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丰收节结束后的第三天,一队普罗莱商队抵达了塔可村。商队的车轮驶过村口的渡桥时,人们总是担心桥梁会被压塌。

    普罗莱商人们统一戴着白色的头巾,穿着沙黄色的衫布衣。走在队伍前的那匹戴着黄金鞍的千里马上载着的正是商队的首领:格里沙,他赤着上身,凸出的壮硕胸膛上有煤球似的胸毛,眼角有一道刀疤,眉毛又黑又粗,眼眶里转着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在骑马时,他肉绷绷的脖子挺得笔直,像弯弯的小楔子似的的胡子神气活现地朝两边翘起。

    这是一个敢在信国北疆与毛熊搏斗的勇士,一个在乔国赌城道什卡输光家财却又东山再起的赌徒。

    格里沙径直去往村庄办事处商讨玉石生意,其余的商人则在村中驻扎了下来。他们摆出了一条长街的帐篷,开始售卖许多新奇的货物,有普罗莱的望远镜,有信国独特的青铜器,有乔国独特的宝石……村民们目不暇接地探索着商铺,惊讶于这个世界的神奇。

    “我这里没有乔葵,你去那买。”药材铺的老板对安娜摇了摇头,手指摇摇指向街角小巷里一个的帐篷。

    安娜走到帐篷边,抬头见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威廉铺子”。铺子里的光线昏暗,米色的帐布里透着一股霉味。老板的个子很高,脸上裹满了白布,只露出一双狭长眼睛,他闭目躺在一个破旧的竹椅上,胸膛上盖着块破布,对来客不闻不问。

    竹椅前的毛毯上摆放着许多乔国特产,其中一个篮子里正摆放着乔葵,大黄花细枝叶。篮柄上挂着一个纸板:“三十银币一支”。这是个非常昂贵的价格。

    安娜喊几声,老板依旧置若无闻。安娜哼哼一声,摇摇头,开始细心地挑选起了乔葵。乔葵上飞舞着几只蝇虫,安娜皱起眉头,掩鼻挥手驱赶。蝇虫嗡嗡地飞到了老板的耳边,叨扰他的睡眠,几次驱赶失败后,他掀起破布,起身怒骂道:“贱虫子,迟早把你们赶尽杀绝。”

    安娜被这声怒骂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老板,老板也注意到了自己商铺里的来客,定睛望向安娜。

    “咦!你是?”见到安娜,老板十分震惊,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还没睡醒,又仔细得观察起来,随后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老板终于确定了。

    安娜被威廉的行为吓了一跳,她觉得眼前人似乎是个痴狂病人,就在安娜犹豫着退步时,老板猛得跪倒在地,号哭着喊道:“玛丽公主!殿下!您为何流落在此地,是这里的贱民把你抓来为奴了吗?”

    安娜吓了一跳,手中的乔葵掉落于地,花瓣散落。她急忙扶向老板,惊慌失措地说:“我不认识你。我是安娜,不是公主。我想和你买些乔葵,你快起来。”

    老板不愿意起身,他撕扯掉脸的白布,露出了一个典型的信国面容,高鼻梁,蓝眼睛,但一道狰狞的赤红疤痕从嘴角直达耳根。

    见到他脸上的疤痕,安娜吓得一刻也不敢多留,转身便逃。这种疤痕是乔国对罪大恶极之人的刑罚。

    老板紧追着冲出了帐篷,向前扑倒,一把抓住安娜的脚踝,声音凄惨无比地呐喊道:“殿下,我叫威廉,请您救救我们吧,乔国完了,请您救救乔国吧,他们已经杀了好多人了,请您救救乔国!”

    两人的行为与叫喊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小巷里几个同样裹满白布的商人靠了过来,威廉见同伴接近,一面攥紧了安娜挣扎的脚踝,一面怒吼道:“你们还不过来?这是玛丽公主,先帝的女儿!”

