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不是想不办就不办。
人不是想不来就不来。
卫希蘅初次亮相生辰宴，卫家主道：“希蘅，来这里坐。”
他率先开口，人群发出潮水般的低呼，看看白金服饰的少女，忍不住去看卫夫人明艳姣好的脸庞。
卫夫人出身凛川大族，十二岁入瀚海，有瀚海门年轻一代第一美人之称。卫家主运道好，年少周游天下为美所救，两人共行三千里结下不浅情缘。否则哪里轮得到他？
当时说好的是卫夫人生下一胎为侯府留后，之后专心与夫君大道同行。
可也就是头胎，害得她修为尽失，母女成仇。
瀚海门用人情从铃山请来的法宝都没杀掉她腹中胎儿，这胎的来历招来各方猜疑，正道宗门拉不下脸面来对付刚出母腹的婴儿，魔道中人几次前来鬼鬼祟祟偷孩子，家里很是一阵不太平。
实在闹腾得厉害，只能用不是法子的法子——卫长鹰为了女儿安危，硬着头皮往宫内请出一道剑符。
女皇陛下的剑符。
风雨吹不进景园，是因陛下的威严笼罩上空。
卫长鹰爱女儿爱得走火入魔，藏着掖着十几年，今日一见，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行走之间仿佛有仙韵如影随形。
玄天大陆多久没出现这般有意思的美人了。
这个孽女！
卫夫人呼吸急促，心底恨意滔滔。多年来她有意不去关注景园，不闻不问，怕的就是所谓的血脉亲缘令她昏头忘记当初是怎样从云端跌落。
可是……
还是挡不住卫希蘅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眼前。
凭什么？
凭什么她道途断绝，凭什么她的儿子不能做卫家少主？
卫希蘅？
她也配！？
卫长鹰按住发妻的手，笑吟吟看着嫡长女走到他身边，朗声向宾客介绍：“希蘅，本侯爱女。今天是她十四岁生辰，我没甚拿得出手的，但有一物，我要送给她，作为生辰贺礼。”
卫少公子指尖倏地一颤。
知情者各怀鬼胎，不知者心生好奇。
管家双手将木托盘献上，锦盒打开，明晃晃躺着象征卫氏少主身份的白鹤玉令。
“希蘅，这是你的，你拿好。”
少女一声不吭透过白绸带‘看’名为父亲的男人。
景德侯眼瞎了一样看不到她拒不肯受，看不到他唯一的儿子眼底复杂的感情。
“拿好。”
他强行授予。
“爹爹答应过不逼你，可爹爹昨夜想了很久，你到底是没长大的孩子，不懂得权力的好，不懂为父的心肠。你不懂，爹爹就有资格帮你做决定。”
没有人有资格代替我，为我做决定。
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尖涌来，不等她耐心分辨，一道人声颤抖发出——
“爹，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好吗？”
混在场间的方二公子不怕事大地浅吹一声口哨。
一个傻乎乎死活不愿理睬。
一个早盯上少主的名分。
有戏。
“胡说什么？”卫长鹰待女儿温和，待儿子严苛。
换以前听他这样说，卫希虔早乖乖听话，这次不然。
他敛衣跪地：“儿会是卫家的好少主，至少……绝对比阿姐做得好。”
他不忍在景临郡有头有脸的人面前戳穿长姐的不堪，再让爹娘回想起那些伤心往事。
纯孝至此，方二公子暗暗骂了句愚蠢，骂完，又觉得这少公子有几分看头。
“你在威胁本侯？”
“儿不敢。”
“还不快快起来。”
“为何要起？”卫夫人慢条斯理坐在位子品茶：“虔儿，你跪在那，问问你爹是吃了谁的迷.魂.药。”
“儿不敢。”
看客心道：少公子哪里是不敢，这是敢得很。卫夫人也是好胆魄，公然和侯爷叫板。
顶着亲爹的怒火，少公子平稳起身一步步走到长姐身前，手臂伸出：“给我，这不是你能拿的。”
卫希蘅想也没想，松开手。
白鹤玉令落入卫希虔掌心。
卫少公子收好玉令，再行下跪：“孩儿忤逆，求爹爹责罚。”
卫侯爷冷笑，衣摆一甩，毫不客气地踹倒亲儿，玉令飞回他手：“没想明白为何做不了少主就敢夺你长姐之物，愚不可及。”
