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卷起地上残存的落叶。路上往来的行人,将脖子紧紧地缩了起来,像是要把自己藏进那裹着冷风的大衣中。他们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而后匆匆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驱赶着。

    “真要命,今年的冬天来得这样早……”

    然而他们也不过是抱怨一下罢了。事实上,来得早还是晚对他们又有什么所谓呢?大抵许多人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就好像吃饭时抱怨太咸、工作时抱怨太累一样,抱怨一下寒冷的冬天自然也无可厚非——去年到底是什么时候入的冬,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记得。

    但是安娜记得。

    小小的身影努力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她身旁是冒着恶臭气的下水道井盖,路人唯恐避之不及,于她而言却是难得的热量来源——冬天的下水道不会结冰,驻足时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微末的温暖。

    她依靠着这一丝温暖而活。

    去年的冬天还不是这样的——小姑娘扯了扯身子上盖着的破布,把开了口子的旧帆布鞋也裹进来——去年,不管怎么说,至少她还有一张床,和一个遮风挡雨的屋子。虽然搭起床的木头腐朽而长满霉菌,稍微一翻身就会响起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虽然屋子也常常漏雨,最常光顾的客人是长着黑棕色硬毛的老鼠——可她毕竟还有一张床,和一间屋子。

    现在的她却一无所有。

    蹲的时间久了些,酸麻的电流沿着小腿蜿蜒而上,她似乎必须要站起来跺跺脚了,但她仍然蹲着,为这难得积攒起的热量而不肯移动。可是酸麻感最终还是战胜了寒冷,她不情不愿地扶着砖墙站起身来,左右脚交替站着缓解腿麻,一瞬间释放空间的胃也惊觉自己的空虚,敲锣打鼓地抗议起来。

    她转头望向小巷子外面的世界。巷口正对着一家面包店的招牌,明亮圆润的艺术字写满小木牌,店长似乎对自己的甜甜圈格外满意,还在木牌边缘画满颜色各异的甜甜圈。面包香气从店面门口随着进进出出的客人打开的缝隙溜出来,越过一段不算远的距离,钻入她的鼻子。

    长久的饥饿令她眼前有些发黑,她一边靠着墙缓解,一边暗暗思考如何才能悄无声息地偷走面包而不被抓住。那种“神奇的力量”并不稳定,不是每一次都奏效的——有一次甚至在店员眼皮子底下失了效,她抱着几根法棍愣在原地,被店员一顿好骂,还差点被警察抓走。

    她不能被警察抓走。只有这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她这个年纪的小流浪汉,按理说是完全可以送进专门机构再次分配到另一家孤儿院的,运气好的话甚至可能会被收养,并不需要真的流落街头——可她打心眼里抗拒这件事。至于为什么不可以,她记不太真切了,总之就是不行。

    又有一个妇人提着袋子走出了面包店,她笑容满面,左手还牵着一个小男孩。六点不到,深秋的布里斯托已是落日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孩子与妇人脸上,这是怎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啊,然而在安娜看来,她们却只是绝佳的目标而已。

    有孩子在身边,就算被偷了东西,那妇人也没办法第一时间舍下孩子去追她吧?

    她暗暗盘算着,贴着墙根若无其事地跟着那对浑然不觉的母子。路上往来的行人皱着眉头避开这个脏兮兮的小流浪汉,生怕一点儿污秽沾染了他们崭新的皮鞋或裙子。也有一些好心的路人在心底感叹她的命途多舛,不过甚至走不到拐弯处就忘得精光了。

    安娜并不在乎那些行人究竟在想什么,她只关心自己今天的晚饭有没有着落。那对母子走到一条小路上,逐渐远离了人群。孩子蹦蹦跳跳给母亲展示自己今天手工课上做的玩具飞机,母亲正准备弯下腰摸摸儿子的头赞赏他时,右手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拽力。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被拽得踉跄了好几下,站稳了之后才发现手上提着的面包袋早已不翼而飞。

    “啊!有小偷!抓小偷呀——”

    女人扯开嗓子惊恐地大喊,拽着儿子试图追赶那个小流浪汉,可转眼间她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小男孩被吓得呆愣在原地,死死拽住妈妈的手不松开,继而放声大哭。眼见着安娜越跑越远,儿子又哭得那样惨,女人只好自认倒霉,转过头连忙蹲下身安抚哭泣的儿子。

    “不哭了不哭了,宝贝,妈妈再去买好不好?”

    又朝着安娜跑远的身影吐了口吐沫,恶狠狠道。

    “杂种!”

