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冒进的人,更不会在很久没有联系的情况下,这般贸然地给她打什么视频电话。

    想不通干脆别想。

    管絮接了这通视频电话。

    下一秒,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不是岑十一,是《许你几颗星》演她闺蜜的女演员。管絮和她也真的成了闺蜜,关系很好,经常一起吃饭,甚至留宿在对方的家里。

    “絮絮!猜猜我在哪!”

    管絮才不猜:“反正在我心里。”

    “哎呀。”对面装作害羞地捂脸,转而把手机举起来。顿时,镜头里出现了很多人,晃晃悠悠,背景很明显是在某个餐厅的包间里。

    “你手也太不稳了吧,看得我——”

    镜头就这么一晃,迷迷糊糊地晃到了岑十一。

    管絮的声音忽而被掐断。

    镜头框住的人有限,大家都挤在一起,岑十一坐在圆桌对面,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挤在镜头前。

    他的眉眼模糊很多,好像在看镜头,又好像没有。

    “我手机没电了,借了岑十一的手机。”掌镜的人絮絮叨叨,“大家今天恰好都在上海,就约出来吃饭了。”

    包厢里都是熟人,管絮飞快扫了一眼,笑着打了声招呼,越过镜头前的人群,看向远处的岑十一。

    “好可惜啊。”她说,“要不是这破天气,包厢里面高低有一个我的座位,真羡慕你们。”

    “对啊,本来还说能趁这个时候见一面,我还特地戴了你送我的项链,我们都三个月没见了!”

    “这么久了吗?”

    “你还说,你在北欧都待了快两个月了吧。”

    “好像是哦。”管絮有些心不在焉。

    镜头实在模糊,还因为掌镜的人拿得不怎么稳,晃出了重影。

    岑十一始终没有搭话,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单手拎着罐装饮料,抵在唇边,直直看着镜头。

    和管絮不一样,他倒是能清楚地看到镜头另一边的她。

    没有任何妆容修饰的脸,干净漂亮,和几年前无异。和凑近镜头的人说话时,眉眼生动,笑起来明媚好看。

    也有差别,她染头发了。应该是新电影的角色需要,染了白金色的头发。

    的确是有点不一样的,不像他刚认识她那会儿,成天寡淡着一张脸,偶尔还会因为溃疡和酒店对面便利店喜欢的关东煮没有了而皱眉,也会因为收工太晚娇气地抱怨一句她马上就要成为国宝的亲戚了。

    那些日子离得太远。

    折了她半条命将她推入深渊的种种,似乎早已经翻篇了。

    “岑十一!”

    隔着一张桌子,举着他手机的人突然转过头看向他,“你怎么不过来,要这么不合群吗?”

    闻声,隔着屏幕的两个人皆是一怔。

    管絮无声咽了咽喉,静静看着手机里的动静。

    岑十一放下手里的易拉罐,罐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响声,他笑:“叫我过去,你们倒是给我留点位置啊?”

    一群人挤在巴掌大的手机跟前,没有多余的空位给他站。

    旁边的男人挪了点,朝他勾勾手:“必须给我们男主角留c位啊,当年《许你》差点就拿了网友票选的年度最佳cp。”

    举着手机的人点点头:“就是,就差九票。”

    一群人很热闹,仿佛这么久不见,因为工作原因忙里抽闲重新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谁都没有刻意营造什么氛围,把岑十一叫过来,也没有刻意留白让他说话。

    叽叽喳喳的,有点吵。

    管絮趴在沙发靠背上,笑盈盈地看着这群人,偶尔被叫到,应两声。

    岑十一靠在桌边,姿态懒散,并不在最靠近镜头的地方,只不过镜头将他完整的框住了。他的视线笔直,静静地看着手机里的人。

    眼底翻涌的情绪像这个季节的海浪,荡起来又压下去,反复几轮,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挂了电话,管絮都还有点没有回过神。

    “他们在聚餐啊?”谭檀把锅端到餐桌上,“之前剧组的人。”

    管絮嗯了一声,没缓过来。

    太突然了。

    突然到她的脑子不会转弯。

    整个过程全然被牵着走,不是在凭感觉回应,就是在走神。

    文羽随口说了句:“你们多久没见了?两年还是三年?”

