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古朗!你不守信用——”

    吴俊达人头落地,阿木古朗轻蔑一笑,把弓放下,“堰州城真是什么人都守了。”

    他手握弯刀,寒光凛凛,刀柄有些发黑,一看就是浸染过数不清人的血迹,光是看着便叫人生畏。

    “听闻那个炼金师在堰州,务必找出人来,抓活的!”

    “是!”

    城内开始动荡,四处传来城民的尖叫声,由于吴俊达下令不让城民出门,阿木古朗带来的士兵一开门就是一家人,弯刀手起刀落,颗颗人头落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娘,娘亲——别杀我娘亲。”

    “爹,爹——啊,我再也不敢了,爹!”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

    人头滚落一地,阿木古朗像是要欣赏艺术品,每家的的人头全部摆放在门口,他骑着马挨着走过,一排排沿着欣赏观看。

    直至走到云麾将军的祠堂面前,树立着云麾将军谢子弋的塑像,他从马上下来,抬头看塑像。

    “谢鸣之,你还是这么年轻。”

    “不像我,如今都到了天命之年,再同你打一架,恐怕再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阿木古朗笑笑,摸了摸塑像上的佩剑。

    “将军,这个女人很可疑,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李书言头发散乱,被羌人士兵压着,阿木古朗侧头看她,“哦?”

    他缓步走过去,“你就是李书言,李青衫的弟子?”

    她点头,声音清脆坚定,“不错,我是。”

    阿木古朗轻笑一声,火把印照着他粗犷的脸庞,深邃的眉眼,绕脸一圈的棕色胡子,“随我回雅木尔达,我封你作我军中军师,专管我军的兵器修缮,如何?”

    李书言仰天冷笑,啐他一口,“你杀我家人,掠我土地,毁我国家,还要我认贼作父,卖国求荣?想都不要想!”

    他看着眼前如同菟丝花的女子,月光下皮肤白的几乎透明,身量孱弱,怎么看都不像是敢同他这么说话的人。

    “呵,还挺有骨气的。”

    阿木古朗弯刀直指向云麾将军谢子弋的塑像,李书言眼中浮现淡淡的红血丝,他弯刀在塑像上游走,对她道,“你知道,谢子弋怎么死的吗?”

    李书言望向塑像,她只知道谢小将军死于一场恶战,是死于羌人的弯刀下的。

    他大笑两声,握着手中的弯刀,“谢子弋,是死在你们自己人手中的。”

    李书言不敢相信,眼眶发红,摇着头,“你说什么?不会的,不会……”

    “呵,如何不会?若不是你们中原人中有内应,谢子弋守堰州,何人能破?”

    阿木古朗胜券在握,弯刀架在李书言脖颈上,渐渐逼近,“再问你最后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李书言仰头最后看了看月亮,她好想再回到家乡,看看春天满树的梨花,想躲懒不扫落了一院的残瓣被娘亲再骂一顿,现在是秋日,新鲜的梨子不晓得会有多好吃。

    可惜了,都被他们破坏了。

    她突然挣脱两个士兵的禁锢,阿木古朗惊讶谢子弋塑像上竟然会有一把真的佩剑,他方才还感慨怎么会如此逼真,原来就是真的佩剑!

    李书言把云麾剑佩到了塑像身上,利剑出鞘,上头还沾着将军府士兵干了的血迹,她拿着剑向身边两个羌人砍去,两个士兵没有防备,人头双双落地。

    阿木古朗怒目而视,执起手中的弯刀向她砍来,李书言拿着剑格挡,弯刀被震了一下,阿木古朗不禁感慨这剑的硬度,女子力气小,能震动他的别说女子就连当年的谢子弋与他交战,也不过如此了。

    按理说,剑硬度大会很重,可是这女子却轻而易举拿了起来,阿木古朗意识到此女子是个宝贝,怎么也要将人带回去。

    “抓活的!”

    “是!”

    李书言拿着剑,她绝对不能被带走,也不能把剑交给他们,她举起剑来,看向云麾将军的塑像,想他三十年前亦是在堰州,他才二十一岁。

    月上中天,城中惨叫声渐渐停歇,火光冲天,弥漫着焦尸烤肉的气味儿,让人想呕吐,黑烟弥漫。

    “李书言!”

