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的中央空调开了暖气,把温度保持在28℃,开暖空调时安然会犯鼻炎,所以窗户开了个缝隙,这还是顾廷深进来之后开的。

    一缕初秋的冷风吹来,包厢内的氛围却更冷。

    安然开暖气会犯鼻炎这一点,倒是和前世一样。

    意识到顾廷深不对劲之后,这些小细节才突然清晰起来。

    顾承深抿了抿唇,在事业上崩于泰山而不改色的他此时脸上明显可见慌乱。

    “你听我解释,我本来上午就想和你说的。”

    “但你最后怎么又没说呢?是还想把我当傻子一样继续耍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接受,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顾承深没想到拆穿谎言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花了很大勇气才敢喜欢的纸片人变成了她的死对头。

    这简直比鬼故事还鬼故事。

    安然一时间说不清是被蒙在鼓里的愤怒更甚还是这个事实带来的冲击更甚,反正她现在是恼羞成怒了。

    她猛地把筷子摔在了桌上起身要离开。

    顾承深跟着起身要追上,却被她猛一回头吼:“别跟着我!否则我报警了!”

    说完她便跑了出去。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甚至连包也没拿,只有一个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钥匙在包里,她没了钥匙,回不了家。

    恰好一辆的士经过,她余光看见了跟上来在二十米开外踌躇不前的顾承深,她立刻把车拦了下来上车。

    “去哪里老妹儿?”

    司机是个东北大哥,因为的士司机不能抽烟,平时便嚼巴着口香糖过嘴瘾。

    问完就传来他嚼嚼嚼的声音。

    安然抽泣了一下,眼眶有点酸,她抹了抹脸颊,发现自己竟然因为情绪激动哭出来了,也不知道在他面前的时候有没有哭。

    早上她扭扭捏捏在顾承深面前承认愿意在一起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像个中二晚期一样一脸严肃解释着自己来自不同世界。

    真是太丢脸了!

    她的内心在咆哮,表现出的却很冷静,生理反应性地又抽泣了一下,压着哭腔报了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

    回不了家,身份证也在包里,开不了房,只能去工作室了。

    司机一边点点头,翻起计程表,瞄了后视镜一眼,嚼嚼嚼几下啧啧道:“老妹儿,失恋了还要去上班啊。”

    “我没失恋!”她下意识反驳,并不想承认和顾承深恋爱了这件事。

    她顿了顿,又恶狠狠说:“我也不是去上班!我是去窃取公司机密,让老板血本无归!”

    司机瞅了后视镜里面目狰狞的安然一眼:“(嚼嚼嚼)老妹儿,你失恋的对象不会是你老板吧?”

    “我没失恋!”她狗急跳墙,“我就没恋爱过!再说我不付车钱了!”

    她的威胁蛇打七寸,司机乖乖闭上了嘴。

    下了车,安然扫码付了钱后上楼。

    现在是下班时间,工作室的灯是关着的。

    她啪啪啪把一排灯都打开,心里想着一定要多耗点电费,然后气冲冲坐在了工位上。

    窃取公司机密只是她随口说的,但一想到顾承深这厮假装失忆骗她少女失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按下了主机,打开游戏的策划文件。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心血,当然了也有顾廷深失忆前把关修改的部份。

    她一点点复制粘贴到微博账号里,打算直接公开。

    她知道公布公司机密轻则罚款重则铁窗泪,但这只是纸片人世界,她就算在一次元世界里吃牢房也没有什么真实感。

    “CTRL+C”

    “CTRL+V”

    她一边恶狠狠复制,嘴里一边念咒一样的念叨着。

    可随着复制粘贴,内容她也重新看了一遍,她的动作渐渐停下来。

    因为车祸失忆后的“顾廷深”和失忆前的顾廷深截然不同,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顾承深是失忆之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先入为主认为失忆前后是两个人。

    可看着失忆前的顾廷深操刀给她修改的意见风格,怎么也这么像顾承深的手笔!

    一个想法浮现心头。

    所以,从她穿越来这个世界起,她所接触到的就是顾承深?!

    装穷让她住烂沙发、给她下逆天kpi,动不动就吃她豆腐的都是她!

    她就说怎么有些不对劲。

    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一路过来,其实她隐约已经接受了自己喜欢上顾承深,对方也喜欢她这件事。

    毕竟这阵子他对她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今天被戳穿之后的慌乱也不似作伪。

    知道她对河虾过敏,知道她在暖空调下会有鼻炎。

    这些前世的小习惯,其实就算在前世也没几个人知道,除非对方真的对她很上心,有意去了解。

    -万一对方是喜欢你,所以才总是和你参加同一个项目,想多一点和你共处的时间呢?

    -他没有让着你,说明是真正的把你当做一个对手在尊重,这样不好吗?