    管絮:“不知道。”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

    数不清的日子,忙到没有半点时间缝隙考虑这样的事,管絮忘记了。

    之前看到过一句话“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她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才觉得恍惚。

    原本尘封的情愫,会在突如其来的某天,毫无保留的在她眼前铺开。

    她后来不是没有合作过优秀的男演员,但都不及他眉眼半分,仿佛千万人群里,他依然拔得头筹。

    拉开椅子坐下,管絮看了眼手机。

    岑十一的聊天框静悄悄的,只有视频通话挂断显示的通话时间。

    他竟然一个字也没说。

    正要反扣下手机,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消息。

    岑十一:你那边是中午吗

    管絮随手回复:嗯

    岑十一:注意安全

    管絮:不会让你在社会新闻看到我的

    那端安静了会儿,聊天框上端断断续续的“正在输入”。

    停了又起,起了又停。

    最后,他只是回复了一个字:好。

    -

    电影杀青这天是夏至,风里卷着高温的潮热。管絮落地开机的那一刻,手机自动连接了机场的wifi,通知栏疯狂往外弹消息。

    明天的颁奖典礼已经开始了预热宣传,几分钟前公布了入围各个奖项的嘉宾阵容和影视作品。

    瞟了一眼,她随手一键清空,将手机递给谭檀,上车就歪在座椅上准备睡觉。

    虽然只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还是有点让她颠倒。半年没参加红毯,就算她无所谓,文羽也会提溜着她让她一件一件地挑礼服和妆造。

    想到这件事,在她陡然睁眼,把手机要回来,干脆利落地给文羽发消息,让她明天早上十点再来她家。

    她至少会睡到九点半。

    “回去之后直接睡觉?”谭檀再次收好手机,问她。

    管絮警惕地看着她:“我还有工作?”

    谭檀:“这么紧张干嘛?没有。我不得问问你的安排?万一你又大晚上跑去看什么星星,我真的会报警。”

    在北欧的时候,管絮有天晚上睡不着,辗转反侧很久,用了好几种方法,无果,然后一个人跑去酒店的河边看星星。

    管絮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那天纯属意外,国外没什么认识她的人,国内很多啊,她又不是拎不清,不会大晚上发疯。

    “你看刚刚官方发的名单了吗?”谭檀滑着手机,说道。

    管絮闭着眼睛摇头。

    可能是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她这会儿反而有点睡不着。

    谭檀放大图片,扫过一个个名字:“好多熟人。”

    “这不是很正常吗?”管絮并不在意,“你的前男友和你的搭档在热恋,他的女朋友是你朋友的前妻,跟换乘恋爱似的。”

    开始胡言乱语了,看出来脑子里懵到不行。

    谭檀认可地点点头,继续翻名单:“有岑十一诶。”

    闻言,管絮蓦地睁眼,盯着车顶。

    街道边呼啸而过的景色混合着风,从开了点缝的车窗钻进来。

    “什么奖?”脑子迷糊,她有些听不太真切自己的声音。

    “嗯……”谭檀放大旁边的字,“最佳男配的提名。”

    管絮顶着车顶,双眸似乎聚焦了,又似乎无神涣散:“因为《洋河至北》?”

    谭檀惊愕:“我还以为你们好久不联系,都不怎么知道对方的消息。”

    管絮抿唇,无语:“上过热搜,我刷到了。”

    谭檀哦了一声:“也是,你们现在都挺火的。事业上升期,导演和投资方抢着要的男女主。”

    事业上升期。

    五个字打在管絮的脑子里,像在白墙上烙下一排很深的黑色字迹。

    她其实不太明白,这个阶段的起止应该怎样定义。因为任谁看都关键的时期,有太多不能做的事,不能说的话,不能见的人。

    是很好运的,有的人甚至始终没有这个时期。

    该庆幸自己正处在这个时期,而且已经处在这个时期三年了。

    但为什么有点难过呢?

    -

    她当然清楚自己为什么难过。

    尤其是隔着憧憧人影,看到晦暗不明的霓虹灯影中的岑十一时。

    座位隔得有点远,她在前排,左右两遍坐着的是她没有合作过的演员。就坐之后,她就没办法看到岑十一了。

    与她过往参加过的任何颁奖典礼无异,流程、环节、奖项,没有任何差别,变量是别的。

    比如场馆不同、身边的人不同,以及,有岑十一。

    他们不是同一个单元的奖项,除了鼓掌和凝望以外,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颁奖典礼的场馆里里外外都是热闹,迎合着这个盛夏的夜晚。