    阿木古朗定睛一看,李书言挥剑自刎,血溅三尺,“拦住她——”

    李书言倒地瞬间,谢子弋塑像跟着落地,轰然一声,升腾起尘土,她拿出袖口的药水倒在云麾剑上,宝剑慢慢化成铁水。

    闭眼前,她仿佛看到了云麾将军,他倒在她身旁,李书言抿唇笑笑,“对不起啊,弄坏了你的剑。”

    ……

    *

    永平十五年,冬月。

    盛京风沙大,一到冬日便干燥的厉害,风吹到人脸上像刀子剐得生疼,雪粒子扑簌簌袭面,走在街上不一会儿便打出一脸红点,这样的天气委实不好待在外头太久。

    三更天刚过,街头上响着打更人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朱雀街顺着往宫城方向去,一直到延庆坊,再往东面走个两里地,是庆阳长公主的公主府,长公主和驸马早已过世,如今当家的是其子,但其子不才,未能中举,只在户部谋个闲差。

    公主府今夜却是还未消停,原因是小姐落入冰湖中,至今未醒,李大人和夫人都快急死了。

    “这个死丫头,多大的人了,竟还是去湖面上滑冰,那冰层冻的又不厚,这万一有个好歹,同将军府的婚约可就不做数了呀!”

    “杜若,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冰面上滑冰呢?”

    杜若咬咬唇,刚要开口,床榻上传来一阵嘤咛,李书言只觉得很冷,很冷,原来死是这个感觉吗?整个人渐渐地没有了丝毫温度,不断地往湖底沉,越来越沉。

    “小姐,您怎么样了?”

    李充和宋氏从外室进来,紧张地看着床榻上的李书言,她朦朦胧转醒,那股刺骨的寒凉久久难以消散,这是哪里?

    宋氏指着她就骂道,“你个死丫头,好端端地跑那冰面上做什么?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同将军府的婚约谁来履行?”

    李充也摊开手无奈,“是啊,言言,你也太不小心了。”

    李书言缓了半天,觉得体温渐渐回暖,脑中一阵刺痛,看着眼前陌生的人才慢慢明白了事实,她现在是在另一个人身上,与将军府的少将军有婚约,可却在一次上巳节结识了永平十四年的探花,想要跟人私奔。

    这探花郎因着原主有婚约,自己又嫌公主府如今没有实权,故而欺骗李书言自己已经订婚,要她死心,原主一时想不开便投了湖。

    李书言叹了口气,躲避战乱的十几年来,她每日是如何艰难的东躲西窜,睡过死人堆,藏过牛棚豕圈,把自己的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她还没有造出能过歼灭敌军的兵器,而这位小姐却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太可惜了。

    “父亲,母亲,孩儿已经无事了,你们放心。”

    宋氏和李充互相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自小便懦弱,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见人没事了,二人就先后离开了。

    李书言如今担心的是彤儿,她死之前把彤儿藏在了云麾将军的祠堂中,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试探着问,“杜若,堰州怎么样了?”

    杜若不知道小姐为何突然提起堰州,还是想了想回她,“自有云麾将军镇守,小姐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是担心?小姐不必担心,此事除了你我将军不会知晓的。”

    李书言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杜若说什么?镇守堰州的是何人?她说话的口音也不是南方人的口音,这让李书言又不禁好奇。

    “云麾将军不是早死了吗?”

    杜若瞪大眼睛,“呸呸呸,小姐,云麾将军才刚及冠,如何就死了呢?咱们大周还全要仰仗云麾将军呢,他可是您未来的夫婿呀。”

    李书言愣在原地半晌,又问,“你是何方人士?”

    杜若觉得自家小姐是不是睡糊涂了,还是高烧未退,“奴婢就是盛京人士哇,小姐您忘记了吗?”

    李书言心里一惊,盛京?不是在三十年前就被攻陷了吗?都城先沦陷,皇帝自尽,后其胞弟到黄州又建立了政权,只剩北方的堰州一处。

    “今年是哪一年?”