见过当爹教训儿子的，没见过打这么狠的。
少公子瘦长身躯承受不住亲爹一脚之力，一手撑地接连吐血，血迹染红砖面。
卫夫人护子心切，刚要发作，视线与卫长鹰相遇，心神一震，怔怔不能言。
见到这一幕的人们不禁感慨低调多年唯独在爱女事上恨不能惊天动地的卫侯爷，少年时也曾拜师仙门，去过高处，一双鹰眼见识过凡人难以企及的风景。
有他压制，卫家少主之争暂且告一段落，众人再次看向卫侯右侧的美貌少女——卫大小姐还怪听话的嘞，少公子敢要，她竟也舍得给。
搞什么啊，卫氏的少主、皇朝下一代的景德侯，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么？
“这次拿好了，否则你弟弟又要挨揍了。”
卫长鹰一本正经说冷笑话，宾客们捧场地讪笑几声。
卫希蘅没有笑。
直觉告诉她接下这枚玉令是件麻烦事儿，浪费宝贵光阴。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想明白先前涌上来的是什么。
是不喜。
做了十几年的木头人，好不容易醒来，她不喜欢糊里糊涂被人当做花瓶摆在那。
她不喜欢父亲嘴里说着疼爱的话，行事毫不顾虑她的感受。
他好像当她是傻子。
她说出来的话，他觉得幼稚可笑。
她的意见不重要。
她嘴唇轻动，“不”字淹没进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笑够了，笑累了，少年擦擦眼泪：“搞什么呐！目不能视、说话不利索的傻子，也成了抢手货？就她那样，能当卫家少主？或者说你们景临卫家现在就没落了？”
“放肆！你是何人？”
卫长鹰摆摆手，不以为意：“稀客登门，不可不敬。”
卫夫人睨了一眼心急的管家，嗔笑：“二公子都不认识了？”
众人若有所思。
有人恍然大悟：“二公子，莫非是神都二公子？”
世上有张二公子、李二公子、宋二公子、陈二公子，要仅仅说“二公子”，唯有神都方二公子。
有二公子，自然有大公子。神都方家的大公子久居仙山，神仙人物。十七年前甫一降世引来天地异象，随即无数仙门蜂拥而至，一番争抢，洗墨斋一笔先生将此子收为关门弟子，作为下任斋主悉心栽培。
方大公子才出母胎便有了多少人几辈子求不来的仙缘，正所谓一人修道，昔非今比，今时之方家，身家地位犹在景临卫氏之上。
所以二公子公然嘲讽自家，卫长鹰仍要笑着请他上座。
“坐就不必了，本公子来这儿，是来解决麻烦的。”
说时迟那时快，寒剑出鞘，剑气暴涨，卫长鹰见势不妙一拳轰出，二公子不退反进，学自浪潮楼的咸鱼剑法搅碎迎面扑来的拳劲。
随剑而起的更有漂浮半空的浓重咸腥味儿，几乎瞬息，宴所成了大型咸鱼铺，冲天的味道不仅熏人，还能自成困阵，困住结丹以下的修士。
卫长鹰卡在凝气大圆满十年，这一招，是二公子特意为他准备。
杀伤力不大，羞辱性极强。
浪潮楼在玄天大陆广收弟子，咸鱼剑法算不得甚了不得的剑法，可这名字就代表了很多意味，比如你在我眼里是条永远翻不了身的咸鱼，趁早死了吧，活着浪费空气。
是以行走天下，这套剑法也被称为骂人剑法。
又恰好这是方二想说懒得说的话。
景临卫家行事不厚道，拿鱼目当珍珠，企图用鱼目攀附方家麒麟儿，不明时势，不知进退，咎由自取，该死！
对手来势汹汹，冰冷的咸鱼之气化作一座困阵困住卫长鹰，卫长鹰眉心微凝，二公子冷笑，剑锋中途改道。
“小心！”
“大小姐——”
“阿姐！”
“虔儿。”
卫夫人失望的眼神绊住儿子的脚。
场间混乱。卫家主面色冷沉，左手探入衣袖。
卫希蘅单手支颐，朝父亲的广袖‘看’了眼，一指稳稳当当点在虚空。
剑气呼啸，二公子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即将除掉方家的污点，他怎能不笑？
很快，他的笑容凝滞。
全场哗然。
寒剑剑意狼狈倒退，窜逃如鼠，但老鼠岂能逃过猫的追捕？