    *

    跑过了好几个拐弯,确认没有人追上来后,安娜才逐渐放慢脚步。这身脏兮兮的衣服还是太过招摇,一路上有好几个行人都疑惑地看着她,大概是怀疑她手上抱着的那袋面包来路不明,但毕竟不关自己事儿,也就这么让她跑了。

    天色渐晚,安娜顺便找了个隐蔽的桥洞钻进去,又扒拉了些枯黄的杂草遮住身影,这才打开纸袋拿出面包来吃。那妇人买的似乎是全家的份量,如果节省着吃,两三天应该是没问题的。她拿出一块裹着厚厚糖霜、撒了些五彩碎屑的甜甜圈塞进嘴里,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口齿中化开。味道确实不错,只是她吃的实在太快,还没尝出味儿就进了肚。

    她又拆开第二份面包的塑料袋包装,正准备往嘴里塞呢,桥洞下突然亮起惨白的光,下一秒闷雷炸响,大雨倾盆而至。

    “真是倒霉。”安娜嘟囔着把面包塞进嘴里,这是一份夹着肉松酱的半圆形小甜面包,已经有些冷了,但并不影响它的美味。

    深秋的布里斯托已是湿冷刺骨,现在又下了雨,不用想也知道今天晚上有多么难熬。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安娜心想——等到大雪掩埋了这座城市,她又该去哪儿躲避这日复一日的寒冷?

    可是生活不允许她思考这样长远的以后,因为眼下就有一件麻烦事亟待解决。

    绿色的眸光一闪而过,一只野狗流着哈喇子慢慢靠近她。

    不知是毫无预警的大雨迫使它到这桥洞下避雨,还是安娜手上冒着香气的面包唤醒它捕猎的本能,亦或是二者兼有,总之,现在这小小的桥洞底下聚集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而她们之间的气氛算不上多友好。

    “走开,走开!”安娜朝野狗挥了挥手,示意它快点离开。开什么玩笑,给狗狗喂东西吃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做的事,她还指望着这袋面包熬过三天呢。

    野狗当然无视了小女孩的驱赶。它一面靠近,一面打量着她——那样瘦弱的胳膊,那样惨白的脸颊——它有把握从她手里抢走食物,为什么不呢?

    察觉到野狗并不打算停下来,安娜将手上吃了一半的面包塞回袋子里,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泥土:“我劝你快点走开!那边不远处还有一个桥洞,不要和我抢这里!”

    她一边跺脚恐吓它,一边用手指了指野狗背后的方向,示意它离开。可野狗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往她指向的地方望去,只是死死盯着她身后那袋面包。

    方才匆忙放下的半块面包并没有完全塞进袋子里,随着女孩挪动步子的动静啪叽一下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散开来,肉松酱上沾了不少泥土。

    “我的面包!”安娜在心底哀嚎,然而趁着她分心的这一刹那,野狗猛地向前一扑,咬住面包袋子就想往外拽。

    “放开你的狗嘴!”安娜迅速跪压在野狗身上,用砖块拼命砸它的头、它的嘴,想让它松口。下一秒,那野狗确实是松口了,可它只是猛一转头,然后对着她的大腿狠狠咬下去。

    “啊!!!”

    安娜痛呼出声,手上的砖块都停了一瞬。她身上的肉不多,这一口险些咬到她骨头,好在到底是咬偏了,所以并无什么大碍,但鲜血依然从那淌着哈喇子的狗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我*你*你个狗杂种!!!”

    她疯狂地用砖块猛砸它的头,一直砸到那狗已隐隐有了些翻白眼的趋势。只是受了潮的砖块并不很结实,很快的,不堪重负的砖块在她手中裂成几块,掉在地上了。

    可那狗依然死死咬住她的腿不松口,势有把她的大腿当成最后一顿晚餐的意思。

    安娜迅速丢掉砖块,将胳膊弯起来,用手肘用力撞击野狗的鼻子和眼睛,不出三下,那野狗哀嚎一声,彻底断了气。

    安娜停下撞击的动作,扶着桥洞墙壁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歇过来。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又经历了这样猛烈的斗殴,现在正眼冒金星,浑身冒着虚汗。

    她缓了一会儿,才用颤抖着的双手掰开狗嘴,将自己的大腿解救出来。鲜血顺着她的腿蜿蜒而下,一如桥外瓢泼的大雨般坠入泥土中,隐匿不见了。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大雨使原本就寒冷的气温变得更低,总之,她感到自己手脚发凉,急需补充食物。她闭上眼靠着墙休息,手在地上摸索了半响,终于找到方才掉落在地的那半块已经散了架的面包,也不管它滚落在地沾染上了泥土,直接将两块合起来就继续吃了。

    吃完后她本打算就这样睡去,但想来想去和一条野狗的尸体睡在一起实在不妥当,终究还是强撑着把它的尸体拖拽至河边丢下去,一直到它消失于视线中后,才摸索着返回墙根躺下。

    不消时,女孩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在桥洞中响起,合着桥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为她无数个平凡又不平凡的流浪生活中稍有惊险的一天落下帷幕。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无数天也会是这样的,出意外的话……

    谁在乎呢?

    于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大觉。小虫从她身旁的泥土里钻进又钻出,桥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化为雪花飘落下来,在无人知晓时将整座城市覆盖,布里斯托也终于迎来自己真正的冬天。等到第二天一早,小雪已如薄纱般浅浅铺就了道路一层后,孩子们会欢笑着将地上的雪花踢起,大人们也要着手准备过冬的羽绒服了。

    至于那只野狗?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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