    这是那天在阳台上,“顾廷深”对她说的话。

    她当时以为这是顾廷深为顾承深开脱罪名强行解释的瞎话,可结合接下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来看,那确实是事实。

    她这么多年讨厌的只是一个假想敌。

    以顾承深对她的了解,不可能不知道老老实实坦白解释,就能获得她的原谅,可对方偏偏选择了隐瞒。

    原来,是因为做了心虚的事才不敢承认。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是顾承深发来的消息。

    【你听我解释,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失忆的状态,我从身边人口中得知了我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发生的事,对你产生了误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很多冲动的事,我担心你知道那些都是我做的之后,更不愿意原谅我。

    当然了,我很清楚我做的那些事不可原谅,所以你想怎样出气都可以,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我的错误。】

    看见这条消息的第一时间,安然想的竟然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有朝一日也收到顾承深那惜字如金的家伙的小作文了。

    可见对方是真的慌了。

    她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良久,冷冷笑了。

    她低头,手指在屏幕上飞舞。

    【原谅你可以,我要把你曾经在我身上做的事情在你身上做回来。】

    之前她受着,只是因为她毕竟用了这个角色的身体,遭受一些原身带来的报应无可厚非。

    可眼下情况很显然,是顾承深在人为给她加难度,她必须把这个仇报回来!

    让她住破旧客厅这事儿,在他车祸之后算是报复回来了。

    差使她当保姆,他失忆之后也算是任劳任怨在照顾她,也算两清了。

    可开拖拉机颠了她一路,动不动就吃沈泽衍飞醋对她动手动脚,让她一个穷得响叮当的人拉八千万投资,害得她坐了22小时硬座远赴S省拉投资的事儿,没完!

    很快,她收到对方发来的回复。

    【好,只要你愿意原谅我。】

    态度还算诚恳。

    叮咚,她的手机又来一条消息。

    【报复内容包括我之前亲过你吗?】

    她冷笑一声,狠狠打字:【想、得、美!】

    -

    大家都是一起工作的人,很明显发现了老板和老板娘之间的变化。

    要说老板失忆之后那段时间,对老板娘是宠溺模式。

    那现在简直就是跪舔模式。

    陈闻之后作为合作方又来了工作室几次,因为是上午来的,难免中午一起吃顿饭。

    饭局上,陈闻和安然谈笑风生。

    坐在顾承深另一边的谭跃时不时能听见骨节咔哒咔哒的响声。

    谭跃吓一跳,还以为闹鬼了,一转身,便见是自家老板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捏成了一个拳。

    顺着顾总那能杀死人的目光看去,便见他是在看安然和陈闻。

    分明醋得要死,,可安然的视线一扫过来。

    顾总:乖巧.jpg

    今日这顿饭后,安然起身,随口说了句:“我最近看电脑工作久了,脖子有点痛。”

    陈闻自然而然推荐:“我们吃饭的这家酒店三楼有spa,还不错,要去做一个吗?”

    “好啊。”

    两人说走就走,顾承深要跟上去,却被安然一个眼神制止。

    安然轻飘飘看一眼顾承深:“给你发工资是让你跟我去做spa的么?回去工作!”

    没错,为了让顾承深体验一回被无情压榨的感觉,他主动把名下所有股份财产都转给了安然,他现在就是个穷光蛋,变成了安然给他发工资。

    顾承深委屈巴巴看她一眼,还想跟上。

    安然:“怎么?想旷工?不想干就辞职,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顾承深: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偏偏他想让安然原谅,还不能拒绝。

    他于是就这么孤零零目送安然和陈闻进了电梯,看着老婆跟别的男人去做spa。

    电梯门关上后,陈闻挑挑眉,评价道:“顾总,好像变了很多,二位的感情比以前更好了。”

    安然笑笑不置可否,进了电梯之后,她和陈闻的话明显变少了。

    陈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这么做,是想让顾总吃醋?”

    她直白点头承认,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觉得打扰的话……”

    陈闻不大在意地笑了笑:“怎么算打扰呢?荣幸之至。”

    “你不介意就好。谢谢你。”

    两人很快沉默了下来。

    虽然约着一起去做spa,但真正做的时候,还是开了两个包间的,事实上两人出了电梯就分道扬镳了。

    躺在按摩椅上,她舒服地吁出一口气,一想到顾承深现在应该在寒风中发传单,就觉得浑身舒爽。

    距离上次把话说开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这三个月里,顾承深任劳任怨给她打工,几乎把她刚穿越来时受过的折磨都受了一遍。

