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节”到来的前兆便是金灿灿的稻田与万紫千红的果林。嗅着从谷仓飘来的稻香,劳作了一年的人们就仿佛喝了一壶老酒,卸下了一年筋骨中累下的疲劳。

    安娜怀抱着刘槃坐在庭院里的木椅上晒太阳。在宜人的日光下与山间吹来的凉风里,安娜一面轻轻揉捏着刘槃胖嘟嘟的脸颊,一面微笑着哼唱起了母亲曾经唱给她的安眠歌谣。刘槃咬着手指睡着了,嘴角还流着口水,手指都被泡肿了。见孩子睡着了,安娜笑着刘槃放进了里屋的摇篮里。

    村西矿工的老婆姚娘走到栅栏边,她穿着一身花布厚绒衬裙,却穿着丈夫的牛皮筒靴。她吆喝着喊道:“安娜,要挂灯笼喽!你丈夫让你给他从仓库里取一个支架。”

    “好嘞,你要不要进来喝点东西,我这刚泡了壶咖啡。”

    “不了不了,喝不惯你们乔国的草药”,姚娘葵花盘般褶皱的脸上洋溢着红彤彤的笑容。

    “我也要把石头运到广场上去,你就把支架搁在我的推车上,我顺道就把支架一起推过去了。”

    “真是麻烦你了。”

    这两个妇人把支架从仓库搬到了推车上,放到了十多块碧绿的玉石上面。姚娘撸起了袖子,露出粗壮结实的小臂,开始推着车往着村广场走去,安娜拿着一个包袱跟着后边。她们都是去找丈夫的。

    在走到一片果脯晾晒场时,瞧着躺在晾场上打滚的孩童,安娜忽然有些愁苦地说:“姚姐,你生孩子的时候奶水够不够啊?”

    “你奶水不够啊?”

    安娜的脸有些红了,但最终点了点头。

    姚娘笑着说:“你把猪肚洗干净,再佐些药材,煮一锅汤。吃啥补啥,奶水管够。哈哈哈,我二婶当年奶水不够就是这么补的奶水,很好使。”

    姚娘说出了几味药材,安娜细细记了下来,发现大多数是有的,但就一个产自乔国的药材“乔葵”没有。

    “乔葵”这药材本来是不难得的,但自从乔国的战争结束后,大量种植乔葵的百姓为了躲避政府沉重的税收都逃了难,没逃的也不愿意种植不值钱的乔葵了,改去种罂粟了。

    姚娘看了眼安娜小丘般的□□,又继续说:“不过这法子我也没教乔国人用过,不知道你行不行,不过既然能生得出娃娃,那你总归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女人。”

    当两人到广场时,男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干活呢。刘柱满头大汗地坐在台子边铰接着横梁,横梁好像因为去年的一场大雨生锈了,总是咯吱咯吱得响。

    把支架搁到了刘柱脚边后,安娜从包袱中递给他一个水壶,用毛巾擦干了丈夫额头的汗水。刘柱大口地饮着茶水,水都淌在了他的胸上。

    刘柱一面脱下湿透了的衣服,一面说:“安娜,等我们这忙活完了,你就去把刘槃抱来,村长举办仪式的时候,你得在边上站着。”

    安娜点了点头,说起了从姚娘那听来的食膳,问村里有没有往年积蓄的乔葵,刘柱思索了会儿,继续说道:“村里只有几根烂萝卜,不过你别着急,过几天就会有一队普罗莱的商队到我们村交易玉石,他们手里应该有。”

    普罗莱地处三大帝国国交界处,国民自古崇尚贸易,以诚信著称。世界流传着一个传说,一队普罗莱商队运送货物时被困在了永荒沙漠里,他们耗尽了商队自己的饮水与食物,尽管商队的运送的货物里有丰富的饮水与食物,可商队首领却拼死阻止了下属窃取雇主的货物。在吃掉了所有的皮鞋,损失了一半的队员后,被困一个月的商队最终遇到了一个沙漠部落。当商队走出沙漠时,世人发现他们的货物连系绳都没有被解开。

    从此,普罗莱商人成为了世界血管,他们的商路串联起了小城邦与大帝国。普罗莱商人也因此获得许多独特的货物,其中塔可村出产的玉石就是他们喜欢的货物之一。商人将塔可玉石远销到信国与乔国的宫廷,便能赚取几倍的暴利。每当丰收节举办,普罗莱商人们就会前来收购玉石,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货物。

    村广场上已经搭建好了三米高的篝火,四周摆着几排长桌,上面摆满了各家各户的美食,渔夫拿出今年捕捉到的最肥美的鲈鱼,那几尾鲈鱼此时正在木盆里摆尾,几只花斑猫正围着它们打转。酒匠也从地窖里搬出了一个巨大的黑陶坛,黄色的封泥下是一早准备好的庆酒。大厨从畜栏里挑出了一只适龄的猪崽,筹备起了烤乳猪。妇人们则准备好了水果,还有孩子们嘴上正吃着的米糕与果脯。等孩子们吃完了米糕,就会各自找起了活干。

    邻居家的虎娃刘虎就跟着刘柱挂起了灯笼。刘虎个子不矮,戴着一个红色的虎头帽。两只圆圆的、带着些虎气的眼睛,在眼眶里灵活地眨巴着。自从他冬天在湖边玩水,脸颊上还有了墙皮似的皲纹。

    刘虎小心翼翼地捧起红纸灯笼,递给支架上的刘柱。瞧着摇摇晃晃的木架,刘虎总觉得它会倒。灯笼一个接一个地挂在了绳索上,点上里面的蜡烛就会放出橘红的光彩。在递灯笼的同时,刘虎仰着头问道:“柱叔,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啊?”

