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前,晏主做了三件事。

    左相奉召入宫,与女帝彻夜相谈。

    内廷代掌凤印交还西宫。

    赐江家皇商令。

    二月廿十,辰时,大臣们陆续从南宫门进宫朝会。一架不起眼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守城郎不闻不问,甚至没有对这架马车投去多余的视线。

    马车的帷幕被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一双惴惴不安的凤眼,正是那本该在庙堂里端坐的天子。

    “阁首,这样真的可行吗?”

    天子微服出访的消息只有几个高官知晓,平日小朝也就这几个高官参与,常朝时众官无事召不得直视御容。可即便如此,晏主还是觉得冒险。

    刘命长闭眼靠着休憩,闻言睁开眼,奚落道:“陛下怕什么,即便有流言传出,也无人敢坐实。陛下的胆子该练一练了。”

    晏主不服气,她如今的胆子分明已经大了不少了,反怼道:“朕这是思虑周全。”

    “该周全之事三日前就已完毕,陛下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皇宫渐行渐远,晏主每次出宫的经历都不算好,如今看着远去的皇宫,还是没有安全感。好在身边还有个保命符,她叹了口气,默默接受自己的命运。

    “说起来,话本里一些公子小姐外出闯荡,都会给自己化名,换个身份,我们呢?”

    她眸色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望着刘命长,而他只是嗤笑一声,调侃道:“商人和他的婢女?”

    晏主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是小姐和她的仆人?”

    他挑眉,“上次陛下不是说内臣不想您的侍从吗 ?”

    上次?晏主回想了一下,上次同他出宫好像是上元节,便顺着他的话问:“那我还是王家小姐吗?”

    “婢女。”

    “……”晏主压抑着想站起来理论的冲动,愤愤道:“为什么?”

    刘命长淡淡解释道:“上元节京中女子外出游玩是常事,但平日里,她们可不会轻易外出。”

    晏主抬手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袖子,又看了看人模狗样的男人,哼哼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

    刘命长见她一张不情愿的小脸,有些好笑,“陛下叫一声主子来听听。”

    晏主惊讶地看了过来,想要从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但是刘命长是个会同她开玩笑的人吗?晏主觉得这更离谱,呐呐张口:“……主、主主……”

    “呵。”

    他摆摆手,“叫老爷。”

    “老爷!”晏主急忙道,这称呼还算能接受。她叫出口的一瞬间,又想到,若一开始就让她叫老爷,那她多半是不愿的。

    被算计了!

    晏主狐疑地看着他,他已随手拿了本书低头看了起来,脸上表情很是淡定。

    约莫是想多了。

    将近午时,下起了小雨,车轨泥泞不宜行走,马车便停在了一处茶棚边。晏主被饿醒了,听着雨滴打在马车上的声音,有些迷茫。

    “醒了,可觉得冷?”

    她迷迷糊糊搓了搓手,点头,“有点。”

    刘命长支开车窗,问外面的茶棚小二要了壶热茶。

    “客人,您的茶好了!”

    晏主看着刘命长,他也看着她,平静吩咐道:“小珠,去,拿茶。”

    晏主:“???”

    “愣着做什么?”

    晏主愣愣地坐起来,指了指自己:“小猪?”

    刘命长抿了抿唇,看不出笑意,但眼眸里实打实的调笑,“珍珠的珠。”

    晏主一边站起来一边吐槽:“那为什么不是小珍!”

    她倒是没发现,阁首还挺恶趣味的。

    茶棚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此落脚,吃酒喝茶聊着些琐事。

    滚烫的热茶还冒着热气,晏主踩在泥地里,接过小二递来的茶壶。长袖有些累赘,她跌跌撞撞将水壶先放在案几上,打算爬上马车。

    “鞋都弄脏了,还想弄脏马车?”

    晏主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刘命长,他指了指空落落的车夫位,“车夫回城了,以后你来驾车。”

    晏主大约是还没睡醒,只是迷茫地反问:“你不怕我把您摔沟里去?”

    年轻的小二听到谈话,朝这边多看了两眼,晏主也注意到了,忙补了一句:“老爷,小珠不会驾车啊!”

    刘命长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瞥了在细雨里像只小脏猫的人,道:“不会便学,不是什么难事。”

    晏主算是明白了,这一趟是出来虐待她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转身进了茶棚,问小二要了点热水。

    小二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就见眼前这仪容不凡的姑娘,大约也猜得出不是什么婢女,利落上了热水,还不忘打听。

    “姑娘今日出门可没碰到好天气。”

    晏主坐在小板凳上,也是端坐着,回道:“我们没碰上好天气,你却碰上了好生意。”

    “哟,您这嘴比我们还利索。”小二笑嘻嘻给她擦了擦桌子,“您这是出去探亲还是回家?”

    “嗨!”晏主学着旁边喝酒人的口气,故作豪爽,道:“出门做生意!”

    “遇水则发,贵人们肯定会赚大钱!”

    晏主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跟小二聊起来了,知道这茶棚立在这已经十来余年了,连这小二家住琴云县,家中有八口人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小二有些接不住她话,擦擦汗讪笑道:“贵人嘴皮子可真厉害,小的家底都要被摸清楚了。”

    晏主给他递了杯水,让他喘口气,却还不忘继续发问:“你现在才十几岁,上头又有几个兄弟姐妹,家中也应有积蓄,为何不去上学堂呢?”

    “哎,贵人有所不知,今年不是说能让寒门庶民参加科考了吗?大哥也本打算让我去学堂里。我大哥本来是跟着叔叔一起学点经商手艺,谁知今年商税大增,来钱快的门路忽然就被赌住,书便读不成了。”

    “经商不成,倒也可以去务农啊。我看律法今年农税减了,去年瑞雪,今年收成必然是好的。”

    小二又叹了口气,将温水一饮而尽,叹道:“贵人应该也是富庶家庭吧,家中有几块耕地啊?”

    晏主一顿,户部统计,去年有耕地一千二百三十万顷。她小声道:“那都是老爷的家产,我可不得知。”

    小二连连摇头,苦笑道:“以前农税高,大哥转做经商,荒废了不少田地,皆被姓钱的那户强占了去,要不回来咯。”

    “我朝又无先占先得的规矩,户部记载,该是你们的便是你们的,地主豪强不归还,那边……”晏主说到这,卡住了。

    报官?便是三岁幼儿也知,官绅相护。

    小二见她噎住,倒是乐了,“看来贵人也知道,这世道,报官无门嘞!”

    晏主深深看他一眼,“你倒是会苦中作乐。”

    小二两手一摆,“那还能如何,即便有田种,该交税时,那些个收粮官又该吃去多少?不如在这当个小二,起码不用担心收成。”

    天已放晴,马车窗被敲了敲。晏主放下水杯,付了银钱。

    “那姓钱的也是琴云县的?”

    小二弯腰收拾桌子的动作一顿,点头,“自然。”

    再抬头时,只见那没出过马车的男人已坐在了车夫位,只是遥遥一望,就觉气度不凡。他低头听那姑娘说着什么。随后,姑娘被一把捞上车,二人一同坐在车夫位,马车摇摇晃晃开走了。

    小二摇摇头,埋头继续干活,他能指望一个女人家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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