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京中密信来报,女帝封后了。”

    陈祀念写字的动作一顿,昏暗的油灯下,她冰冷的脸出现了一抹笑,“东方策?”

    “正是。”

    听到想听的答案,陈祀念那抹笑却消失了。

    “都是一群臭男人……”浓厚的笔墨落下,坏了快写好的信,陈祀念烦躁地甩开毛笔。

    她站起身,来回渡步,暗色的衣服晃荡着烛火,映出一阵鬼魅的影子。

    “京中,天工坊的窝点都剿完了?”

    “是,除了被派去云氏的李十二。”

    “偏偏是她没死……”陈祀念掐了掐鼻根,双眸紧闭,“去一趟乾安塔。”

    西南多毒瘴,木深草旺,烟雾缭绕。在黔中深山,一座低塔静静伫立在此处。

    三层塔之上,晏明朔闭着左眼,拉紧皮筋,弹弓发射,一只遨游于碧穹之下的鸟雀被击中,坠地。

    “好诶!今日开荤!”

    劣质的弹弓随手一扔,她“噔噔噔”往下跑,却迎面撞上个人。

    狭路相逢,陈祀念直接被撞得一个后仰,好在身旁绀琅扶了她一把,不然可就要直接滚下去了。

    晏明朔眼冒金星,摔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就感觉自己衣领被提起,眼前那百夷府的小官怒目圆睁。

    “长公主殿下,好些走路。”绀琅将她拎起来,上回答应的“尊敬”是全然没有的。

    晏明朔虽也觉得自己莽撞了,可也是个反骨,一被说教了,反而犟起来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本宫动手动脚!”

    “好了。”陈祀念扶着额头,“别在楼梯上吵,也别引来了官兵。”

    晏明朔挣开绀琅的手,盯了陈祀念两眼,哼了一声,扭身还要继续下楼。

    “炎玉,做什么去?”

    陈祀念被她一挤,拉住就要出手的绀琅,耐着脾气问。

    晏明朔头也不回,一错开身就赶紧跑,“我刚打了只大鸟!一会被蛇叼走可就不好了。”

    陈祀念叹了口气,自行上楼了。

    绀琅目送晏明朔离开,才阴阳怪气地说:“刘阁首还真是心大,就不怕长公主跑了。”

    陈祀念在小阁楼中翻找一番,给自己倒了杯水,才有空回答他:“乾安塔十里毒沼,她一个弱女子,又需要多少人力来看管?跑,又能跑哪里去?倒是跟在我们身后的尾巴,都解决了吗?”

    “自然,一入黔中,万夫不出。他们走不出烟南岭的。”

    没多时,晏明朔便左手提着只大雁,右手拎着只兔子,在塔底升起火。

    绀琅瞄了一下,道:“主子,她想烧死我们呢。”

    陈祀念:“……若无事,你可以回去了。”

    绀琅:“啧,真是狠心呐,那主子就不必送了。”

    打发走绀琅,陈祀念就借了窗户看晏明朔手脚麻利地处理着两只野味。

    从前的炎玉公主,备受成帝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文静内敛,张口成诗。

    割断兔子脖子时,血不可避免溅到了晏明朔脸上,她恍然不觉,只是细细将兔子皮剥下,思考着是做成兔皮手套好,还是兔毛围领好。

    陈祀念难得松遐,提了不长的裙摆,下楼来和她搭话。

    “明朔,这些是同谁学的?”

    晏明朔不抬头,看起来不甚待见她,漠然道:“这里还能凭空冒出个师父不成?”

    陈祀念微笑着,“能自学,也是很厉害,从前你学诗也是如此,不用教,也能自通。”

    晏明朔听着她套近乎的话,却不想接,轻笑一声,抬眼,眼中是不掩饰的抗拒,“我自然是天资聪慧,我兄长更是胜我一筹,若非您,他现在当是天子,我是最尊贵的长公主。”

    陈祀念不怒,只是看她握着劣质铁片的手微微颤抖,淡淡道:“即便没有我,崇安也做不了皇帝。”

    晏明朔冷意渐浓,讥讽道:“怎么?您是想扶持谁做皇帝呢?母后……哦,现在应该尊称您为太后吧?”

    陈祀念不知被哪个字刺痛了,温柔的面庞陡然一紧,“我从来不是你的母后,亦从来不是太后。”

    晏主称帝后,陈祀念作为她的生母,本该顺礼成为太后。但谁都没有先一步提起此事,心照不宣都只称呼她为太妃。

    是女子称帝之后,文官不满,还是来不及提上议程,亦或是有人刻意阻挡,都说不清楚。

    晏明朔满头处理她的猎物。

    陈祀念见她与晏主几分相似的脸,忍不住想多说几句,但她们之间能说的闲话是在不多,她只能将正事提了出来。

    “崇安本该在年前就回京的。”

    晏明朔手一顿,耳朵仔细起来了。

    陈祀念继续道:“只是时不我待,总有些变故。”

    “什么意思?”