    刘柱一面小心翼翼地用柴火点上蜡烛,一面答道:“当兵的时候是去过些地方,问这个做什么?”

    虎娃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黄澄澄的牙,眼睛里闪着精光,喊道:“我如果当兵,能不能和你一样去很多地方啊?”

    刘柱停下了手里活计,低头看向了脚踝边的虎娃,认真地说:“虎娃子,当兵不好耍,当兵要吃很多很多苦头的,不然我也不会从那么好的地方跑回来了。”

    虎娃撇嘴说:“我可想出村去转转了!我们塔克村别人都说是山沟沟,一年到头也就普罗莱的商队会来。”

    刘柱叹了口气,劝道:“咱们塔克村虽然偏远,但没灾没难的,村里的人也好,待在塔克村过日子不好吗?”

    虎娃摇了摇头,嘟囔道:“不好,我想像你一样去当兵,赚好多钱,去好多地方,最后还能娶个漂亮媳妇回来。”

    刘柱咬了咬牙,回头又忙起了灯笼,同时无奈地说:“虎娃,你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你要真想出去,听你柱叔的,好好读书,去考个功名,当个官老爷。”

    一听到读书,虎娃就想起了那些他怎么也看不读的书砖头,眉毛皱成了“人”字,哼哼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了。

    当夜色如幕布般拉下的时候,篝火拉开了宴会的序幕。如小丘般的火焰在广场上熊熊地燃烧,村民们手挽起手将篝火围了一圈又一圈,一边跳起了踢踏舞,一边唱起了丰收的歌谣:

    “谷仓的麦子满泱泱呦,

    家里的人丁兴旺旺啊。

    把酒倒满来和歌唱呦,

    丰收的日子年年来啊!”

    随着歌声的逐渐高昂,人们踢踏舞跳得也越来越快,一圈圈的人群攒动起来就像是篝火上的焰浪,飞扬又自由。这焰浪也映入了坐在外围的安娜的眼睛里,让她脸上染上了火红的笑容,她怀中的刘槃也挥舞着白嘟嘟的小手,咿咿呀呀地随歌而唱,逗得坐在安娜一旁的老人们开怀而笑。

    在篝火庆舞跳完后,村长刘潘站上了刘槃之前搭建的台子,这个白发苍苍,耳边挂着一个半月形耳环的老人是村里长辈最高的人,是刘柱爷爷辈的人,年轻时曾经是县里的长吏。现在年过六旬的他一心扑在了村子上,总是穿着一身黑衣不停地在田间地头和矿场上忙活,可真是老当益壮。

    刘潘刚刚喝完几碗,脸色通红,他大笑着喊道:“各位族人,今天是咱们的丰收节。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每个人辛苦啦,正多亏了咱们的努力,这才有了今天我们面前的庆典!瞧瞧,那满满一仓库的粮食,都够咱吃五年了,还有那堆满了矿场的石头,嘿,今年那些普罗莱佬们得把裤衩子都卖了才能买完。”

    台下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得笑了,都说村长当年是十里八乡的浪子,可真是名不虚传。

    “这些都很好,可我们还有个更好的消息。来,刘柱和安娜,你们快上来。”

    刘柱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领着安娜的走上了木台。刘柱笑得像牛,黝黑的面容上也有了些红色,安娜面色绯红地低头跟在丈夫后面,眼睛里闪着光芒。安娜不时得抬头看向台下欢笑着的乡亲,但又很快得望向了村长。

    刘潘一面笑着用黑硬的手掌接过刘槃,高高地举起,一面喊道:“这个好事就是我们村又添了个新丁,刘槃!这个真是个好名字。”

    刘槃被村长的大手咯得有些不舒服,伸胳膊蹬腿地抗议着。

    刘潘被刘槃逗的哈哈大笑,说:“小伙子真有劲儿,像你爹。你爹当年力气是我们村里最大的,你小子以后也是个英雄好汉。”

    “咱们塔克村二百多口人,每一个都是我们的族人,家人。我们会为每个人准备礼物。”让刘柱接过了儿子后,刘潘就从一边的木桌上拿来一个木盒,里面摆放着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锁,这玉锁碧绿莹润,是用村里最好的玉料,请最好的师傅雕刻。

    “来,小家伙,大家给你做了个小礼物,爷爷给你系上。这石头还是我亲自挑的呢。”

    这个胡子像灌木一样茂密的老人小心翼翼地给刘槃系好了平安锁。他看着眼前系着平安锁的娃娃,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刘槃则是扯了扯红绳,发现扯不断,又拿着玉锁啃了起来。

    刘潘揉了揉刘槃小草般的头发,转身对着台下的众人豪迈地喊道:“从今天开始,这个娃娃,刘槃,以后就是咱们的族人了!”

    听着台下爆发出的如雷鸣般热烈的呼喊,刘潘转身从木桌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微笑着递给了安娜与刘柱。这里面盛放的是一撮黄土和一杯湖水,黄土来自稻田,湖水来自农湖,饮下这杯水土就是塔可村的子孙了,无论去往何处,故土永远陪伴着他。

    当刘柱喂刘槃喝下了这杯水土后,台下的村民们都欣慰地笑了起来,他们鼓起掌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安娜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这个经历过国难的女人,她在此刻终于确定:她的孩子不用逃难了,可以安全快乐地长大了。

    于是在丰收之夜的宴会上,这个不爱喝酒的女人喝了最多的酒,就像她曾流过的眼泪。

章节目录

国与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霜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霜泊并收藏国与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