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正屋,荣恩院。

    长宁郡主跪在长案的蒲团前虔诚念经,桌上金塑释迦尼罗佛的面前,三支上好檀香缥缈若云,盘旋消散于屋檐之下。

    姜鹤姜鹄陪同跪在一旁,垂头敛目,静静地等着长宁郡主发话。

    “你们之前同我说的,我已细致考虑过,确实该警醒起来。”长宁郡主蓦地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宁静。

    为了防止例诊王太医察觉,长宁郡主体内的余毒并未完全清除,只缓缓拔出,因此她的脸色透出青白色,恍若死人。

    姜鹤面上一喜,刚要出声,就被跪在身边的大哥扯住衣服下摆。

    “只是,你们父亲仍在前线坐镇,若我们姜家此时在京城里闹出动静,恐会打草惊蛇,惹来那暗处之人的忌惮。”

    长宁郡主久病,说话声中气不足,且断断续续,如吊在半空中。

    “因此,思来想去,也只能硬守,不能强攻。”她喘了喘,继续说道。

    “鹄儿,你自幼聪慧,我说的,你都能明白吧?”

    姜鹄双肩挺立,低头应声:“是,母亲尽管吩咐。”

    “殿试在即,每届状元榜眼探花郎选出之后,宫中都有宴请的惯例。既然你在京城里,今年的宴会,便是你去参加吧。”

    姜鹤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宁郡主:“母亲!那宴席可是有宫中指婚的惯例,兄长去参加,岂不是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姜家自他们兄弟二人幼时,就规划好他们人生路。

    姜鹄为长,被姜家视为将来会继承定远将军衣钵的传人;而姜鹤则留在京城里扮演浪荡纨绔贵公子。

    按照规划好的人生路,这种被宫中贵人拿捏婚事的桥段,应该落在姜鹤这样的姜家“废物”身上。

    “你派了妈妈去谢相府上以我的名义送礼的事情,还打算瞒我多久?”长宁郡主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我……”姜鹤窘然看向姜鹄。

    “你不必看你兄长,我也没有再反对你追着谢家那个小丫头跑。”

    长宁郡主伸出手,任由姜鹄眼疾手快地扶起来。

    “既然那丫头帮了我们姜家,我们也不是那般怕事的人。”她提起谢愉恩在朝中的立场,“谢相几方不靠,却仍然屹立在朝中不倒,是个人物。”

    “我只是怕谢相不允许闺女和我们家来往,到时候你会更伤怀。”

    姜鹤想起前几日在田庄中发生的事情,不知如何应答。

    “你兄长说了,既然你和谢家丫头互相有情,我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必当那棒打鸳鸯的恶婆子?”

    “他有意挡在你身前,维护你和谢家丫头的真情,你也不要辜负你兄长的情义,需得好好拿下未来岳丈。”

    姜鹤脸涨得通红,连连点头感激不已。

    长宁郡主和姜鹄相互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散不开的浓重忧愁。

    ——————

    英国公即将在殿试之后求皇帝下旨册封嗣子的消息,如长着翅膀般,精准地飞进了益晖堂的大门里。

    得到消息的谢老夫人再也坐不住,慌忙从暖榻上爬起来,被童妈妈扶着冲进了隔壁的暖阁中。

    暖阁见方的大小,进屋后谢老夫人一眼便望到了坐在床榻前发呆的谢芸。

    而在她手边的小茶几上,搁置着一碗药。

    看着已经放置了很久,早已半凉没有热气。

    “你这是要做什么!”谢老夫人步履蹒跚地冲到她的面前,端起那碗药狠狠砸到地上。

    “砰——”

    药碗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瓷片子蹦到谢芸的脚边,差点儿划破她的脚面。

    “祖母!”谢芸被这动静惊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向谢老夫人。

    “这胎不能落!”谢老夫人用拐杖将那碎碗往一旁挑,满脸焦急。

    谢芸面色哀怨,嗓音幽幽:“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又有什么办法。”

    “游乾虽然不错,可若是我能嫁得更好,岂不是更圆满。”

    谢老夫人双眉紧蹙,不甚赞同:“你之前的那个计划,太过冒险。”

    “你二伯谢愉恩不是个好拿捏的主,若是被他知晓,你在背后命人污损她宝贝女儿的名声,恐怕你在谢府又要待不下去了。”

    “祖母安心,她谢荼病重是事实,我也没有添油加醋,只不过是谢府下人口风不紧,这事儿才被人传了出去而已。”

    提起谢荼,谢芸的面目狰狞,仿佛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般。

    “芸儿,我得到消息,英国公将在殿试之后向陛下请旨,给嗣子册封。”

    “这可是到嘴边的富贵,你合该把握住。”

    谢老夫人不是个好高骛远的人,她一贯觉得,拿在自己手中的才是最好的。

    谢芸却不一样,她觉得可以嫁得更好。

    “祖母,你……”

    她还准备再劝说几句,门外突然传来小丫头的通传声。

    “老夫人,游家夫人前来拜访,说有要事要和老夫人商量。”

    “游家夫人?”谢芸跳起来,“她来做什么?”