    陈祀念看她抬起的脸,笑道:“原本我也想让崇安回来继位的,就像你认为的,那个位子本该属于你兄长。”

    晏明朔眉头紧皱,“你女儿已经继位了。”

    “是啊……”陈祀念轻轻叹了口气,“她已经坐上去了,那便要坐稳了。”

    晏明朔猝然站起来,瞪着她,怒道:“你什么意思!”

    陈祀念不急不躁地解释着:“害你兄妹二人至此的,是刘命长,朝廷里一手遮天的,是刘命长,将她拎上皇位的,是刘命长。”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晏明朔投来怀疑的目光:“你从前和他是同门吧,你莫不是来诓我们的。”

    “你猜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们师出同门,我曾经还救过他,他都能对我下狠手,明珠在他手上,又怎么会好过?”陈祀念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笃定,“不论你们是想要皇位,还是你想要离开这鬼地方,首先要除掉的,都是刘命长,我们这个目标是一致的。”

    晏明朔犹疑不定。

    陈祀念继续说道:“若刘命长不除,即便我带着明珠离开,这个国家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你的兄长,依旧是傀儡皇帝,你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晏明朔盯着自己脏污的手,很明显,她动摇了。

    陈祀念适时的止住话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明年的雪应该会更大了吧。”

    晏明朔瑟缩了一下,再抬眼时,目光中多了一些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当是,清君侧。”

    陈祀念淡淡地笑着,晦暗的眼眸中透不进一丝光亮。

    ……

    女帝封后第二日,大赦天下。人们谈及,就连帝登基之日,都不曾大赦,可见帝后感情之深。

    东方策苦笑着,宿醉的他从空荡荡的璇玑殿醒来,不知今日是何时。

    旁边侍候的宫女宦臣想要上前来服侍,却被他全数挥退。

    怒上心头之时,璇玑殿的门却被推开,他刚想喝退,就听到晏主柔柔的声音,说着:“哎呀,东方大哥,你可算是醒了,快来将这醒酒汤喝了。”

    东方策一愣,就见晏主亲自端着汤药进来了。

    “……陛下?”

    晏主笑着坐到床边,打趣道:“你昨天可是喝了好多,朕喂你吃了点橘子,看树上说吃橘子能缓解醉酒,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她一张甜美的笑颜就在眼前,东方策还没缓过神来,就感觉脸上一软,晏主的手贴着他的脸庞,温暖的感觉直达心底。

    “你怎么呆呆的?可是还难受?朕叫御医来看看……”说着,就要起身唤人。

    东方策一把按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晏主惊呼一声,险些洒了汤药。

    “陛下……臣很好。”东方策闭眼感受着手中的温暖,舍不得离开。

    晏主笑容柔和,轻轻拍着他的背,“东方大哥这一觉是睡好了,朕昨夜可被你赶出了璇玑殿呢……”

    东方策微微愕然,他昨日是喝多了,再加上婚宴的另一个主角直接消失,心头不满了很久,以至于周围人都认不清了……

    没等他道歉,晏主又接着说:“所以昨夜朕只好去了你的凤栖殿,朕还留了一些惊喜在那,你要不要去找一找……?”

    说完,他便被晏主稀里糊涂地扯了起来,昨夜没脱的婚服被她顺手理了理,他就这么被挽着,出了璇玑殿。

    东方策:“???”怎么觉得自己是被赶出来的,君后的待遇只体验了一小会?

    东方策很怀疑,但看着晏主那张人畜无害,笑容无邪的脸,他的疑虑又烟消云散了。

    两人就这么漫步,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晏主大有送他回宫的意思,快到宫门口时,东方策有意让她进去坐坐。

    “陛下……”

    “陛下,三省六部已在北宸殿等候了。”

    东方策默然把话咽了下去。

    晏主点头,又状似疑惑地看向东方策,“你方才要说什么?”

    东方策盯了她两秒,摇头。

    晏主便安抚似的笑笑,“那朕一会回来再找你。”

    东方策再度点头,目送晏主离开后,快步走进凤栖殿。这里有一股淡淡的花椒香味,他没多在意,径直去了内殿。

    正红色的棉被上,静静放置着一个锦盒,东方策神色微动,略微犹豫一下,他伸手揭开盒子。

    一枚金属令牌静静躺在里面,赫然是中官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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