电光火石，人们想不透发生了什么，视线之内，只见少女一指轻点，二公子的剑就碎了。
剑意崩溃，剑气四散，剑阵被毁，就连寒剑本身也在顷刻碎裂，融化成水，消弭于无。
噗——
喉咙喷出一道血线，二公子面色苍白，委顿在地，眼里写满难以置信。
比起先时的轰动，这会儿四围鸦雀无声，卫希蘅冷静收回纤纤玉指，一声不吭端坐那，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
那可是神都二公子。
那把剑更是方玄玉亲登剑门，取剑池水，以君子意，为胞弟熔炼的本命剑。
方大公子铸剑之时刚满十五，可别忘了，他是甫一降生引来无数仙门争抢的修仙妙种，是洗墨斋未来斋主，名字高列天骄榜第六的真正英才！
而在此之前，天下皆知洗墨斋方玄玉，何人识卫大小姐？
二公子未入结丹敢不将卫长鹰放在眼里，敢使出结丹境才能调用的咸鱼剑法，不就是仗着这把剑？
现在这把剑碎了，无了，接下来怎么办？
卫希蘅屈指轻叩，身边吓傻了的点墨猛地惊醒，哆哆嗦嗦强忍狂喜为主子沏茶。
茶气飘香，是她喝惯了的上好的大红袍。
方二公子嘴里吐出一团血沫，取了丹药服下，满腔热血冷彻，他问：“你是谁？”
卫希蘅看也不看他。
二公子拳头握紧，余光瞥向震惊的卫夫人——此人在信中言辞凿凿地说嫡长女是天残地缺的傻子，傻子傻子，他才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他一巴掌看也不看地隔空扇向始作俑者。
卫少公子眼睛睁圆，反应不及，卫长鹰挡在自家夫人身前。
一碗茶泼出。
茶水坠地。
一巴掌落了空。
卫夫人有惊无险，恨极了卫希蘅出手相助。
少公子“唰”地拔剑，语气生寒：“二公子是要与卫、陈两家同时交恶？”
景临卫家祖上为奴，靠实打实军功得高祖赐姓封侯，听起来很厉害，不如方家出了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金丹。
按照实力为尊的逻辑，方家，又远远不如陈家。
陈家有圣人。
卫夫人夫君姓卫，娘家姓陈。
她为陈家女，是圣人陈赐数不清的旁支里的小辈。
这些年来旁支本本分分不敢张扬，不敢打着主家的名狐假虎威，可到底是姓陈，是陈家血脉，卫夫人嫁入卫家那一年，陈家送了礼，来了人，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三百年前陈赐负剑杀得南荒血流成河，高山在前，谁敢交恶陈家？
卫夫人直起身板。
陈字压上头，二公子四肢虚脱，额头滚落一滴汗。
用不了多时，想明白的少年人郑重向卫夫人致歉，摇摇晃晃负气离开。
郑重，是出于对陈家的敬畏，负气，表明这事还没完。
一场生辰宴，闹到现在这样真够热闹，先是卫长鹰当众宣布少主人选，再是卫大小姐露面，卫少公子与姐相争，二公子站出来发难，卫大小姐抬指反击……
包括最后大小姐泼的那碗茶，少公子问的那句话。
精彩至极。
可二公子千里迢迢从神都跑来大闹生辰宴，总不会单纯为了发疯。
——目不能视、说话不利索的傻子，也成了抢手货？
这是二公子原话。
话从何起？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视线，卫长鹰淡然解释：“小女生来患病，多年调养已是大好，二公子不明详情，行事冲动，这才有此一桩。”
解释了，没完全解释清。
纵使卫大小姐的病是因亲娘请降魔铃镇杀的缘故……
这与方家有何干系？
方家总不能霸道到别人的家事也要管。
而且你女儿一指融了二公子的剑，害得二公子重伤，方家不会善作罢休，你真不担心吗？
再者就是在娘胎里吸干了卫夫人修为，也不能这么强吧！
太离谱了！
这合适吗？
要别人家的小辈怎么活？
他们指望卫长鹰多说几句，譬如小女如何如何修炼，有何奇遇，境界几何，缘何轻描淡写碾压凝气九层的二公子……
后续没等来，等来意想不到的人。
大太监自神都出，亲赴景临，带来皇帝陛下手书。