    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和游乾已经过了庚帖,且我们已经收了聘礼,是正儿八经正在议亲的准亲家,怎么就不能来了?”

    “估摸着时间,她也许是来商议婚礼上的细节的。”

    “若是这时候同他们家说退亲,恐怕他们也不甘心。将来闹起来,你以后可怎么办?”

    谢芸满不在意道:“反正他们也一直以为议亲的对象是谢家嫡女,让他们闹去。”

    “可是你二伯知道是在和你议亲!”谢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点了点地面,“你在暖阁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我去和游家夫人探探口风。”

    谢芸撇了撇嘴巴,看着谢老夫人铁青的脸,这才不情不愿地应声。

    谢老夫人在益晖堂正堂与游家夫人见了面。

    刚落座,游家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说起了家中备婚事宜。

    从新房的修葺,说到下人的配置,从席面预订以及酒水的买卖,事无巨细,如同给谢老夫人报账一般。

    谢老夫人沉默着喝着茶盏,没有搭腔,心里琢磨着如何先把婚期往后推一推。

    游家夫人说了半晌话,口干舌燥,见谢老夫人没有吭声,便想起了最近京城中的传言,自以为体贴地开口道:

    “听说谢姑娘身上不太利索,病了有几日,不知是何病啊?”

    见她提起“谢家姑娘”的病情,谢老夫人慢悠悠地开口道:

    “是,是有些不舒服,太医也在用药调理着,眼看婚期就要到了,不知这孩子能不能赶得上。”

    游夫人端茶的动作一顿,她的眼中透出一丝意味不明。

    “老夫人别着急,谢姑娘身子金贵,有太医院太医的悉心调理,一定能恢复如初。”

    谢老夫人见话头引到这个地步,连忙道:

    “我也是怕这孩子身子太单薄,嫁过去之后还要连累亲家母和游公子照料。”

    “不如,婚期再往后延上一延,等孩子身子调养好了,咱们再办这桩喜事。”

    游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碍事的,我家儿心中惦记着姑娘,就想着能早日娶回家疼一疼,身子不好也不打紧,自古就有‘冲喜’这一说法。”

    “恰好这个月要举办殿试,届时皇恩浩荡,贵府公子摘个前三甲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喜上加喜,岂不快哉?”

    谢老夫人没有防备游家夫人会提起谢英,甚至议论起几日后的殿试。

    “正是他哥哥要备考殿试,他妹妹才不肯大张旗鼓地寻医问药,怕给他哥哥添乱,倒也不至于需要‘冲喜’。”

    “冲喜”,那是给将死之人用的。

    若是谢芸以“冲喜”的名义出嫁,岂不是晦气万分?

    游夫人沉默了一瞬,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厉声说道:

    “谢老夫人呢,我尊您是长辈,便不再和您绕弯子。”

    “你家姑娘当真是病了吗?需要我找个大夫来探望一番吗?”

    “我顾念谢家的脸面,想着早日把这门婚事办妥,这才一次次上门叨扰。”

    “推迟婚期,亏你们想得出来的馊主意!”

    “你家姑娘的肚子,准备如何处置?”

    听到这话,谢老夫人大惊失色,慌忙去看奉茶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也是机灵,本是背着身站在廊下,听见屋子里主子们议论的事情,早就快步避开。

    待谢老夫人确定屋子里仅他们三人后,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游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游夫人冷哼了一声:“我儿子已经全都和我说了。”

    “难不成你们谢家还想让个破了身子,可能怀有身孕的姑娘,去嫁给旁人家?”

    “你们今日敢延期婚事,打退亲的主意,就不要怪我拿着他们定情信物去敲府衙的大门!”

    “你!”谢老夫人哽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

    “好好一桩喜事,别搞得两家都没了面子。”

    “四月二十,我游家的花轿会准时到你谢府门口接人。”

    “若是到时候谢府没人出嫁,可就别怪我游家做事太狠了。”

    游家夫人丢下一张婚礼行程清单,便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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