    而她接手了深域的全部股份,成为深域操刀手后,也体会到了当老板的不容易。

    这阵子她脖子确实因为高强度的工作有些酸胀了。

    甚至隐约感觉,自己和顾承深互换身份,好像在给自己找罪受。

    难得做spa,整个人放松下来,躺在按摩椅上,她竟渐渐睡沉了过去,思绪神游天外,竟又看见了那片海岛。

    一旁停了一个担架,周围工作人员都穿戴者全套防护服,是专业的殡葬人员。

    那些人要将她带走火化。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却紧紧抱着她的尸体,挡住了所有要上前的人。

    他宛若最虔诚的信徒,而怀中早已不会说话的躯壳便是他全部的信仰。

    他小心翼翼抱起,不假任何人的手,一步一步抱着她上殡葬车。

    殡葬车上停放尸体的空间开着零下的冷气,旁人劝他坐到副驾驶去,他却坚持要和她在一起。

    车程有半小时,安然连忙要跟上。

    离开这片海滩前,她整个人顿了顿,将袖子往海水里一浸。

    她的身体是透明的,直接穿透了海水,手伸出来时,袖子上却是湿哒哒的,被水浸过的状态。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急急忙忙跟上殡葬车。

    因为只是一个灵魂,她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瞬移的速度,她一路跟着那辆车。

    看着坐在后面的顾承深被冻得嘴唇发紫,眉睫成霜。

    看着他抱着小小的骨灰盒回到北半球。

    看着他通过她的房东拿到了钥匙,进了她那自死亡后半个月没有人进来过的家。

    顾承深进了她的房间之后,并没有乱动任何东西,只是坐在沙发上良久,周遭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看着男人眸中空洞灰败,她竟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隐隐作痛。

    她上前一步,想将他眉间皱痕抚平,手却穿透了他的额头,对方毫无察觉。

    不知他坐了多久,他坐了多久,她就飘荡了多久。

    事实上她尝试过飘到别的地方,虽然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但终究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好不容易梦到这个世界,她还想再多看几眼,也不知道之后还梦不梦得到了。

    可她发现自己似乎只能待在顾承深身边。

    看着挂钟上的时间一点点流逝,七个小时之后,坐在沙发边仿佛已经化成一尊石像的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应当是渴了,起身走到厨房里,拉开冰箱门。

    里面有她囤了没来得及喝的啤酒饮料。

    顾承深的手在上面停顿了几秒,将啤酒全拿了出来,走到茶几边,将六瓶啤酒全部放在了茶几上,随意坐在一边的地上。

    算上坐飞机来回的时间,他已经快两天不吃不喝了。

    他就这样空腹,不要命地把啤酒都灌进去。

    就算知道这只是梦,安然也难免生气。

    自从顾承深因为她出车祸之后,她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地要去管他的身体健康。

    她气鼓鼓站在一旁叉着腰:“别喝了!”

    对方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右手捏着易拉罐刚仰头灌下一瓶,左手已经落在另一瓶易拉罐上,食指一曲,另一瓶便刺啦一声溢出冷气与气泡。

    她试图伸手去抢,却毫无意外地,手穿透了易拉罐。

    她气急,几乎是张牙舞爪,手在空气中乱挥,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她的身体竟接触到一样东西后没有穿透,而是结结实实碰在上面,然后不小心打到了地上。

    她与顾承深身体同时一顿,目光循着看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本落在地上的书,封面花花绿绿,加粗花体的字写着:《霸道总裁:小鲜妻,哪里逃!》

    安然:……

    这么羞耻的名字,正是她穿进的那本狗血小言。

    只见顾承深盯着那本莫名其妙落下来的书看了许久,而后起身,将那本书拿起来。

    安然的赛博脸在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做梦还能梦见自己晚节不保啊!

    这种只有深夜窝在被子里看的小言,竟然被顾承深看见了!

    就算这是她假想出来的梦,也羞耻得可以。

    她脑子比手快地要去抢,原以为刚刚书掉在地上只是被风吹的意外,结果你猜怎么着,碰着了。

    她一个飞速就把顾承深手里的书抢了过来。

    顾承深呆了,愣愣从还呈现捧着书动作的手心里抬头,目光落在前方。

    安然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看不见自己,她将书抢过来后,几乎不作他想地将书丢向了五楼的阳台外面,因为这是梦,她高空抛物也没什么顾忌。

    丢出去后才松口气,摸了摸透明的胸口喃喃:

    “怎么做个梦也这么真实,是因为我穿进了这本书里,所以在我做的梦里,才能触碰到这本书吗?”

    她将书丢出去后,转身回头,一回头便撞入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那双眸中仿佛万年无波的古井中被投入了石子,激起千层浪花。

    她愣住了,迟疑开口:“你……能看见我了?”

    下一刻,顾承深用实际动作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道高大的黑影上前,用力将她拥入了怀中,像是迷失在雪地里可怜的游客,终于看见了那抹鲜红熟悉的旗帜,找寻回了自己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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