    风钻进走廊里散开,管絮把奖杯交给谭檀,拎着裙摆朝停车场走。走廊里人声鼎沸,好似这场盛典还没有落幕。

    有些杂乱,人也很多,各种声音充斥在耳边。

    高跟鞋的流苏勾到了裙摆,管絮一手搭着谭檀,另一只手去解。微微俯身,低头屈腿。

    流苏和裙摆间的勾缠越解越乱,单手不方便,她险些站不稳。

    手肘被扶住,胳膊传来男人掌心滚烫的温度。管絮凝眸顿了下,抬头。

    入目便是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岑十一没说话,只随意地将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俯身解开她鞋跟和裙摆的勾缠,指骨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踝骨。

    鞋跟落地,管絮站稳,在周围人来人往之中,轻声道:“谢谢。”

    声线清冷,却并不平稳。

    岑十一垂眸看着她:“这么客气啊?”

    故作轻松的语气,带着细微的玩笑。

    许是太久没见,氛围无端生出一些微妙,他们好像在紧张同一件事。

    情绪莫名绷起来,管絮没回应她这句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泰然自若:“恭喜你,下次一定是最佳男主。”

    岑十一点点头:“别人这么说我肯定不信,但你很灵。你说是,就一定是。”

    管絮觉得好笑:“我的嘴开光了啊?还有这个功能。”

    岑十一:“是啊。”

    那股微妙的氛围散开,对话自如又熟稔,偶尔开开玩笑,仿佛昨天才见过。

    靠近停车场的出口有不少人,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将汇集在一起的人分别接走。有很久不见的朋友依依惜别,牵着手拥抱,说电话联系有时间约。

    管絮和岑十一缓步走过去,边走边聊,话题并不深入,有来有往,到门口的时候,戛然而止。

    停车场对面昏黄的路灯被树枝遮挡一半,他们站在这里,和其他人之间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们是同事吗?不完全是。

    是朋友吗?好像也不完全算。

    “岑十一。”

    她突然侧身,开口。

    和记忆里的声线重叠,又仿佛有些差别。岑十一喉间一紧,沉沉的“嗯”了一声,偏头看着她。

    管絮:“这样算顶峰相见吗?”

    在这样盛大的颁奖典礼,拿这样金贵的奖。

    时间仿佛突然倒带,连同他的记忆,成了一副卷轴画,咕噜一滚,清晰地、完整地铺在他面前。

    那个夏天,明媚亮丽的日出。

    像极了那一刻,此时的他脑海里也闪过无数画面,翻涌着的不安情绪,找不到出口,又在即将泄洪之际,被死死堵住。

    良久,他说:“算吧。”

    算吧。

    不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句,带着无法确定的某部分。

    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漫长山路的一方驿站,里程碑的旗帜还没有插完,算不上顶峰。

    一时无言。

    停车场外围水泄不通,场馆出口处有条不紊,他们的车都还没到。

    半晌,岑十一问:“现在还是不吃生的东西吗?”

    “不吃。”管絮说,“但我不喝全糖奶茶了,也接受了冰美式。”

    比起那个并不炽热的二十岁,他们当然长大了许多,也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应了一声,算是了解,岑十一提起上次他们几个人聚餐的时候,被导演打电话提到的事:“下个月《许你》播出三周年,姚导说聚餐,你去吗?”

    上次他们人不齐,聚餐也是临时起意,在上海的几个人随便挑了家还不错的店。

    管絮:“我可能没有时间,下个月要去北美。”

    《许你》之后,她的确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不管是热度还是口碑,连同那些子虚乌有的事,都清洗了一遍。

    然后她没有再拍电视剧或者网剧,重新回到了大荧幕,不断跳出舒适圈,辗转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角色,仿佛那段时间只是梦里的某个极点,不是真实存在的。

    话落,车子停在出口处,打了双闪,副驾驶的谭檀下来,替管絮打开后座的车门。

    “我走了。”管絮提着裙摆一边,下台阶,“下次见。”

    这一次,岑十一没有问她下次见是什么时候,只是略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在她走到车跟前,要钻进去的刹那,他陡然开口:“管絮。”

    管絮闻声停下,回身看他。

    停车场的灯光太晦涩,她站在阴影里,却能看见落入他眼里的微光。

    四目相对,他没有再开口。

    晚风拂过,耳边的嘈杂声音忽而变得安静。

    她那头在北欧就人染了的白金发色,有几缕发丝飘在空中,映着光,在暮色里格外漂亮。

    他们不该是这样吗?他们好像只能是这样。

    那条清晰分明的线不断拉近距离,好似绷到了他的颈前。

    不能说,也不需要说。

    他们总会有无数次分岔,在不同的里程插旗,获得与之相应的荣誉。即便那些荣誉,同他们彼此无关。

    长达三十秒的欲言又止,喉结微滚,最后被他悉数被咽了回去,连眼睛里的情绪都捕捉不到。

    而后,他轻声道:“晚安。”

    记忆才是伤人于无形、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管絮恍然记起三年前的夏天,在电梯门口的那个晚上,他们也是这样。

    很像,但又不一样。

    比如,他这次没有问她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也没有抱她。

    比如,她这次记得回他:“晚安。”

    -

    “你在看什么?”

