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阳光和煦,万物灿烂,鞠华的追悼会在东原龙凤山公墓的殡仪馆如期举行。

    鞠华在上一次晕倒醒来后,就写下一封遗书交与郭阿姨保管。按照遗书的内容,她的追悼会并未办得像寻常人的追悼会一样沉重,而是请了基督唱诗班,在一片美妙动听的歌声中进行着。

    追悼会上来了很多人,到了遗体告别环节,所有到场的人一人拿一束百合花,放在鞠华的棺椁前。

    此刻,程遇一身黑色西装,眼神空洞呆滞,他作为唯一在场的直系亲属,站在灵堂的最前端,一一向来宾鞠躬致谢。

    乔与念则是以未婚妻的身份站在他的身侧。

    程遇过去三天的状态,和当年乔与念面对父母离世的反应很像,没有痛彻心扉地哭泣,没有情绪失控,也没有自此颓靡,只是会时不时地失神。

    有时候等着红灯,直到绿灯亮起好几秒,后车已经按喇叭催促,他都没有反应。

    有时候是吃着饭,筷子突然就悬在空中,整个人像是被定住……

    告别仪式结束,来宾逐渐散去,章迦佑陪程遇办理着其他流程,丁凤萍在何凯的搀扶下将乔与念拉到一边。

    “小念,虽然奶奶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问问你跟阿遇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在鞠华去世的第二天早上,乔与念就直接告诉了丁凤萍她想以未婚妻的身份和程遇站在一起,那时候丁凤萍以为她只是看程遇可怜一时冲动,劝她好好想想。

    连续守夜三天,乔与念面色寡淡无味,嘴唇也翘起死皮。

    她轻舔了一下唇角开裂的地方,坚定不移地朝着丁凤萍点点头:“想好了奶奶,我不是看他可怜,也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一直陪着他。”

    丁凤萍未再继续追问,只是眼含泪花走到鞠华的棺椁前:“老姊妹,你就安安心心走吧,你不是一直想让小念当你孙媳妇吗,现在你听到了吧,小念说她愿意。”

    丁凤萍尾音才落,泪花就凝成大颗大颗的泪滴往下掉,此时唱诗班已经结束演唱,老人的哭声如断了弦的琴,哀婉而凄凉,涤荡在整个灵堂上空。

    在过去三天,乔与念几乎对程遇寸步不离,她想让自己成为程遇的精神支柱,硬是强忍着所有的悲痛,没在程遇面前撒下过一滴泪。

    直到此刻,看见丁凤萍如此毫无保留地释放情绪,乔与念才忍不住掉下来几颗泪珠,但很快她就把眼下擦干,叫何凯将丁凤萍先送回家。

    乔与念和何凯一左一右搀扶着丁凤萍,才走出灵堂,一个中年女人就喊了丁凤萍一声。

    “您是丁阿姨吗?”

    女人朝着乔与念三人走过来,她的穿着朴素,却难掩身上端庄高雅的气质。

    丁凤萍耳朵不好,没听见女人叫她。

    想来出现在此地的,应该是程遇家的亲戚,乔与念便跟女人解释:“您好,我奶奶有点耳背,没听见。”

    女人视线转移到乔与念身上,二人对视的那一瞬,乔与念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而且还很眼熟。

    “奶奶,”乔与念伸手指向女人,“这位阿姨在叫您。”

    “你是……”丁凤萍顺着乔与念的指尖看过去,然后在女人的脸上打量了几秒,“你是存韵?”

    女人浅浅抬唇:“是的,丁阿姨,我是罗存韵。”

    “好,好,你也来了啊!”

    “是,阿遇通知我了。”

    罗存韵走到丁凤萍身上,神色有些难以捉摸。

    “那你快点进去吧,”丁凤萍面对罗存韵,向身后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乔与念,“小念,你快带阿遇的妈妈进去。”

    ……阿遇的,妈妈?

    乔与念盯着罗存韵的脸有些出神,这样细瞧下来,程遇的五官倒是与眼前这人有几分相似。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程遇的母亲已经来出席葬礼,那他的父亲怎么一直没有出现。

    “这位是?”罗存韵视线落在乔与念身上。

    丁凤萍朝着罗存韵稍稍侧头:“她是我孙女。”

    乔与念在这时候回过神来:“阿姨您好,我叫乔与念。”

    丁凤萍说她跟何凯先走,乔与念则是带着罗存韵进了灵堂。

    此时程遇已经办完手续回到灵堂,他直站在棺椁旁,等着工作人员来把鞠华的遗体带到火化等候区。

    罗存韵才见程遇,目光就变得幽暗深沉,似乎还暗含几分歉意。

    程遇并未注意到进到灵堂的两人,乔与念走到他身边,轻轻晃了一下他的衣袖:“阿遇,你妈妈到了。”