人不是想不来就不来。
卫希蘅初次亮相生辰宴，卫家主道：“希蘅，来这里坐。”
他率先开口，人群发出潮水般的低呼，看看白金服饰的少女，忍不住去看卫夫人明艳姣好的脸庞。
卫夫人出身凛川大族，十二岁入瀚海，有瀚海门年轻一代第一美人之称。卫家主运道好，年少周游天下为美所救，两人共行三千里结下不浅情缘。否则哪里轮得到他？
当时说好的是卫夫人生下一胎为侯府留后，之后专心与夫君大道同行。
可也就是头胎，害得她修为尽失，母女成仇。
瀚海门用人情从铃山请来的法宝都没杀掉她腹中胎儿，这胎的来历招来各方猜疑，正道宗门拉不下脸面来对付刚出母腹的婴儿，魔道中人几次前来鬼鬼祟祟偷孩子，家里很是一阵不太平。
实在闹腾得厉害，只能用不是法子的法子——卫长鹰为了女儿安危，硬着头皮往宫内请出一道剑符。
女皇陛下的剑符。
风雨吹不进景园，是因陛下的威严笼罩上空。
卫长鹰爱女儿爱得走火入魔，藏着掖着十几年，今日一见，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行走之间仿佛有仙韵如影随形。
玄天大陆多久没出现这般有意思的美人了。
这个孽女！
卫夫人呼吸急促，心底恨意滔滔。多年来她有意不去关注景园，不闻不问，怕的就是所谓的血脉亲缘令她昏头忘记当初是怎样从云端跌落。
可是……
还是挡不住卫希蘅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眼前。
凭什么？
凭什么她道途断绝，凭什么她的儿子不能做卫家少主？
卫希蘅？
她也配！？
卫长鹰按住发妻的手，笑吟吟看着嫡长女走到他身边，朗声向宾客介绍：“希蘅，本侯爱女。今天是她十四岁生辰，我没甚拿得出手的，但有一物，我要送给她，作为生辰贺礼。”
卫少公子指尖倏地一颤。
知情者各怀鬼胎，不知者心生好奇。
管家双手将木托盘献上，锦盒打开，明晃晃躺着象征卫氏少主身份的白鹤玉令。
“希蘅，这是你的，你拿好。”
少女一声不吭透过白绸带‘看’名为父亲的男人。
景德侯眼瞎了一样看不到她拒不肯受，看不到他唯一的儿子眼底复杂的感情。
“拿好。”
他强行授予。
“爹爹答应过不逼你，可爹爹昨夜想了很久，你到底是没长大的孩子，不懂得权力的好，不懂为父的心肠。你不懂，爹爹就有资格帮你做决定。”
没有人有资格代替我，为我做决定。
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尖涌来，不等她耐心分辨，一道人声颤抖发出——
“爹，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好吗？”
混在场间的方二公子不怕事大地浅吹一声口哨。
一个傻乎乎死活不愿理睬。
一个早盯上少主的名分。
有戏。
“胡说什么？”卫长鹰待女儿温和，待儿子严苛。
换以前听他这样说，卫希虔早乖乖听话，这次不然。
他敛衣跪地：“儿会是卫家的好少主，至少……绝对比阿姐做得好。”
他不忍在景临郡有头有脸的人面前戳穿长姐的不堪，再让爹娘回想起那些伤心往事。
纯孝至此，方二公子暗暗骂了句愚蠢，骂完，又觉得这少公子有几分看头。
“你在威胁本侯？”
“儿不敢。”
“还不快快起来。”
“为何要起？”卫夫人慢条斯理坐在位子品茶：“虔儿，你跪在那，问问你爹是吃了谁的迷.魂.药。”
“儿不敢。”
看客心道：少公子哪里是不敢，这是敢得很。卫夫人也是好胆魄，公然和侯爷叫板。
顶着亲爹的怒火，少公子平稳起身一步步走到长姐身前，手臂伸出：“给我，这不是你能拿的。”
卫希蘅想也没想，松开手。
白鹤玉令落入卫希虔掌心。
卫少公子收好玉令，再行下跪：“孩儿忤逆，求爹爹责罚。”
卫侯爷冷笑，衣摆一甩，毫不客气地踹倒亲儿，玉令飞回他手：“没想明白为何做不了少主就敢夺你长姐之物，愚不可及。”
见过当爹教训儿子的，没见过打这么狠的。