    自从那天盛典之后,管絮发现谭檀看手机的频率比之前高出很多,表情也尤为丰富。

    每次想问,都被别的事岔开,今天终于被她逮到了。

    怡然自得地靠在桌边,管絮叼着吸管,看着坐在沙发上、咬着下唇、神情悲怆的人。

    谭檀头都没抬,摇头:“没什么,一些戳人肺管子的视频。”

    管絮不理解:“戳你肺管子,为什么还要看?”

    随手把喝完的空杯扔进垃圾桶,她朝浴室走去,明天很早就要开工,她得早点睡。

    路过沙发后面,瞄了眼垂着脑袋恨不得钻进手机的谭檀,她出于好奇,靠过去,凑上前看。

    只几秒,她怔住。

    视频里是她,和岑十一。

    “这个视频……”

    “哎哟!”谭檀猛地一颤,手机都扔了出去,“你吓死我了。”

    “抱歉抱歉。”管絮伸手要拿丢在沙发上的手机,被谭檀按住。

    她绷着嘴角朝她摇头,“不是什么好东西,听我的,你别看。”

    管絮抽回手:“不就是我和岑十一的粉丝产出吗?”

    当过搭档,上过热搜,被磕过糖。

    甚至大数据还在主页给她推过相关的视频。

    她很清楚,她也并不介意。

    “过世cp你还磕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管絮语气玩笑。

    谭檀坐在沙发上叉腰,吸了吸气:“视频已经很刀我了,你这个当事人还要给我一刀子,好狠的心啊。”

    管絮更好奇了,朝她摊手:“到底是什么视频啊,给我看看。”

    谭檀不给,打着哈哈进了次卧,不忘提醒她早点睡觉。

    她本来可以早点睡觉的,但现在不可以了。

    虽然知道某个平台有这么回事,但推到她的首页,她也没有点开看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点看这些视频。

    靠在床头,翻了几个播放量高的视频看。视频的内容与现实有异,但又太像了,看得人恍惚,宛如延伸出了第三视角去看这几年。

    她几乎忘记自己是当事人。

    [那就祝你前程似锦,去更广阔的天地,更盛大的舞台。]

    这句话的原声是她,是她过年的时候读的粉丝来信,剪进这个视频里,莫名契合。

    弹幕和评论哭天喊地,她却愈发觉得清醒。

    她当然清醒,清醒地在他一次又一次地赤忱中,感受过他未能启齿的爱意。

    也清楚,那些闭口不提的话、没有发生的故事,永远也不会发生。

    更加明白,他们不过是昏暗世界里相互扶持过一段时间,好的未来到来了,没有理由不分开。人和人之间有过一些难忘的时刻,就足够了,相遇已经很不容易。

    就好像,沿途的风景很好看,停下来拍个照就好了,不必太留恋,赶路要紧。

    所以,顶峰相见之后,不过是再分开。

    第二天一早,拍摄间隙,管絮拢住衬衫靠在沙发角落,一手拿着冰美式,一手捏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

    山上的气温有些低,她困得要命,还是舍不得放下手。

    冰美式的提神功能对她已经没有作用,只能用来消肿。

    发现自己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发微博了,管絮随手拍了张照片,正要发微博,指尖轻触,首页倏然刷新。

    岑十一赫然出现在最新微博的顶端。

    一个小时前,他发了一条微博——

    【等到了日出。】

    配图是今天的日出。

    她几乎是下意识偏头,看向落地玻璃窗外的天地。

    视野开阔,山间悬着一轮灼日。

    她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的山都长一个样,如果不是外面的荷花池,她可能真要以为这里是那座学校后山。

    那个俨然入夏的清晨。

    存在于她和他的历史微博里。

    他们一起看的第一个、最后一个、唯一一个日出。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是第四年的夏天了。

    垂眸,管絮将他的微博滑过去。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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