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内廷记载,刘命长此人初入宫闱是昱成帝十一年,这一年,成帝改年号成光为和光。

    成帝十年是个很特别的年份,晏主曾查阅史官所录,谈及的事件却很少,只在犄角旮旯处,提及陈氏被抄家株连。

    晏主不可避免将刘命长的过往与陈氏联系在一起,但此段历史记载太少,她又无从查起。

    对于晏主的问题,刘命长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回答,他的情绪本就鲜少外露,此刻晏主也看不出他的喜怒。

    “内臣并非士族子弟,只是普通庶民之家。”

    晏主不想放过这个话题,接着问:“阁首曾与朕的母亲是同门,那阁首的师父是谁呢?”

    他压了压眉,看了过来,晏主忙解释道:“朕见阁首如此了解士族,想必是有高人指导,朕只是有些好奇。”

    这个解释无可厚非,刘命长冷哼一声,轻飘飘地说道:“不是什么高人,似玄非玄的道人罢了。”

    晏主微愣,“阁首的师父,是玄道士?”

    他对玄学道术如此厌恶,却跟随一个玄道士学习?

    “陛下想听?”他勾了勾唇,本就惨白的脸有些阴柔,这一笑将眉眼的戾气化解不少,看起来十分冷艳。

    晏主咽了咽唾沫,期待地点点头。

    “陛下想听,内臣就要说?”

    “……”

    “奏折批完了吗?”

    “……”

    “陛下方才奏折都拿反了,内臣来之前,您是否懈怠了?”

    “……”

    晏主无言以对,怨怼地看他一眼,起身就要走。恶劣的人笑出了声,晏主不甘地回过头,他支着下颚,歪着头望着自己,神色很松弛,“陛下为何想知道这些无关要紧的事?”

    晏主一时还答不出来,想了又想,才慢吞吞回答道:“阁首既然要清除玄学道术在北昱的影响,那朕了解这个学术最快的方式,不就是问您吗?毕竟您对此深恶痛绝,定当时知道这个学术的痛点与弱点的。”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气鼓鼓的盯着他。刘命长抬手勾了勾,晏主静默坚持了片刻,又很没骨气地坐了回去。

    “青山道人,陛下知道吗?”

    “……嗯,朕记得《玄书》里有提起,说他叛离玄学道术,自成一派,称“道”学?阁首的师父就是他?”

    “内臣幼时曾在玄道院中讨过生活,巧遇了随青山道人一同下山的陈祀念,因不喜玄道院中的日子,便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晏主:“没了?”

    刘命长淡淡“嗯”了一声。

    晏主不能相信,“真的?”

    “内臣可不是陛下,满口谎言。”

    “……”

    晏主见撬不开此人的话了,琢磨一下,换了个方式问道:“青山道人早年周游各地,传播道学,他所持的观点是“自然”、“同心”,与玄学道术的“顺天”、“灭欲”也有相似之处,同质的东西总是想兼并另一方,阁首灭玄学道术,是想为青山道人推广道学?”

    他垂着眼,看着手中的扳指,瞧不出有什么波动,“礼学式微,法学过刚,道学过柔,身为君,陛下想的该是什么学术能让世道安定。”

    感到自己的想法被驳斥了,晏主有些别扭,一时嘴快,嘟囔道:“阁首不征兵出战,世道才会安定。”

    说完她就后悔了,刘命长对军权一事,可是半点没让步过。

    果然,他霎时沉下了脸色,阴柔的嗓音中都透着厉色,“陛下,纸上谈兵习惯了,但看书听学这么久,也该有点心得了。”

    晏主袖中的手抓紧了,试图找补一下,便见刘命长如蛇一般冰凉的手探了过来,握住她带着银镯的手,冷声问:“陛下觉得,若止战,就能与四方和平?”

    冰冷的镯子与冰冷的手,晏主不禁打了个冷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了片刻,便回答道:“兵家有言,以战止战,阁首是想通过打仗来使四方臣服,而后安定?”

    他紧盯着她,安静的大殿中,一点风声都透不进来,晏主不敢妄动。

    半晌,他松开手,周身戾气收敛,手腕支着桌子缓慢吐息,晏主小心的瞧着,甚至能看见他脖子上鼓动的青筋,看起来气得不轻。

    她揉了揉被捏痛的手,不知道到底又什么戳中他的怒点了,蹙着眉有些委屈,“阁首……朕说错了什么吗?”

    他似是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哼,陛下聪慧,并未说错什么。”

    晏主无言了,既然没说错,那为何生气。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刘命长别过脸,道:“只是陛下这些聪明,是试题的答案,并非心中认可的东西。”

    晏主不可否认,刘命长看人一向很准,看她更是看个透明人一般。标准的答案,却并令人满意,她一时也困顿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他点头。

    刘命长起身,做了一个决定,以告知的口吻对她说道:“出巡提前,三日后动身,陛下有什么要交代的要做的,尽快吧。”

    晏主哑然,都不等她发问,刘命长便快步离开了。

    她愣了片刻,心中火光电石闪过,跑出门叫住刘命长,追了上去,“阁首,朕觉得现在不是出京的好时机!”

    他脚步未停,等到晏主不得已拉住他袖子,才回过神,看起来还不太高兴。

    “为何?”

    晏主犹豫片刻,凑近他,低声道:“崇安王回京了,阁首应当是知道的。”

    刘命长仰头不看她,不爽的模样看得晏主一愣一愣的,只听他道:“宵小之子,也不过是宵小。”

    晏主:“……”

    知道是自己将人惹毛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晏主还是颇为小心,“那……要不要先将人抓起来?”

    刘命长盯着她脸上不安的表情,神情逐渐变得玩味起来,看得晏主更加不安了。

    “阁首?”

    “陛下向来会做题,那内臣倒是想知道,等陛下回来,京中势力划分清明,反帝之众聚集,陛下该如何应对。”

    晏主震惊地望着他。

    他低头笑了,恶劣得很,“云家的事,内臣也听说了,陛下处理的挺好的,相信您已能独当一面。”

    说罢,他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衣袖,如风一般走了。

    晏主呆在了原地,手里空捞捞的。这是什么意思?引狼入室,让她羊入虎口,最后再看她如何死里逃生?

    年轻的女帝气得华美的袍子都跟着颤抖,她拳头攥紧了,目送那个只手遮天之人不管不顾地走了,气得牙痒痒。

    只是时下也容不得她继续生闷气了。

    东督的消息不会是假的,司烨熠直接明了告诉过她,崇安王晏明曜回京,与云太师相会。

    云家之事没有将这二人引出来,但扣住云慈已经是一个诱饵。位高权臣离朝几日都会有人来钻空子,她关云慈三月禁闭,不信云家人不会有所动作。

    但三日后就要启程,她要如何在自己看不见时把控一切呢?

    晏主心里头不免焦急,但一丝与人比试的兴奋不免生出。这是他出的考题,那她怎么能让自己被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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