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差不多十天,地翻了一大半,现在就只剩下北边的半块儿。

    玉米也都晒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她们忙着剥玉米粒儿,下午天气没那么热了再去地里翻剩下的土。

    壮山进到院后就看到玉米堆满了小半个院落,律回洛初就坐在在这些玉米中间,带着手套低头剥着玉米,田旋也在旁边帮忙。

    律回抬起脖子左右压了压“哎,书满哥,你来啦,快进来坐。”

    “好几天没看到你们了,我过来看看你们这有啥要我帮忙的没。”壮山边往里走边躲开散落四处的玉米棒。

    “壮山 ,快来坐,她们几个把这院子折腾得都下不去脚了。”柳青听到声响走出来靠在门边,皱着眉一副头疼的模样。

    “没事儿,柳姐,我坐这就行。”壮山一屁股坐在律回腾出的空地儿,伸手拿起只玉米,随手一掰,玉米粒哗哗地就全落在了地上。

    “还是壮山哥利索,我带着手套,手都疼呢。”田旋揉了揉泛着红的手。

    “嘿嘿,我这都不知道干了多少年农活了,你看看我这手上全是茧子,皮糙肉厚的当然不疼了。”

    律回看了看壮山的手,常年的农活,他的手早已布满厚茧子,关节变得粗大,指缝里的泥土洗也洗不干净。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位农民的手。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她的手也不是自来娇养着的,习武让她的指跟处磨出了许多茧子,到这后又是翻地又是抗重物的,这手更是没多少干净的时候。

    其实无论是手还是身上的什么部位,好不好看她也顾不上在意,不过看着现在自己的这一双手,只感觉身体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她似乎是现在才被自出生后就踩着的土地慢慢接受。

    “律回妹子,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只叫我书满呢?村里人都说我长得壮实,还是壮山这名适合我。”

    “书满哥,你不喜欢‘书满’这个名字吗?”

    “也不是,书满这个名字还是我娘给我起的呢,她说希望我能读书识字考大官,现在别说大官了大字我都不识几个,自从我娘过世后,就再也没人叫我书满了,我也觉得壮山这名更适合我。”

    “我觉得书满这个名字也很适合你,我一直都觉得每个人的名字都带着亲人对自己的祝福,别人不记得没关系,只要你不让它蒙尘就好。”律回说完嘿嘿一笑,挠挠头“是不是有点自大了?”

    “没,律回妹子你说得没错,如果连我都忘了自己的名字,等我死了墓上刻的就是壮山这俩字了,我可不想无名无姓的。”

    “书满哥,你想识字吗?如果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真的?你肯教我这庄稼汉识字,我感谢还来不及呢,说什么嫌弃!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他抬起黝黑的脸,有些惊讶。

    “怎会,你教了我那么多地里的经验,我受益良多,再说书满哥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对,壮。。书满哥,我识字就是小姐教的,我们小姐很会教人的!”洛初骄傲得扬起脸。

    “别听她瞎说。”律回拿起玉米棒芯敲了敲她头。

    柳青一直懒散得坐在旁边躺椅上听着他们聊天,律回说完话后便一直静静看着她。

    律回脊背一凉,一头雾水地转过头“师父,怎么了?”怎么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副憋着坏心思的模样,让她有点慌啊。

    “没,你还是有点东西的嘛。”柳青扭过头,闭上眼睛晒起太阳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雨后地里变得泥泞不堪。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天还是阴沉闷热的,律回二人还是收拾好去了地里,打算把剩下的那片地翻好。

    柳青因雨天犯了病,在屋外都能听到她干咳的声音,四肢更是酸疼肿涨,大了一圈,只能躺在床上。

    田旋每天给她熏艾灸,去去湿气,作用不算太大,但多少能让她舒服些。

    律回她们回来的时候,身上沾满了泥点子,鞋上更是积了厚厚的一层泥。

    “哎呀,快,把鞋脱了,我给你们磕磕,你们进屋洗吧,水我刚烧好。”田旋拿了块湿布擦了擦她俩的脸。

    “好,师父是不是还难受得起不来?”律回扭头看了看正屋的窗户,有点担心 。

    “是啊,柳姑这是老毛病了,一变天,受凉就犯病,过几日就该好了,我这就要去给柳姑再熏一熏呢。”

    “等擦完身子,我去吧。”她弯腰拿起瓢,从灶台上舀起水倒在木桶里,滚烫的水冒着热气。

    简单擦完,身上热乎乎的,找了件干净衣服穿上后,把脱下的脏衣服扔进盆里就着热水,擦了胰子简单揉搓几下,拧干展开抖了抖,挂在外面。

    拿起装着艾灸的盒子,她敲了敲门“师父?你睡了吗?”