少公子瘦长身躯承受不住亲爹一脚之力，一手撑地接连吐血，血迹染红砖面。
卫夫人护子心切，刚要发作，视线与卫长鹰相遇，心神一震，怔怔不能言。
见到这一幕的人们不禁感慨低调多年唯独在爱女事上恨不能惊天动地的卫侯爷，少年时也曾拜师仙门，去过高处，一双鹰眼见识过凡人难以企及的风景。
有他压制，卫家少主之争暂且告一段落，众人再次看向卫侯右侧的美貌少女——卫大小姐还怪听话的嘞，少公子敢要，她竟也舍得给。
搞什么啊，卫氏的少主、皇朝下一代的景德侯，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么？
“这次拿好了，否则你弟弟又要挨揍了。”
卫长鹰一本正经说冷笑话，宾客们捧场地讪笑几声。
卫希蘅没有笑。
直觉告诉她接下这枚玉令是件麻烦事儿，浪费宝贵光阴。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想明白先前涌上来的是什么。
是不喜。
做了十几年的木头人，好不容易醒来，她不喜欢糊里糊涂被人当做花瓶摆在那。
她不喜欢父亲嘴里说着疼爱的话，行事毫不顾虑她的感受。
他好像当她是傻子。
她说出来的话，他觉得幼稚可笑。
她的意见不重要。
她嘴唇轻动，“不”字淹没进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笑够了，笑累了，少年擦擦眼泪：“搞什么呐！目不能视、说话不利索的傻子，也成了抢手货？就她那样，能当卫家少主？或者说你们景临卫家现在就没落了？”
“放肆！你是何人？”
卫长鹰摆摆手，不以为意：“稀客登门，不可不敬。”
卫夫人睨了一眼心急的管家，嗔笑：“二公子都不认识了？”
众人若有所思。
有人恍然大悟：“二公子，莫非是神都二公子？”
世上有张二公子、李二公子、宋二公子、陈二公子，要仅仅说“二公子”，唯有神都方二公子。
有二公子，自然有大公子。神都方家的大公子久居仙山，神仙人物。十七年前甫一降世引来天地异象，随即无数仙门蜂拥而至，一番争抢，洗墨斋一笔先生将此子收为关门弟子，作为下任斋主悉心栽培。
方大公子才出母胎便有了多少人几辈子求不来的仙缘，正所谓一人修道，昔非今比，今时之方家，身家地位犹在景临卫氏之上。
所以二公子公然嘲讽自家，卫长鹰仍要笑着请他上座。
“坐就不必了，本公子来这儿，是来解决麻烦的。”
说时迟那时快，寒剑出鞘，剑气暴涨，卫长鹰见势不妙一拳轰出，二公子不退反进，学自浪潮楼的咸鱼剑法搅碎迎面扑来的拳劲。
随剑而起的更有漂浮半空的浓重咸腥味儿，几乎瞬息，宴所成了大型咸鱼铺，冲天的味道不仅熏人，还能自成困阵，困住结丹以下的修士。
卫长鹰卡在凝气大圆满十年，这一招，是二公子特意为他准备。
杀伤力不大，羞辱性极强。
浪潮楼在玄天大陆广收弟子，咸鱼剑法算不得甚了不得的剑法，可这名字就代表了很多意味，比如你在我眼里是条永远翻不了身的咸鱼，趁早死了吧，活着浪费空气。
是以行走天下，这套剑法也被称为骂人剑法。
又恰好这是方二想说懒得说的话。
景临卫家行事不厚道，拿鱼目当珍珠，企图用鱼目攀附方家麒麟儿，不明时势，不知进退，咎由自取，该死！
对手来势汹汹，冰冷的咸鱼之气化作一座困阵困住卫长鹰，卫长鹰眉心微凝，二公子冷笑，剑锋中途改道。
“小心！”
“大小姐——”
“阿姐！”
“虔儿。”
卫夫人失望的眼神绊住儿子的脚。
场间混乱。卫家主面色冷沉，左手探入衣袖。
卫希蘅单手支颐，朝父亲的广袖‘看’了眼，一指稳稳当当点在虚空。
剑气呼啸，二公子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即将除掉方家的污点，他怎能不笑？
很快，他的笑容凝滞。
全场哗然。
寒剑剑意狼狈倒退，窜逃如鼠，但老鼠岂能逃过猫的追捕？
电光火石，人们想不透发生了什么，视线之内，只见少女一指轻点，二公子的剑就碎了。