    这些商人闻言脸色顿时一惊,立时将安娜围得水泄不通,一起跪倒于地嚎哭不止。安娜被这阵仗吓得脸色苍白,一面踢打着脚踝处威廉的手腕,一面苦声哀求:“我不是玛丽公主,我是安娜,只是安娜,我以前也只是个宫廷侍女,见都没见过玛丽公主,你们找错人了,玛丽公主已经被霍尘抓走了,你们找错人了。”

    威廉不肯罢休,他忍受着安娜的踢打,咬牙喊道:“公主何必说这些假话,我曾经有幸参加过皇室庆典,当时您就坐在陛下膝边,您怎么不是公主?您就是玛丽公主!殿下,当年约伦城破的时候您跑了,现在您还想抛弃我们吗?”

    其余的商人也撕扯掉了脸上的白布,露出了同样是乔国人的立体五官,但也都同样多少有着伤疤,他们直视着安娜,泣声喊道:“请殿下救救乔国!”

    安娜不只知如何是好,跌坐于地,痛哭流涕。附近的村民们赶了过来,见到这些面比恶鬼的商人吓了一跳,他们想将安娜拉扯到身边,可是威廉却不甘地抓住安娜裤脚,不安地嘶吼道:“你们这群臭山民滚开,快滚开!玛丽公主,别再抛弃我们了,求您带领我们复国吧!”

    见威廉死抓着不放,一个红脖子的村民火气上来了,一脚踹在那个威廉的脸上,威廉被踢得脑袋发晕。村民将安娜拽到自己旁边,问:“安娜,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说我是安娜,可他们非说我是玛丽公主。”

    缓过神来后,威廉擦去脸上的泥巴,吐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瞪了眼村民,咬牙向他扑去。其余商人紧跟其后想抢回安娜,和村民扭打了起来。安娜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大声哭喊起了丈夫的名字。

    动静很快惊动了商队的首领格里沙,这个粗犷的普罗莱人提着一根木棒就冲进了扭打中的人群,一棍子猛砸在了威廉的面门上,威廉立时昏厥了过去。商人们觉得威廉被打死了,颤颤巍巍得站在原地。

    格里沙一边将安娜护到身后,一边踩在威廉的背上,喝骂道:“你们这群烂奴才,命比草贱的难民,我看你们可怜才把你们收留进了商队,可你们现在在干什么?”

    难民们面面相觑,一个老者说道:“格里沙,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感激你,可是请你不要抢走我们的玛丽公主。”

    格里沙一把抓住了他衣领,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怒吼说:“老东西,想被熬成汤喂给食人族是吧。什么玛丽公主,这里是汉国的塔克村,没有你们的玛丽公主,你们还在做复国梦呢?早知道你们是复国组织的杂种,我当时就该把你们丢进沙漠里喂虫子!”

    格里沙的护卫,村长刘潘,还有抱着儿子的刘柱很快赶到了现场,护卫们将闹事的商人按到在地,村长指挥着村民们控制了现场。刘柱将安娜揽到了怀里,惊慌的安娜一把抱住儿子与丈夫,不停地抽泣着。当这些乔国难民们被押送走时,他们恶毒地瞪了瞪村民,同时诧异地看向安娜与她的家人。

    第二天夜晚,格里沙提着一篮子乔葵,领着带头闹事的威廉,在村长刘潘的带领下敲响了刘柱家的屋门。刘柱一开门见到威廉,脸色顿时一黑。刘潘急忙说道:“刘柱,我把这家伙领来和安娜道个歉,昨天把她吓坏了吧。”

    刘柱哼哼了一下,冷眼瞧了瞧威廉,犹豫了会儿,还是转身将他们领进了里屋。此时安娜正坐在沙发上陪刘槃摇拨浪鼓,将刘槃逗得咯咯笑。安娜见到来人脸色一白,但见丈夫在,她保持了沉默。

    “我为我昨天鲁莽的行为感到十分抱歉,恳求您与安娜小姐的原谅。”威廉脸上重新裹上了白布,看不出伤口。当他躬身致歉时,像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没有了当时的疯狂。

    刘潘站在一边补充说道:“安娜,这个家伙脑子有毛病,那个时候发病了。今早他说想和你道个歉。我和格里沙合计了一下,就把他带来了。”