    程遇只抬眼看了罗存韵一秒,就收回了视线,他退后几步,让罗存韵向遗体告别。

    这期间,程遇一直未抬眼看向罗存韵,几分钟之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遗体推走,现场剩下的人跟着一起来到了火化等待区。

    “阿遇,”罗存韵走到程遇身边,“谢谢你能通知我过来送你奶奶。”

    程遇仍未抬眼,只神色淡淡道:“是奶奶生前交代的。”

    罗存韵目色闪了又闪,几度欲言又止,章迦佑和其他几位程遇的朋友见状都借口抽烟,离开了等待区。

    乔与念猜测她是不是又话要对程遇说,便向程遇提出自己要不要先到等他,程遇则牵着乔与念,让她别走。

    看见程遇这一举动,罗存韵这才猜测到程遇与乔与念的关系。

    罗存韵:“这么多年一直不肯见我,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我没有怨你,我一直在国外而已,几乎没回来过。”程遇的声音很冷,没带丝毫感情。

    “嗯,也是。”罗存韵垂下眼睫,不知是喜是忧,“你不怪我了就好。”

    接下来近两个小时的火化时间,几人几乎都没说过话。

    中途章迦佑进来送过一趟水,没待几分钟,就被压抑诡异的气氛逼退出去。

    罗存韵一直默默跟在程遇周围,直到下葬完成,程遇才主动跟她说了第一句话:“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招待不了你了,如果你要在东原过夜,我给你定酒店。”

    “不了,不用麻烦。”罗存韵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我待会儿就直接走了。”

    程遇未有迟疑:“好。”

    其实从见到罗存韵以后,乔与念就觉得她和程遇之间怪怪的。

    从两人仅有的几句谈话里,听得出他们很多年没见过,看得出来罗存韵怀有讨好程遇的意思,但程遇的反应却很冷淡无情。

    鞠华生前,程遇对她尽心尽力,乔与念知道程遇对亲人的情意很深,但面对他的母亲,乔与念实在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冷淡。

    程遇这一举动,是否是还没从鞠华离世的悲伤中抽离出来,还是说有其他原因,乔与念无从知晓,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刨根究底。

    -

    离开墓地后,程遇说想直接回云城,乔与念便说陪着他一起回。

    回云城的路上,宋浩伦开着车,乔与念和程遇坐在后座,车内鸦雀无声。

    程遇在过去几天里,睡眠时间不足十个小时,乔与念和他十指相交,叮嘱他:“路上时间还长,要不你睡一会儿吧。”

    程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关系,我睡不着。”

    “不行,”乔与念微微翘起嘴唇,“你再熬下去就没有力气来照顾我了,哪怕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你自己,你都要休息一会儿。”

    程遇脸上的僵笑带点苦涩:“对不起啊,念念,这几天辛苦你了,让你跟着我一起熬。”

    “你不要这样说,我不允许你这样说!”乔与念眼中蕴着水雾,“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未婚妻了,你不能再跟我分得这么清。”

    他松松点头:“嗯。”

    从东原到云城的路途中,程遇没有阖眼休憩,也没有再继续说话。

    乔与念就只是默默坐在他身边,未曾将紧扣的手松开过。

    到了云城家中,程遇亲自替鞠华整理着遗物,他蹲在床头柜前,从柜中拿出了一支猪肝色口红,那支口红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紧接着他潦潦地垂下了头。

    待到他再抬头时,乔与念看见红血丝已经布满了他的双眼。

    他那模样,像一条卑微到尘埃里的流浪狗。

    “你说……”程遇又将头垂下去,“要是奶奶能多活一天该多好啊!再多活一天,她就能看见我们的结婚证了,看我和你结婚,是她生前,最大的心愿。”

    程遇说话时语调平缓,声音却在轻颤。

    因为鞠华突然离世,他和乔与念并没有领证。

    乔与念鼻头发酸,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是在第一时间跑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

    “奶奶原来还说过,等我结婚的时候,她也要涂这个颜色的口红,”程遇的声音逐渐变成啜泣,“可她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她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这一刻,男人再也掩藏不住心中的悲恸。

    他就那样靠在乔与念的肩膀,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泪水浸湿了乔与念的衣衫,也未曾停下来。

    “你别这样想,”乔与念一下又一下轻拍着程遇的后背,“奶奶会知道,她一定会知道的。”

    不知过了多久,程遇终于将头抬了起来。

    他靠坐在鞠华的床边,晃动着双眸看向乔与念,发红的双眼中有期待,也有惧怕:“我好像注定了不能拥有美好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怕今后也会这样。”

    “念念,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还敢跟我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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