    几声沉沉的闷咳响起,随后是沙哑的一声“没,进来吧。”

    律回推开门,混着药味儿的闷热气味迎面扑来,窗户被帘子遮挡,只露出些许光亮,床边还点着根蜡烛。

    柳青半靠在床上,披着毯子,身上盖着厚被子,正在翻着书页。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过来,病气再传染给你。”病中的柳青整个人竟变得柔和起来。

    “师父放心,我身体还是很强健的,好几日不见您,我也想您了。”律回放下盒子,搬了个椅子坐到旁边“师父,光线昏暗,就别看书了。”

    “咳,咳,躺着实在无聊,动也动不了,只能看书打发下时间了。”律回一句直白的想您了,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地红了红脸。

    “腿还是疼得不行吗?我来给您熏一熏。”说完她掀起被子,看到的是她那双肿得十分明显的腿,腿上纵横着细密的伤疤。

    “哎,不用,你也没做过这事,再把我烫到,让旋儿来,她技术好。”柳青打趣着想要拒绝。

    却发现律回楞楞地看着自己的腿,仿佛没听到一般。

    “师父,所以您也上过战场。”是肯定。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你爹把你送过来是要让你跟着我学什么?”说完翻了个白眼。

    “那您总是生病,也是因为年轻打仗留下的后遗症?”

    “对啊,干这个的年纪一大病就全来了,你不知道?害怕还是后悔了?”

    “没有害怕,也不会后悔,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头一次这样直观地看见。”在府里的时候她也知道徐承悉时不时地就要喝药,只是不会像柳青这样严重地躺在床上。

    “唉,虽说个人体质不同,但也不得不承认,要想和男人干同样的活儿就要付出更多啊,你说你要上战场,练武会让你的葵水不规律甚至早早地就不来了,老得更快,留下各种后遗症,哦对没准儿就生不了孩子了。”说到这她摆摆手“你还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达到他们的水平,可这还不够,仅仅达到不足以让你在男人中站稳脚跟儿,你要承受的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有不能逃脱的来自他们和你自己的审视,这世道可是只对女人苛刻的啊。这些你也都知道?”

    柳青如火般直勾勾地看着她,律回不敢开口了,她此时才恍然明白,柳青为何总是用娇小姐形容自己,她本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也以为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刚才的这句质问,好像突然敲到她头上的一记闷棍,敲破了她的自以为是。

    柳青说的这些,她当然不知道,她没经历过,她可是镇国公府的长女,她是在赞扬声中长大的,这世道有多险恶她没经历过,就连自小的梦想也理所应当的是要当像父亲一样的‘女’将军。

    什么样算将军?什么样才称得上女将军?自己又为了什么要当这个将军?只是因为父亲的期望安排?她没想过。

    她又想起了之前曾对宋宁说过“你知道我们女子到底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和你们坐在一起?”这句话,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荒唐的一句?就算没有那位女学士为她们争取到这个权利,她徐律回也照样可以和那些男人们争个高低,她有这个底气。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

    可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以啊。

    就是这样不公平。

    那。。那她能做些什么?

    “想清楚,你要走的是什么样的一条路。”柳青沉沉地说完这句话,身体向后一倒,闭了眼睛。

    艾草的烟雾在她们之间袅袅飘起。

    刚才的话会不会说得太早了?可她迟早都是要明白的。

    徐承悉当时给她写信,求她帮忙训一训自己的孩子,她也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自己这个师弟在京城过得可谓是刀尖上走路,一刻也不得马虎。

    正好自己也没少受他照顾,就当还他个人情吧。

    教完就打发她走。

    待真正和这个孩子相处后,她渐渐发现,这个孩子有一颗再清透不过的心,她聪慧好学肯吃苦,身体强劲,确实是个能领兵打仗的好苗子。

    可这孩子好似没有什么目标,到她这学习也只是被推着来的,虽嘴上说着要当将军,这一板一眼里透着的是徐承悉的影子,不是她自己的,她不应该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而活着,也不该被锻炼成只是为了杀敌而杀敌的一把刀。

    脚下的路要靠她自己走出来。

    看着律回拿着艾灸棒给自己熏腿的模样,柳青心里升起点点暖意。

    她期待着她。

    律回从屋里退出后站在房檐下,一阵凉风吹过,吹走了她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头脑也变得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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