    “永平十五年啊,小姐。”

    永平十五年!

    意识到这一点,李书言突然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原来的那个时代里,而是到了三十三年前,战争尚未开始,北方亦未沦陷,云麾将军还未战死。

    但是,李书言抓住重点,“你是说,与我有婚约之人是……云麾将军,谢子弋?”

    杜若点头,“是呀小姐。”

    李书言难以抑制心头的喜悦,在三十多年后,人人都把云麾将军当作战神一般的崇敬,建祠堂上供奉,而今她能亲眼见到谢子弋,那么她就可以提前改良兵器阻止战争了!

    她知道,云麾将军可同吴俊达之辈不同,他是死战不退的英雄。

    杜若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李书言不想嫁人,谁料李书言却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往后既然我是要履行婚约之人,便不要提起前尘往事了。”

    杜若点点头,“是,小姐。”

    三十三年前,李书言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彼时一切还尚未发生,还没有战乱,没有流离失所,她要把羌人赶回他们的地盘,永世不得再入中原!

    ……

    *

    蓟州到京城的官道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雪,风声呼啸着卷着雪粒,马队行进有些困难。

    “爹,雪下的太大了,我等在前方的驿馆里歇息一晚吧。”

    “是啊将军,马蹄已然全部没入积雪里了,再这样下去马匹也会乏力的”

    谢靖骁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马匹上还驮着重物,雪越下越大,今日怕是赶不回京城去了。

    他勒马,回头看向下属下令,“前方驿馆下榻,等明日雪停了再进京。”

    “是,将军。”

    一行人到驿馆下马,马队后还拉着一架囚车,谢朗行翻身下马,朝身边的人招了招手把马迁到马厩中,随后面上带着不明所以的笑往囚车跟前走。

    还未到囚车前,便传来少年叛逆不服的声音,“放我出去!休想要我成亲!”

    谢朗行吊儿郎当的叼着一根枯草,双手把着囚车的栏杆,看着里面的人,“叫唤一路了,你不渴吗?”

    谢子弋嘴角有些擦伤,一路上被冻得不浅,此刻却还是硬骨头的不服输,“二哥,你都没有娶亲,为何非要我娶?眼下羌人密谋进犯我朝,哪还有时间成亲啊。”

    他懒懒散散靠在囚车横杆旁,伸出几根手指弹了弹谢子弋头上的雪花,“子弋,你的婚约乃是皇上赐婚,怎能推脱?难不成你要抗旨吗?”

    谢子弋不满,“皇上不知何事重要吗?万一我不在堰州,羌人攻了过来,届时又该如何?”

    谢朗行拍了拍他的脸,笑他,“你放心吧,保家卫国还不缺你一个谢子弋,乖乖的回京城,成亲要紧,莫要让父亲和大哥为难。”

    “二哥!”

    “行了,风雪大,打开囚车,叫少将军出来。”

    驿馆燃着碳火,抚远大将军谢靖骁坐在火盆边烤手驱散身上的寒气,见谢朗行进屋来问他,“那个小孽障呢?”

    谢朗行拱手,“回义父,外头风雪大,孩儿已经叫子弋进屋来了。”

    谢靖骁冷哼一声,换了一面烤手,搓了两下道,“叫人给我好生看着这个小畜生,别叫他跑了。”

    “是。”

    雪还在下,晚些时候又起了风,谢靖骁吩咐人把门关上,父子二人坐在火盆旁,看着窗外呼啸的大雪。

    “陛下本就忌惮我谢家,虽我已然解了兵权,闵英也走了文路,子弋却风头太盛,如今还想抗旨不婚,这是要我谢家遭殃啊。”

    谢朗行手里杵着剑,头靠在剑柄上,“子弋两场战役,叫朝野震惊,陛下忧心原在情理。”

    是啊,谁曾想刚及冠的少年,能连挫羌人数次,还在两场战役中歼灭敌人近万,俘虏数千。

    谢靖骁叹了口气,“就是子弋,不懂事,要么也不会把他绑回来,希望他安生成亲,不要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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