剑意崩溃，剑气四散，剑阵被毁，就连寒剑本身也在顷刻碎裂，融化成水，消弭于无。
噗——
喉咙喷出一道血线，二公子面色苍白，委顿在地，眼里写满难以置信。
比起先时的轰动，这会儿四围鸦雀无声，卫希蘅冷静收回纤纤玉指，一声不吭端坐那，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
那可是神都二公子。
那把剑更是方玄玉亲登剑门，取剑池水，以君子意，为胞弟熔炼的本命剑。
方大公子铸剑之时刚满十五，可别忘了，他是甫一降生引来无数仙门争抢的修仙妙种，是洗墨斋未来斋主，名字高列天骄榜第六的真正英才！
而在此之前，天下皆知洗墨斋方玄玉，何人识卫大小姐？
二公子未入结丹敢不将卫长鹰放在眼里，敢使出结丹境才能调用的咸鱼剑法，不就是仗着这把剑？
现在这把剑碎了，无了，接下来怎么办？
卫希蘅屈指轻叩，身边吓傻了的点墨猛地惊醒，哆哆嗦嗦强忍狂喜为主子沏茶。
茶气飘香，是她喝惯了的上好的大红袍。
方二公子嘴里吐出一团血沫，取了丹药服下，满腔热血冷彻，他问：“你是谁？”
卫希蘅看也不看他。
二公子拳头握紧，余光瞥向震惊的卫夫人——此人在信中言辞凿凿地说嫡长女是天残地缺的傻子，傻子傻子，他才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他一巴掌看也不看地隔空扇向始作俑者。
卫少公子眼睛睁圆，反应不及，卫长鹰挡在自家夫人身前。
一碗茶泼出。
茶水坠地。
一巴掌落了空。
卫夫人有惊无险，恨极了卫希蘅出手相助。
少公子“唰”地拔剑，语气生寒：“二公子是要与卫、陈两家同时交恶？”
景临卫家祖上为奴，靠实打实军功得高祖赐姓封侯，听起来很厉害，不如方家出了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金丹。
按照实力为尊的逻辑，方家，又远远不如陈家。
陈家有圣人。
卫夫人夫君姓卫，娘家姓陈。
她为陈家女，是圣人陈赐数不清的旁支里的小辈。
这些年来旁支本本分分不敢张扬，不敢打着主家的名狐假虎威，可到底是姓陈，是陈家血脉，卫夫人嫁入卫家那一年，陈家送了礼，来了人，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三百年前陈赐负剑杀得南荒血流成河，高山在前，谁敢交恶陈家？
卫夫人直起身板。
陈字压上头，二公子四肢虚脱，额头滚落一滴汗。
用不了多时，想明白的少年人郑重向卫夫人致歉，摇摇晃晃负气离开。
郑重，是出于对陈家的敬畏，负气，表明这事还没完。
一场生辰宴，闹到现在这样真够热闹，先是卫长鹰当众宣布少主人选，再是卫大小姐露面，卫少公子与姐相争，二公子站出来发难，卫大小姐抬指反击……
包括最后大小姐泼的那碗茶，少公子问的那句话。
精彩至极。
可二公子千里迢迢从神都跑来大闹生辰宴，总不会单纯为了发疯。
——目不能视、说话不利索的傻子，也成了抢手货？
这是二公子原话。
话从何起？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视线，卫长鹰淡然解释：“小女生来患病，多年调养已是大好，二公子不明详情，行事冲动，这才有此一桩。”
解释了，没完全解释清。
纵使卫大小姐的病是因亲娘请降魔铃镇杀的缘故……
这与方家有何干系？
方家总不能霸道到别人的家事也要管。
而且你女儿一指融了二公子的剑，害得二公子重伤，方家不会善作罢休，你真不担心吗？
再者就是在娘胎里吸干了卫夫人修为，也不能这么强吧！
太离谱了！
这合适吗？
要别人家的小辈怎么活？
他们指望卫长鹰多说几句，譬如小女如何如何修炼，有何奇遇，境界几何，缘何轻描淡写碾压凝气九层的二公子……
后续没等来，等来意想不到的人。
大太监自神都出，亲赴景临，带来皇帝陛下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