人:

    “谢老夫人?您可不常出来走动,若非数十年前见过您一面,老朽可还当真认不出来。”

    “您也来参加禅会?”

    谢老夫人没想到老太君竟然能认出她,心下一喜,觉得事情有些眉目:

    “是,在府中每日也是礼佛,倒不如来跟着中惠大师学习学习。”

    老太君很是客气,抬手就唤来小沙弥:“小师父,原本我府上定下的素斋席面,可否同谢家老夫人合并,我们两个老姐妹可以坐在一起说说话。”

    小沙弥应声着手去办。

    谢老夫人求之不得,但也要谦虚再三,最后才点头应下邀请。

    等到谢荼落座在素斋堂二楼天字号房时,她才察觉,原来这和昨日自己和顾家母女所待的包间,简直一天一地的差别。

    素斋堂邻水而建,背靠高山,而她们所在的天字号房的窗户便正对着山上倾泻而下的瀑布。

    那瀑布如同从九天银河之上倾泻而下,水雾绵绵,哗哗作响,甚是壮观。

    可谢芸大约是无暇欣赏,一直盯着自家祖母那边等着被引荐。

    好不容易待荣国公老太君坐定,便被谢老夫人叫上前主动请安:

    “托了老太君的福,我们才能坐在这间雅房中欣赏到如此美景。”

    谢老夫人指着谢荼介绍道:“这便是我儿谢愉恩之女谢荼,是个猢狲,成日地在我面前胡闹。”

    谢荼只当没听出她话语中的贬低,规规矩矩地躬身请安,老太君赏了对碧玉耳坠。

    谢老夫人又指着谢芸道:“这是我家三子膝下的幼女,最是贴心,如今陪着她母亲住在我的院子里,陪着我吃斋念佛,是个孝顺懂礼的。”

    谢芸上前,柔声道:“老太君当年巾帼不让须眉,芸儿素来敬仰,没想到今日也能有机会见到闺中敬仰之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态度诚恳,目光迥然,眼睛之中闪烁着崇拜之意,谢荼差点儿信了。

    “好好好,好孩子谬赞了,如今我可是个老太婆了,见到我岂不是要失望了?”荣国公老太君被逗乐了。

    “哪能呢,老太君精神矍铄,声亮如钟,旁人无人能及!”谢芸又夸了几句。

    老太君哈哈直笑,连夸谢老夫人会养姑娘。

    “还是老妹妹有福气会疼人,我这地下尽是些小子,没一个省心的!”

    有来有往的,老太君叫来那三位少年郎,一一介绍起来:

    “这个看着沉稳年长些的,便是我家的不孝愚孙霍启,虚长你家孙女几岁,是个不成器的。”

    “那边两位是我娘家的侄孙,惯常的淘气,只因为听说京郊隆山寺禅会极有意思,跟着来长长见识。”

    少年们依次抱拳见礼,齐声问候道:“给谢老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谢老夫人不敢托大,侧过身子避开了世子爷霍启的行礼。

    “老太君太谦虚了,三位郎君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将来可都是我大梁难得的栋梁之材!”

    谢老夫人不遗余力地将三位少年夸了个遍。

    虽然老太君的娘家只是个身份不显的武将之家,可如今她的父兄仍在军中担任重要职务,家族之中也不乏在军中或者边塞执掌兵符的将才。

    所以,她也并不敢随意看轻老太君带来的那两位娘家侄孙。

    搞不好这两位的父辈亲人在军中已经是有个有重要军务的人物。

    听着老太君的介绍,谢芸的眼神一一飘过对面的三位少年郎,最后落在世子爷霍启的身上,脸颊上也飞上两团浅粉。

    谢荼则看向女扮男装的宝珠公主。

    若她不是在小花园中意外看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玉制铃铛,她也绝对不会将面前这位清隽少年与宝珠公主联想在一起。

    宝珠公主同样也在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少女,打量的眼神巧合地同谢荼对视上。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中渗透出一丝探究之意,此外还带着冰冷寒气。

    谢荼的眉心一跳,下意识地便慌忙转开自己的目光。

    这表情看在宝珠公主的眼中,惹得她倏然一笑。

    一直在偷偷观察对面小郎君的谢芸察觉到这一抹笑容,心中顿时起了疑心:

    难不成这两人交情匪浅,并不是适才在佛堂中说得那般简单?

    她琢磨了一瞬,开口道:“我家荼姐姐和这位公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刚刚在佛堂中蓦地听见公子叫姐姐,芸儿还当是什么仇家来寻仇呢!”

    谢芸用帕子捂了捂嘴巴,嗓音柔弱:“姐姐怎会在小花园中撞到公子呢?”

    她记住了上回挖坑不成反被阴阳的事情,说话谨慎了许多。

    不过,她并不了解宝珠公主的脾性,素来便看不惯她这样的小白花。

    “这位姑娘是在遗憾,并昨日在小花园中撞到在下的,怎么不是自己吗?”

    宝珠公主的目光清冷,说话间周身的气势带着不容分说的压迫感。

    “清儿!”老太君出声制止,面色微霁,“不得无礼!”

    谢芸料到了谢荼可能会回怼自己多管闲事,却没料到宝珠公主是个不喜被人“借刀”的直脾气,小脸吓得煞白。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天字号房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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