    “安娜小姐,您与玛丽公主实在是很像,请问您知道玛丽公主吗?”威廉温声问道,他仔细得观察着安娜,目光深邃得像午夜。

    刘柱一听到“玛丽公主”四个字,顿时咬牙切齿地一拳砸向他,将他砸翻在地。安娜急忙起身拉住了丈夫。

    “什么狗屁的玛丽公主,安娜是我在战场上救下来的!她当时差点被信国的畜生给害了!”刘柱怒不可遏,指着威廉的鼻子痛骂。

    “我以前只是个宫廷侍女,玛丽公主已经被霍尘抓走了,所有的皇室都被抓走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快走吧,我们家要睡了。”安娜拽住丈夫的粗胳膊,对着威廉喊道。

    “可我分明在玫瑰节的庆典上见到您了,您当时就坐在皇帝陛下旁边,不是公主怎么可能坐在皇帝陛下旁边!而且您的相貌和玛丽公主真的太像了!”威廉坐在地上不甘得喊道,语气急促得接近质问。

    一直在一边旁观的格里沙突然走向了威廉,他脸色铁青,一巴掌扇在了威廉脸上,斥骂道:“狗畜生,我是让你来给别人道歉的,你在说什么!”

    威廉的脸颊被扇得通红,紧接着又格里沙被一脚踹到了墙角。威廉一面痛苦捂着肚子,一面依旧目光炯炯地盯着安娜,眼神里流露出哀求与不甘。安娜依旧没看他,也没有回答他什么,而是抱紧了儿子。

    “村长先生,我的奴隶冒犯了您的村民,我在此对你们报以歉意。”格里沙转身语气温和地对村长刘潘说道。塔可村的玉石是商队的重要货物,格里沙不允许任何与塔可村交恶的行为出现。

    “我听说安娜小姐您需要乔葵,我特地为您找来了最优质的乔葵,这是在乔洛山上采集的,你们乔国的神圣之山。”格里沙又微笑着将手中的乔葵递给了安娜,这些乔葵上还滴这露水,仿佛刚刚被采摘。安娜望向刘槃,见他点头,才道谢着收下了。

    “我为受惊的村民们送去了每人5000银币的补偿。村长先生,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决定把这次收购玉石的价格增加一倍,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格里沙诚恳地对村长说道,猫眼睛里闪着光芒。根据格里沙的计算,哪怕价格提高一倍也是有收益,同时他暗暗决定将威廉和那些闹事的难民当作奴隶卖到信国的采石场弥补损失。格里沙不会再允许损害自己利益的人留在商队。

    村长扶额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刘柱的肩膀,递给了他一根香烟,将他带到里屋商讨起处理措施。格里沙也长叹了一口气,掏出了一根雪茄,一面抽着雪茄,一面打量起了安娜。

    在昏暗的灯光里,烟雾缭绕的环境下,没有人注意到被踹到墙角的威廉的目光焦点已经从安娜转移到了刘槃身上。

    看着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威廉的内心却如台风般疯狂:“如果玛丽公主不愿意拯救我们,还有这个孩子,他也有皇族的血,他会是我们乔国的希望。”

    威廉的眼睛流露诡异的光芒,但他紧低着头,很好得隐藏了。刘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啼哭了起来,安娜不停地安抚着他,以为是被烟草熏得难受,抱着他站到了窗前。刘槃还是哭个不停,安娜又取来一杯牛奶,想喂给他喝,可牛奶也被他打翻了。

    在安娜拖地时,村长领着刘柱回来了。刘潘微笑着与格里沙握了握手,同时让安娜为取来了一瓶酒。三个男人举杯畅饮了起来,说一切都是误会,宣称商队与塔可村将得到长久友谊。

    村长和格里沙揪着威廉披着月色离开了,在威廉被拖出门槛时,他抬头深深地望了刘槃一眼。威廉的目光撞上了正怀抱着儿子的刘柱与安娜。

    面对这个矮小的汉子,威廉向刘柱露出了一抹诡异微笑:那直达耳根的疤痕像一柄镰刀般扬起,使刘柱鲜明地看见了他洁白的牙齿与鲜红的牙龈。安娜不禁打了个寒颤,一种不详的预感在他们心头涌出。

    许多年后,当刘槃率领千军万马翻越乔洛山时,他是否还记得这预示着他人生的诡异之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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